币掉电话后,夏日葵才想起来,他的住宿问题还没解决,便低头发简讯。
而他想到,如果他是冰人,那么是不是多晒晒垦丁的阳光就能够回温?于是也打开手机,给她发简讯。
夏日葵发的是:不嫌弃地方简陋的话,到我老家住几天吧,先申明,我们家连二星都称不上。
严帧方发的是:如果你真的是个善良亲切、温柔和蔼,没有自我感觉良好问题的好女人,就帮帮需要温暖的冰冷男人吧。住你家怎样?我还没看过玉兰花长什么样。
他们看着彼此的简讯,笑意悄悄攀上嘴角。
把手机收到口袋里,夏日葵抱起木梯走到屋后,爬到树上摘下朵朵纯白的玉兰花,她把玉兰花凑近鼻间,S甘甜的花香味让人心情开朗。
她把玉兰花分别在两个瓷盘里排成圆圈,里头放一点清水,拿到外公的牌位和佛像前面,她阖起双掌对外公说:“阿公,有个很冰冷的男人要来我们家住,如果你也喜欢他的话,请保佑……”说到这里她怔了怔,要请外公保佑他们的友情升华吗?他们之间距离千万里,就算他爸妈不看血统证明,她也晓得高攀和妄想并非正确的事。
叹口气,她续道:“请保佑他会慢慢回温,变成一个善良亲切、温柔和蔼的好男人。”默祷完,她看着外公的照片,微微笑开,祖孙俩面对面笑着,抑郁的阴霾在此刻梢散。
“阿葵,我要去民宿那边,你去不去?”傅育康走进厅堂,看见夏日葵阖着双掌拜拜。
“怎么去?”夏日葵放下掌心,旋身面对他。
他们的唯一交通工具是外婆的小绵羊,后来夏玫瑰载翅膀去买女乃粉,车子又在半路上抛锚,外婆气急败坏,郑重恐吓她们姐妹俩,谁都不许再碰她的小绵羊。
夏日葵只好再买一台摩托车代步,从此小若若迷上兜风,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指着外面,要翅膀载她去兜风。夏玫瑰心肠好,帮他抱着若若坐在后面,三个人一天出去逛二回,把若若逛得越来越野。
现在小绵羊和摩托车都不在家,而垦丁的阳光晒很大,她可不想当黑姑娘。
“你有没有考虑买部二手车?这样进进出出很不方便。”傅育康问。
要是在过去,他买车需要和人讨论?不必,挑挑品牌型号,直接让业务员送过来就行,他虽讨厌父亲的价值观,却没办法否认他说的,金钱永远是你无能为力时最大的支柱。
“我想过买一部全新的小巴,民宿距离垦丁大街或车站都有点远,如果可以提供免费接驳,也许会增加客人入住的意愿。今天我不去民宿了,你自己去,我到高雄去看车。”
“如果买到车子的话,别忘记去民宿接我回来。”
“哪有这么快?”夏日葵瞪他一眼,她是正常人,买车有必要的管道和等待时间,和他们那种一通电话、万事消费模式截然不同。“好吧,如果你从高雄回来,时间还早的话,可不可以请我到餐厅吃饭?”
“为什么要到餐厅吃饭,阿嬷做的饭可是一流的。”尤其为了她远大的梦想,外婆又去报名烹饪课,学些点心饼干和西式餐点,以便提供客人更多的选择,她不认为外面的东西有家里的好。
“今天是我生日。”他闷了,暗示过那么多回,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她居然没有半分警觉。“真的吗?”
“干么那种口气,我会拿这个当借口诓你一顿吗?如果护照身分证在,我一定立刻证明自己的清白。”
“行,别一脸怨妇样,我会提早回来,晚上请你去吃大餐。”
“谢啦!”他挑起眉毛,笑得很贼,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算计,但他追过的女人当中,夏日葵是最难追的一个,他真的很想和她单独约会啊。
严帧方放下手机,脸上的笑容未止欲,他调整领带角度,准备出门上班。
门板上传来两声敲扣,他的眉头瞬间纠结。
他没说请进,但下一秒李茜已从外头推门进来,她小心翼翼问:“帧方,你今天有没有空,我们带品言去吃饭好不好?”
“我没空,晚上有个会议。”
“会开到很晚吗,能不能把会议时间往后延?”
“为什么要?”
“今天是品言的生日。”眉头锁紧,是他的借,他彻底忘记这件事。
“知道了,我会让江秘书重新排行程,如果时间空得出来的话,她会打电话通知你餐厅位罝?”
“谢谢你,品言一定很开心。”李茜瞬间涌起满面笑容。
严帧方面无表情的望她一眼。
李茜是个很美丽的女人,那年他刚出社会,第一眼看到她就被吸引,那时候,她是他的秘书,她有很好学历文凭、很好的工作能力,虽然家境不太好,却是个力争上碹的女子,他欣赏这种独立的女人。
于是两人试着交往。
没想到在一次应酬后醒来,严帧方发觉自己躺在她的床上,他猛然一惊,间她为什么不拒绝自己?
她却面不改色的反问他,“男人和女人交往,这种行为不是很正常的吗?”他不认为正常,他觉得一切发展得太快,这样的速度不在自己的计划中,而他习惯事事掌握,控制外的事会让他心情低落。
不多久,她居然发现自己怀孕了,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想逃。
他曾经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耻,觉得自己是个懦夫,后来他逼自己面对,即使那种感觉很差劲,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未婚生子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污点。
他说:“把孩子打掉吧,我们还年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哭着求他,“不要,他不只是一块肉,还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帧方,你不爱我吗?如果你爱我,怎么舍得把我们的爱情见证消灭掉?!”她的话让他认真检视自己的感情,他真的爱她吗?如果真的爱,自己怎么会把“爱情见证”当成“人生污点”?
他要她拿掉孩子是因为不够爱,或是理智考虑两人的未来?
如果他想的是前途,那么他不是领二十二K的上班族,一定可以找到方法来解决,并非一定要把孩子拿掉。
所以不管是“年轻”、“前途”或“发展太快”都只是借口,重点是他们之间的感觉,还没有深刻到足以成为一家人。
严帧方花好几天才想通这件事,然后再次郑重找李茜沟通,告诉她,“把孩子拿掉吧,我会给你一笔钱,再另外给你找份好工作々”意思是,他不要她再在身边工作。
李茜惊慌,她歇斯底里、哭喊不已,她说:“如果你不要孩子,我要!”她跑掉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出现。这让他充满罪恶感,他担心她发生意外,聘请征信社到处寻找她的下落,没想到在征信社找到她之前,她竟然主动找上他父母。
她到严家,跪在地上哭求他父母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爸妈没有反对生下孩子的事,但他们说:“孩子生下来后,你离开吧,我们会好好照顾孩子,并且给你一笔钱,如果你同意的话。”她当然不同意,她趴在地上又哭又闹,一副不照她意思去做的话,就要死在严家客厅的气势。
案亲寒声说:“那就随便你了,反正以后也不是没有女人肯替帧方生孩子。”严帧方接到电话返家时,看到她拿着刀子、横在自己腕上的情景。
他想上前阻止她的疯狂,妈妈却用目光阻止他。
案亲是老江湖,经商多年,什么状况没见过,他冷着脸对李茜说:“你不生,我没意见,你要生也可以,你想自己养也行,交给我们养,我们也没意见,所有的主导权都在你手上,我不明白,你还要闹什么?”父亲的话让李茜一顿,半天说不出话来。可不是吗,决定权在她手上,没有人强逼她,哭闹上门未免太无理。
这时她发现站在门边的严帧方,连忙奔到他身边,扯着他的手臂哭闹,“求求你们成全我们吧,我和帧方是真心相爱的,如果你们不肯成全,我只好芾着孩子去跳棱,让你们相信我们的爱情是真的。”她的话让他陡然一惊,不敢置信地叮着李茜——因为她的话,以及语调里的恐吓。
案亲也生气了,怒瞪他一眼,虽然没说话,严帧方却明白父亲在气自己,连挑女人都不会。“如果帧方想和你结婚,你需要求到我们跟前?如果你只想要爱情.不想藉由孩子得到严家女主人的地位,何必哭哭闹闹,逼我们点头?就在外面租个公富同居,追求你想要的爱情啊,这点小钱,帧方还花得起。”父亲几句话搓破李茜的谎言和野心。
他把李茜带走,给了她同样一番话:要不要生随她,把孩子交给严家,他就认下孩子,不交,他就不认,他的态度没有转圜余地。到最后,她确定他不会更改心意,考虑再三后,她收下一笔钱,带着孩子远走高飞。
她拿走一千万支票后离开台湾,严帧方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但很可惜,并没有。
两年后,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寄信给他。
因此严帧方知道她生下一个儿子,名叫李品言;他知道她没有工作,全心全意教养儿子;他知道儿子个性活泼,在幼稚园里面很受老师同学的欢迎……李茜的文笔相当好,即使他对她已经没有半分感情,仍然因为她笔下描述的每件小事而动容。
他慢慢喜欢上品言,慢慢因为他的童言童语而喜悦,慢慢有了身为父亲的自觉与骄慠,但是同时他也慢慢有了罪恶感。然后,他开始给她寄钱,并且在儿童节、圣诞节、生日时为他挑选礼物,这是错误的开端。
五岁那年,她带儿子回台湾,从一开始的不期而过,到后来她找上门,要求一起吃一顿晚餐。
他可以拒绝李茜,但他无法拒绝品言,品言是个好孩子,长得眉凊目秀、脾气温和,他懂事乖觉、纯善体贴,从不给人制造麻烦,而他渴求父爱的眼光,更是他最难拒绝的部分。
现在品言八岁了,他习惯每个月和爸爸吃一顿饭,习惯在饭桌上兴致勃勃地讲一堆话,讲他的功课,秀他的才艺或奖状,提他对学校同学的见解看法……即使严帧方不喜欢李茜,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好母亲,把儿子带得相当好。
但李茜回台湾这三年,是他恶梦的开端。
他去相亲,对方很快就会知道他有一个儿子,因此现在外面己在传说他有私生子;他在宴会场合出现,经常碰见她的身影,她总有借口说是受别人的邀请,然后在外人面前做出两人交情匪浅的错觉。
她常常把品言送回他父母家里,爸妈不可能把小孩子丢出去,而且品言是个招人疼的好孩子,他渐渐和爸妈建立感情,为了品言,爸妈后来已不再反对李茜成为他的妻子。
只要一有机会,李茜便会想尽办法接近他,只要一点点心软,她就会不厌其烦告诉他,她对他的爱情,从来没有改变过。
不管严帧方怎么解释,她都听不进去,一厢情愿认定他是因为父母的关系,才不让她嫁进严家大门。
她很有耐心,一点一滴逐步渗入他的生活,她很有毅力,就算是用爬的也要爬到目标,她的坚持和耐力让他感到害怕,他觉得自己是被困在网中的小虫子,随时有被她张口吞掉的危险。
两个月前,在他到垦丁考察之前,她满脸为难地告诉他,“学校选家长代表,发单子给学生回家勾选,品言的同学问他,为什么你的家长栏没有填爸爸的名字?为什么你和妈妈一样姓李?品言回家后大哭一场,同学都嘲笑他是私生子。帧方,你可以不和我结婚,但是可不可以求你收养品言,让他改姓严?”他没有同意,但那天他送李茜回家,看见儿子红肿的双眼,他的罪恶感又开始泛滥。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从垦丁回来那个晚上,李茜会出现在他家门口,她哭着说:“房东要把房子收回去,我和儿子找不到地方住。”然后她带着品言搬进来了,她蚕食鲸吞掉他的私人空间,她为他做早餐、午餐、晚餐,她说:“反正我也要帮品言做,外面的食物不健康。”起初,她很合作地让司机帮忙送餐,上个月她借口司机车子坏掉,亲自把午餐送到他的办公室里,那天的午餐还附上几袋手工饼干,送给江秘书和秦秘书。
后来几次,她带着品言到公司等他下班,不是要求他帮品言挑衣服、买玩具,就是一起去吃饭,她的行为引起众人侧目,于是地下情人即将扶正的谣言传遍公司。
他喜欢品言,这点无庸置疑,但他越来越害怕李茜,不明所以。
见他走出房间,她加快脚步跑到餐桌前,帮他拉开椅子,把蔬果汁和煎得香喷喷的法国吐司送上。
她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笑盈盈地问他,“你星期六不是要到垦丁吗?可不可以带我和品言去,品言还没和爸爸一起去旅行过。”闻言,他冷下脸,目光闪过一丝寒意。“你偷听我说话?”
“没有,你误会了,是刚才要进去叫你吃早餐时不小心听到的。”不小心听到?严帧方心底冷笑,在提到要去垦丁出差之后,他和夏日葵又聊了一大段,不知道她“不小心”听到多少?
但他不想和她辩驳,最近他觉得和她相处越来越累。“我是要出差工作,不是去玩。”
“我知道啊,你把我们放在饭店里就可以,我们会自己玩自己的,如果你有空的话就一起吃顿饭,不然也没有关系。”设胃口了,他把早餐推开,“这两天你把行李准备好。”她忍不住嘴角微翘,笑问:“你要带我们去吗?”李茜心底得意着,她就知道,只要搬出儿子,他就无法拒绝自己。
“我已经托人帮你找到房子,离品言念的国小不远,如果你行李整理好,就打电话给江秘书,她会协助你搬家。”说完,他推开椅子拿起公文包走出家门。
李茜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心底涌起无穷失望。
是因为她吗?那个和帧方拍了许多照片、在钥匙圈上留影、住在垦丁……叫做阿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