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绍威跟黎亮亮在回到马车内后,两人面对面坐着,他以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她。
“谢谢妳。”
“为什么?”
他俊脸微红,“妳应该也知道,梅秀她是我倾心多年的女子,只是,我也一直被她厌恶着。”
“但你还是很喜欢她。”她没花时间去斟酌说词。
他没有迟疑的点头,“很失意也很无力,但就是很喜欢。”
她的心微微的疼了一下,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清楚他有多坦率,这么想也就释怀了。
“谢谢你这么诚实,咱们是夫妻,理该坦诚相对,至于感情,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我在外抛头露面的做生意,看过许多夫妻,他们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但平凡的相伴一生感觉也很幸福。”
可是他跟她不会有一生,只有十天……
这么一想,祖绍威突然有点舍不得,认真回想,他的日子似乎不曾如此充实过,而且,她一点也不难相处。
黎亮亮不知他心绪翻涌,真心的劝着,“人与人之间的缘起缘灭,都是上天眷顾或安排的,但梁小姐对你似乎没有好感,对此无心之人,你可以选择找一个愿意爱你的姑娘,或是改变自己,让她对你改观。”
她真的很奇特,非常成熟,反观自己长了她几岁,还是个男人,却事事不如她,“妳似乎忘了一件事,妳是我的妻子,她对我改观又如何?妳让我娶她为平妻、还是纳她为妾?她可是茶坊千金,不可能的。”
“后天就是第十天了。”
日子有过这么快他面色微变,紧张的问:“所以,妳真的会主动拍拍走人?”
她优雅耸肩,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等我想想吧,届时再给你答案。”其实她心中早有定见,只是存心吊他胃口。
车内突然跌入一片寂静中。
他忍不住直往她那儿看,扪心自问,他们目前的关系及相处方式,他是一点也不排斥,而且想到爹说过要将她收为义女,找个男人入赘,他心里就不舒服,胸口有点儿闷……可是为什么?
不一会儿,马车喀啦喀啦的返回祖家大院。
两人甫下马车,就瞧见大门右边停放了两辆马车,显示有客人到访。
丙不其然,才踏进大院,副总管已快步的跑过来,向两人行礼后,一下子看着少爷,接着又瞄向少夫人,后一个动作是因为老爷先前要他找的是少夫人,前一个则是在看少爷的伤,也不知少爷又在外头闯了什么祸,右脸都瘀青了。
“你,眼睛瞄来瞄去的干什么?”祖绍威想也没想的就问。
氨总管不敢说话,又看了自家少夫人一眼。
黎亮亮聪慧,随即想到公公外出前已交代,家里的大小事全交由她作主,这一点,公公肯定也交代了所有家丁,“韩副总管,有客人来,是吗?”
“是,就是何大爷,老爷曾跟少夫人提及那位很难缠的客人,明明约好一个月后才到,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儿就风尘仆仆的赶来了。”
她倒不奇怪,他肯定是得知公公出门才刻意赶来的。
“其实,我们跟何大爷也交手过几回,他在老爷手上占不了便宜,但要是老爷不在,我们几个副总管跟他的每笔交易最后都是惨败收场,虽然老爷从不责备,但利润实在太微薄。”
“有这么难搞?”祖绍威拍拍胸脯,“不如我来吧,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我爹跟别人交涉生意我也看过好几回。”
“少爷,可、可是……”副总管吞吞吐吐的,求救的眼神看向少夫人。
“还是我们一起处理?说真的,大院的事情还真不少,与我家的小马场实在无法相比,但我想累积多点经验,好不好?”她很客气的说着。
“当然好。”祖绍威用力点头,又觉得不对,“呃……妳可能比我还有经验,一起甚好。”不是他突然泄了气,而是他发觉自己口气好像太大了。
“天啊,老爷真的太厉害了,他一直说着一定要让少爷快快成家,少爷才能定下心来,好好经营马场,这话可真是不错。”副总管点头如捣蒜,笑得阖不拢嘴。
“谁的心不定啊?是爹想太多,我很早就想谈生意……”他说得理直气壮,可惜俊脸上的晕红让他话中的可信度减弱一半。
“你若真的有心要学经营当然好,事实上,爹一直跟我盛赞他是后继有人,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呢。”黎亮亮笑着说。
他蹙眉,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真的?我以为爹不会赞美我。”
“每个人都有优缺点,爹说你的缺点是不少,但优点更多,不然怎么说得动我嫁你呢?我又不是笨蛋。走吧,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每个人都喜欢听好话,瞧她一脸真诚,祖绍威的虚荣心也一古脑儿的涌上来,下巴一抬,信心十足的与她步入厅堂。
只是,当双方面对面交涉,谁有两把刷子,马上见真章。
何一平是祖加大院的老客人,六十开外,老奸巨猾,从精练的眼神就能看出不怎么好应付。
瞧他笑得眼瞇瞇,先关切祖绍威脸上的伤,在得知来龙去脉后,倚老卖老的说了人心难测、祖绍威勇敢等话后,又连连赞叹祖绍威跟黎亮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接着,话锋一转,“老当家不在,少年夫妻当家,就不知清不清楚买马要注意哪几桩?能谈生意吗?”
“我们当然知道,何大爷也太看不起人了。”祖绍威听了很不是滋味,若他不是客人,他早将他轰出去了,哪会听他碎念那么久。
何一平抚须一笑,“老朽是第一次与你们做生意,总得问清楚。”
“马匹买卖,得看马儿的骨骼、毛色及年纪,当然,有血统的名马价格更高,认真说来,买卖马匹的细节极多,如果何大爷真的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亮亮愿意花时间向何大爷细细道来。”黎亮亮直勾勾的看着他,“但我想,何大爷没这么闲吧。”
哎呀,这丫头不错呢!他哈哈直笑,“看来,少夫人果真如外传那般懂得不少,相较之下,祖少爷似乎逊色了一些。”
“你!”祖绍威脸色难看极了。
何一平这才虚伪的轻拍额头一下,“哎呀,瞧我这年纪大的,连话都不会说,祖少爷,老朽没恶意,只想确定这笔生意是跟少夫人谈,还是跟祖家大院的少爷谈?”
这人压根是来挑拨离间,不是来做生意的!在一旁伺候的沈雷跟小雁都不怎么开心的瞪着他。
“当然是我家相公,小事情我来,大事由他作主,只是,祖家大院还有多事要处理,何大爷『应该』是来买马的吧,”她刻意强调,巧笑倩兮的直视何一平,“一切条件就按过往交易的规矩来,其实,我公公相当重视与何大爷的交易,就怕你倚老卖老,欺侮我们这年轻一辈……”
她也煞有其事的轻拍额头一下,“哎呀,瞧我这晚辈,连话都不会说,怎么这么诚实?”
何一平脸色变得难看,祖绍威噗哧一笑,沈雷跟小雁更是努力的憋住笑意,但肩膀已在疯狂抖动。
“对了,我公公在出门前已请家丁们备好何大爷所需的马匹,何不现在就过去看看?”
“少夫人都这么说了,走。”何一平忍着气,起身往前走,没想到下一瞬间,他突然往前扑倒的跪在地上。
“何大爷,没事吧?沈雷快帮忙扶起来啊。”黎亮亮急急的道。
沈雷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扶起。
“没事、没事。”何一平困窘的揉揉膝盖,不解的东看西看,他的膝盖怎么会突然一软,没力了?
祖绍威直觉看向黎亮亮,只见她俏皮的朝他眨了眨眼。
他忍不住笑了,小雁跟沈雷也瞧到少夫人这个眼神,两人相视一眼,很有默契的举起大拇指。
一行人离开厅堂,步往大院后方的牧场。
祖家大院的确名不虚传,整座草原上就像是名驹展览场,何一平也没有辜负他难搞的“美名”,一一点名草原或栅栏内的名种良驹,明知故问,“那是什么马?唉,年纪大了,记忆真的愈来愈差。”
这是在报刚刚的一箭之仇吧!祖绍威绷着脸儿。
沈雷、小雁是奴才,不敢太明目张胆的瞪人,但心里也憋了一肚子火。话都嘛让他自个儿说完了!
“何大爷,这是蒙古马,头大、腿短、脖粗,看起来其貌不扬,但动作敏捷、耐力强,也是朝廷最爱的战马,目前都定期进行培育。”黎亮亮倒是不卑不亢、甚有耐心的一一回答。
何一平蹙眉看她,这么沉得住气?他大手再一指,“那这匹呢?”
“这是体态精壮的伊犁烈马,头颈高昂、四肢强健,但价值不菲。”
看着她气定神闲的笑脸,他又走了几步,“这马可真美啊。”
众人看了一眼,那就是黎亮亮展示好功夫时所骑的骏马。
她嫣然一笑,“这是纯种的汗血龙驹,目前只有两匹,这一匹花了半年才由三名驯马师驯服,已让赫亲王订下,再三个多月就要送过去了。”
“另一匹呢?”他也是资深爱马人,而且这马真的很得他的缘,他几乎无法将目光由牠身上移开。
“另一匹野性更大,难以驯服,暂时先养在马厩,只在特定时间让牠进栅栏内奔驰,看看能不能压制牠的野性。”
“没想到少夫人这么懂马。”
他说得赞赏,心里可扼腕,在来之前,他早已打听过祖德源亲自相中一名能干的儿媳妇,但传言不一定为真,所以,他原想赶在祖德源回来前完成交易,图的是欺这媳妇儿为初生之犊,但从她识得各种马看来,要占点便宜是无望了。
祖绍威与黎亮亮并肩而行,时不时的就看向她,虽然两人一起巡视过马场,听过负责人聊马,但他是听听而已,没用心去记,但她却都记起来了,“妳真的好厉害。”
他不得不佩服,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八年,他懂得、知道的竟然比她更少,都怪他平常只在乎自己的爱驹,其他马儿并不曾用心去了解。
她抬头朝他一笑,“不是我很厉害,是我旁边的人很厉害,像爹在出门前,不吝惜将大院里的大小事重点提及,总管、副总管及家丁们也很热络的介绍,”她顿了一下,“当然,还有你啊,这几日你陪我走来走去,了解的事也不少,你也是造就我的大功臣之一。”
他有吗?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帮了她什么?祖绍威搔搔头,觉得她真的很特别,把功劳全算到别人身上。
他看着像是陷入自己思绪,径自往前走的何一平,“也许我有很多事不懂,但我知道他就是在找碴,我也不相信他不识得咱们马场里的马,妳根本不必为他浪费唇舌。”
“你说的很对,他真的在找碴。”她的认同让他笑开了,唇畔止不住的往上扬,“客人有什么样的需求,我们就介绍什么样的马匹给他们,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不仅效率佳、成交的机率更大。但是客人百百种,像何大爷,他就是要找个懂马的人来谈生意,才会不厌其烦的一问再问,所以,我们也必须让他明白,我们是不输他的行家,他要糊弄也是糊弄不来的。”
“可是爹都备好马了,爹是什么人啊,他备的马一定会让何大爷满意。”他对自己的父亲可是非常有信心,在他眼里,爹就是个无所不能的人。
她微微一笑,向他道出其实公公已经跟她提过,何一平是比较特别的买家,他专买年纪稍大的母马,用来扛物或载人,因为小马及公马性格普遍较冲,母马则比较温顺,当然,这是指大多数而言,并不是绝对。
“所以这马何大爷一定喜欢,但他也一定会嫌,因为价格不合他的意。”她说得很有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