黄帝问曰:夫邪气之客于人也,或令人目不得眠者,何也?伯高对曰:五谷入于胃也,其糟粕、津液、宗气分为三隧。故宗气积于胸中,出于喉咙,以贯心肺而行呼吸焉。营气者悍气之疾,而先行于四末分肉皮肤之间,而不休息也。画行于阳,夜行于阴,其入于阴也,常从足少阴之分间,行于五赃六腑。
晋皇甫谧《针灸甲乙经目不得眠卷》
当最为野心蹦达的“首恶”被慕容犷雷霆出手,残暴地收拾一净后,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后宫人人噤若寒蝉,就连前朝都一片安静乖觉。
孟弱自此大获全胜,名符其实成了慕容犷身边的第一宠妃!
只是因着那日一劫后,她失血伤损得厉害,每日几乎有大半辰光都得卧于榻上,原就容易发冷的手脚在盛夏里仍是像冰一样,心疼得慕容犷只要一下朝回到后宫,便是时时将她抱在怀里,为她暖身子。
就连批示国事时也不例外,常常是左手环拥着小人儿,右手持玄玉狼毫振笔疾书。
孟弱起初总因害羞而抗议,可最后必是拗不过他,只得柔顺地偎在他胸前,打着一个又一个新络子好给他的平安刀币替换。
可慕容犷常常写着写着,就感觉到怀里单薄得像是只剩一把骨头的小人儿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苍白的小脸偎靠在他胸前,鸦色长睫低垂着,却也掩不住下方浓浓的青色。
他眸里掠过深沉刻骨的痛楚,心脏沉重无力地跳动着,一次比一次更重、更痛。
小阿弱这次真的元气大伤,他——他真害怕——
“阿弱,别离开孤,”他喃喃,喉头哽住。“孤不准不许你有事,你要孤好好的,孤也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能好起来,孤孤可以答应你任何心愿。”
你想做我大燕的皇后吗?
念头陡起,他悚然一惊,背心冒出了涔涔冷汗,随即强迫自己甩去这大大逆反祖宗家法宫训的荒谬念头。
“孤……嗯,除了凤位之外,什么都可以给你,往后你在这后宫中,在孤的心里都是排在第一,孤会独宠你,允你在这后宫横着走,不说往后谁狗胆包天敢再欺负你,以后你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孤给你撑腰!”他眸里满是霸道的宠溺与宣告,柔声道:“小阿弱,快快好起来,孤疼你而且没有养好身子,孤怎么带你出宫玩呢?”
怀里的孟弱睡得好沉好沉……
他就这样静静地拥着她,只觉怀中的小人儿虽轻如羽毛,自己却像是已经拥有了整个天下。
慕容犷自知今生今世再也无法对她放手之后,更加确定了想要小人儿陪伴他终老的心念,也就更记挂着如何把她病弱虚败的身子调养安康起来。
想他慕容犷坐拥大燕,不管再珍贵稀少的灵药、再难寻的当世神医,定当都能全数找来疗养好他的小阿弱的!
可太医院首经他这么一问,却是心下一个咯噔,只觉眼前黑天暗地,彷佛颈上悬着的泛着寒光的利刃就要落下——
“回、回大君的话,惜妃娘娘的玉体,最保守估计也得养上半年才能勉强恢复到未受重创前的情况,而且而且……”老太医猛吞口水,都快哭了。“娘娘就算身子恢复如常,亏损的寿元恐怕也……”
慕容犷的心重重一沉,俊美的脸庞瞬间布满恐惧惶然。
“孤不要听这样的推托之词。”他恢复面无表情,宽袖底下的手掌心已紧掐得血肉模糊。“你只管告诉孤,要怎么做才能治好她的病,让惜妃能伴孤到百年?”
“臣该死!”老太医头重重磕在坚硬冰冷的地砖上,抖声道:“非是不为也,而是老臣确确无能。”
他闭上了眼,强忍着狠狠一脚将面前该千刀万剐的老东西踢死的冲动,声音森冷中带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颤抖,“孤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把惜妃的命给孤抢回来……否则你的项上人头,不,是三族都要人头落地!”
老太医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瘫僵在地,“老、老臣……老臣誓死尽力……”
“下去!”他看得越发心烦,俊脸铁青地低斥一声。
“诺,诺……”老太医往外连滚带爬。
“慢。”慕容犷深吸了一口气,稍缓和了嗓音。“院首,孤实对你寄望甚深,孤把惜妃的性命交给你了,请你务必保她长命百岁。”
“老臣知道,”原是惊得肝胆欲裂的老太医听到了大君语气里浓浓的悲伤,没来由鼻头一酸,“老臣定当竭尽全力,治好娘娘,为吾皇分忧。”
他颔下首,勉强挤出欣慰的笑。“若娘娘能好全了,孤许卿家三代荣华,君无戏言。”
方才在鬼门关前溜了一圈的老太医这时浑似被天大的馅饼砸了个当头,喜得呆傻住了,连谢恩都说得结结巴巴。
“谢大君……老臣……老臣惶恐,大君天恩啊……”
“去吧。”
待老太医的身影去远了,慕容犷默默地膝坐下来,半晌后才开口:“玄子。”
现身的却是另一名高姚清瘦的暗影,一脸恭敬地半跪在他跟前。“臣下子空在。”
他这才恍然记起,玄子已被他遣去贴身保护阿弱了。
“命人前去无极山,请大巫归宫。”
“诺!”
慕容犷长长吁了一口气,眸底盛着深深痛楚,大手紧紧揪住心口,好似有什么正逐渐失去越来越恐慌。
大燕皇宫最偏远荒凉,森严不下冷牢、掖庭的所在,当属后宫嫔妃们最为闻之色变胆寒的冷宫了。
此处虽非人间炼狱,却是孤寂苍凉得如永恒的诅咒
“崔家的人来了吗?”一个坐得直挺挺的消瘦女子凝视着斑驳铜镜中的自己,冷冷询问着跪在身后的憔悴侍女。
“主子……”那瘦弱的侍女气色灰败,欲言又止。
“崔家根基深厚,势力遍及天下,在大燕后宫里势必不只安插了那么区区数人。”女子自言自语。
侍女撇了撇唇。
“当初父亲也曾说过,崔氏已拢络了不少大燕大臣,他们也会是本宫暗中的倚仗,事发至今已过三月有余,大君想必在他们的提醒下,也该想通了事有诡异——”
侍女头垂得低低,心乱如麻。
女子回过头来,美丽脸庞在短短三个月内却像是老了数岁,唯有一双眼睛仍燃烧着近似疯狂的光彩。
“况且皎女及时逃出宫,应当已与崔家的钉子联系上了。”崔丽华热切地压低声音,目光炽热地盯着面前的侍女。“你说,等本宫再回到大君身边后,该怎么折磨那个小贱人的好?是先拔去她十指的手甲,还是剥去她的衣衫让侍人任意亵玩?本宫听说那些侍人虽然没了子孙根,性致可半点无损——”
侍女浑身颤抖,惨然哀求道:“主子!棒墙有耳,求您慎慎言啊!”
“你什么东西敢教训本宫?!”她眼神一冷,猛地狠狠掴了侍女一巴掌,厉声斥道,“是看死了本宫此番受挫,再也翻不了身了吗?”
“主子您——”侍女被打倒在地,脸颊登时肿得老高,又是痛又是惊又是愤怨地瞪着她。
崔丽华自幼饱读诗书,学六艺而成,弓马娴熟不在话下,虽然被拘冷宫以来吃用比宫人们还粗糙不如,瘦得颧骨都突出了,可仗着一口心气和昔日养出的傲骨,在这冷宫中依然是个剽悍的主儿,昨日甚至把同为沦落进冷宫的贝尔珠殴打了一顿。
今日,又怎么会对这个小小侍女客气?
“谁许你这双狗眼瞪着本宫的?”
侍女再难压抑满心的恨毒厌恶,冲口叫道:“什么本宫?真是笑死人了,你早就被大君贬去封号打入冷宫,注定一辈子孤独凄惨老死在这鬼地方,还装什么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