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问曰:人之善病消瘅者,何以候之?岐伯对曰:五脏皆柔弱者,善病消瘅。夫柔弱者必刚强,刚强多怒,柔者易伤也。此人薄皮肤而目坚固以深者,长衡直扬,其心刚,刚则多怒,怒则气上逆,胸中蓄积,血气逆留
晋皇甫谧《针灸甲乙经五气溢发消渴黄瘅》
连续半个月,大君未曾召寝过任何嫔妃,而是天天歇在如意殿。这消息一出,前朝后宫登时炸翻了天!
这下不只那些恪守国法祖宗规矩的老臣群情激愤,就连东藩郡王世子都忍不住代父上呈一封措词恭谨却语意激烈的禀文。
其中最严重的一段话便是——
大君膝下犹虚,皇嗣乃大燕举国重中之重,固凤后未封,然今帝王独宠一陈国女,置我大燕幕贵女娇桥于无物,岂是国之幸哉?又岂是大燕列祖列宗喜见?望大君慎戒之。
大殿上,慕容犷当场命人念出东藩郡王的这封禀文,在黑子听似朗朗却阴阳怪气的诵念声中,文臣们个个不自禁露出喜色,武将们则带着同情嘲笑的目光盯着这些脑子被门夹了的老大人。
连大君的龙榻秘事都要管,嫌活够本了是吧?
“诸位爱卿面露跃跃欲试之色,想是有什么要补充的?”慕容犷佣斜倚在九龙榻座上,懒洋洋问道。
文臣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怎的,明明知道这是趁势而上的好机会,可当看见高高金台上的年轻帝王时,又觉得一阵心虚不祥。
向来干纲独断、心机诡诈的慕容大君,笑得越迷人,语气越温和,就代表有人要死得越难看了。
“咳。”后宫贤嫔之父礼部尚书令温老清了清喉咙,瞄了一脸严肃的风太宰一眼,硬着头皮持笏而出。“禀大君,东藩郡王此禀文虽语气激烈,却也是字字中肯,一片忠心为国。”
“唔,好一个字字中肯,一片忠心为国。”他脸上似笑非笑的,“那如果孤从今后只独宠珍妃,是不是就能全了东藩郡王的“一片忠心”?”
温老大惊失色,“老臣不是这个意——”
“还是干脆独宠贤嫔好了,”慕容犷笑吟吟的接口,眸底却无丝毫笑意。“孤这样算不算“字字中肯”?”
如果至此还听不出大君语气中的讽刺之意,这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也就不配为官,干脆回家挑大粪去了。
“大君息怒!”百官们齐齐跪下,伏身叩首抖道。
“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那孤若不怒,岂不是辜负了众爱卿的一、番、心、意?”他环顾下首,嘴角笑意倏收,俊美脸庞寒若冰霜。“难道孤堂堂大燕之主,还要你们来决定孤睡哪个嫔妃吗?”
“臣等不敢,万万不敢!”文武百官吓得瑟瑟发抖。
“你们当然敢了,还个个胆大包天。”慕容犷倏地将案上的十几迭子竹简哗啦啦地甩向了底下鼓噪得最欢的十数名文臣,砸得他们惨叫连连、胆子都吓裂了。
“宠妾灭妻的、纵奴行凶的,还有仗着有女在后宫就招摇撞骗敛财卖官的孤冷眼看着你们闹到几时,还真当孤死了不是?”
“大君饶命,大君饶命臣、奴才,奴才有罪啊”
那十几个被砸得不冤不枉的人里面包括了方才还正气凛然、振振有词的温老,此时的他面色青白,冷汗已然湿透了官袍。
“你们是有罪,孤都不好意思不整治你们了,来人,拖下去——”
煞气腾腾的龙禁军迅速进殿,随即将十数名被点了名的大臣扎扎实实捆着拖走了。
风太宰暗暗叹了一口气,神色歉疚地往后跪退了一步。
与他同一阵营的其余官员也连忙挤蹭着向后跪,显是默契十足,大君龙威盛盛,锋利无匹,敌者自溃,他们今日不管是因公还是为私的,就别蜉蝣撼树、自寻死路了。
来硬的不成,还是只得循序渐进,徐徐图之啊!
“北羌蠢蠢欲动,远城牛马瘟疫未止,东漠诸地旱象微现,涂连山有流寇扰民,这些国家大事不见你们有多上心,倒是一个个眼睛都盯到孤身上来了。如果这么关心孤的床帏之事,孤也可以成全了你们,只要人人下头割上一刀,就能进后宫来天天看着孤宠幸谁了!”慕容犷嘴角露出危险的狞笑。“诸位爱卿,你们哪个先来呀?”
文臣们险些魂飞魄散,都快吓哭了。
“臣等不不不不敢,请、请大君恕罪啊……”
武将们不屑地望着这群平时最爱叽叽歪歪,今天却哭哭啼啼的文臣,眼底讥色更深了。
——呸,老子别着脑袋在外浴血杀敌都不怕了,你们这群只会耍嘴皮子的老匹夫,不过被威胁要割下头一刀就嚎得跟娘儿们似的,丢人不丢人哪?
我们大君年少俊美英明神武,身子龙精虎猛顶顶儿棒,想睡哪个就睡哪个,轮得到你们管吗?
大殿之上,虽然也有不少是正直耿介的好官员,可是今儿却是被十几颗老鼠屎给活生生带累了,气得脸色铁青。
慕容犷好整以暇地看着底下闹哄哄一片,邪邪一笑,慵懒地自顾自无事退朝了。
黑子在旁边看得满脸佩服,只差没有跪下来膜拜自家大君走过的每一寸地——
大君霸气,大君威武啊!
不过大君今日露这一手,除了是惩戒犯事的官员外,更多的还是为了替惜妃娘娘造势,震慑后宫吧?
谁想得到这么柔柔弱弱病恹恹的惜妃娘娘,还真是入了大君的心了。
孟弱坐在镶嵌着莹然珍珠的半身铜镜前,透过镜面看着自己小巧精致的脸庞,看着长长青丝被身后的儒女绾成斜坠的盘花髻,以一支蝶舞璎珞簪别住,余下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背后
另一名侍女乔女笑吟吟地捧来白玉盘上装盛着的托紫嫣红,“主子,这是蕴花司掌事亲自送来的各色牡丹,有魏紫、姚黄、什样锦、鲁粉、珊瑚台、盛葛巾和玉楼点翠,主子,您挑挑?”
她侧过头来,眸底难掩一丝惊艳。“真好看呀!”
“可不是吗?”儒女在她雪白粉女敕的耳垂换上了一对娇绿欲滴的翡翠耳坠子,忍不住喜悦道:“大君真是心疼主子,早已吩咐了这宫内四司六局都要以主子为先,最好最美的只管由着您先挑,昨儿织纺司还送来了百匹各色流云霞光粉缎,说看主子什么时候方便,要来帮您量身裁新衣呢!”
“这也太过奢了。”孟弱一怔,随即暗骂自己装什么矫情贤淑——既然都走了宠妃奸妃的路子,岂不是越豪奢越好——忙做出娇慵之态,害羞甜蜜地笑了。“大君待本宫真好。”
“主子可是大君心上第一人,如今前朝后宫又有哪个不知?”乔女打趣笑道:“就连奴们都沾了主子的光,走出如意殿,也是人人争相喊姊姊了。”
“就知道你们也巴不得被人吹着捧着,好生风光一把。”她嫣然一笑,随即眉儿斜斜挑起,瞥了一旁的侍女宫人们一眼,再开口时,声音冷了三分。“不过自己也得有个度,虽说站出去是代表本宫的颜面,别给本宫丢了脸,但也莫仗势欺人,陷本宫和大君于不义这宫里宫外多的是眼睛盯着,大君疼本宫,可不见得就愿意保你们。”
侍女宫人们近日因得意嚣张忘形的浮动心绪,登时被当头浇了盆冷水,心下一凛,忙跪下应是。
气氛有一霎地沉重如泰山压顶,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头越垂越低。
在一片静谧无声中,只闻得外头鸟雀欢快跳跃枝头的鸣叫声。
孟弱自白玉盘里随意挑起一朵花瓣层层迭迭、娇女敕动人的紫色盛葛巾,递给儒女为她簪上发髻耳畔间,悠然漫声道。
“其实,这些时日来你们对本宫尽心尽力,本宫也是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须知如意殿便是咱们的家,彼此共存共荣,才能图得长久。这点道理,想必不需本宫一再提点了。”
“主子教诲,奴等切切在心,定当尽心服侍主子,绝无二意。”侍女们憋得生疼的心口总算一松,连忙禀忠心。
她清澈如山间涧水的眸子凝视着下首的宫人们半晌,浅浅微笑道:“你们的心本宫都知道了,好了,都起来吧。儒女,前几日黑子大监不是送来了一大匣子的金叶子吗?”
儒女心有灵犀,恭敬地颔下首,很快便去取来了那一只黄花梨木雕花匣子。
“本宫近来多病久咳,精神不济,亏得有你们处处服侍照看,”孟弱温柔道,“照顾病者的人总是熬着心力,并不比被照顾的人好过,来,这匣子金叶子你们一人取了十片去吧。”
“奴等不敢。”侍女宫人们先是大大惊喜,随即忙收束心神,恭敬真挚地道:“服侍主子是奴等分所当为,不敢领赏。”
“这是大君代本宫之手犒赏你们的,就安心领受,无妨的。”她眉目柔和如画,声音和煦如春风,好似方才的凛冽只是众人的一个错觉。
侍女宫人们满心感激欢喜之余,却也对这个娇弱弱的主子不敢生起半点蔑视轻怠之心。
主子虽弱不禁风,骨子里却是坚韧高贵、不可磋折,哪个再瞎了狗眼轻视一二,甚至有了背主之念,到时候只怕不是个“死”字就能交代的了。
侍女宫人们恭恭敬敬地上前来领了金叶子,随即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各司其职,恨不能马上让主子就看见他们火热热的一片赤胆忠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