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保护我的人,请不要为难他。”虽然听得出来恼怒,但西太尹声音仍旧给人舒适干净的感觉。
“要不是他难缠,我何必捆着他!就算捆着,我一路上也没少他一顿饭吃。”难得有脾气的水居然出声。是这家伙太不识相,一路上骂骂咧咧的,他干脆点了对方的哑穴,以求耳根清静,不然他怎么会出手这么粗暴。
从西府中不动声色带走一个人,对水来说易如反掌,但他没想到,西太尹这不受西府重视的嫡子身边,居然藏着一个武功高强的保镖。
他们两人几度交手,势均力敌,他连钻空子的机会都没有。
可他没有时间跟这保镖耗,主子给的期限那么紧,他早逾期,最后只得以调虎离山计把保镖引走,他再潜入西府把人带走。
保镖发现不对往回赶时,他已经挟着西太尹上了船。
然而以为摆月兑掉的人却阴魂不散的跟上船,最后水只能以人多势众、胜之不武的方式把人擒下,一并将他带回扬州。
“鹰兄不是我府中的人,他是受人之托来保护我。我知道你们要的人是我,你们有事冲着我来,请不要伤害他。”西太尹发现鹰的时候,曾经试图套问是谁托他来保护自己的,鹰却说那是他们行里的规矩,不能透露雇主的消息,所以至今他也还不知道鹰是谁的人。
湛天动听得出来西太尹语中对那保镖的维护,这西太尹不是个怕事的,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因为多年都在宅子里,养成唯唯诺诺的个性。
“放开他。”
这里是他漕帮地盘,想闹事,得有本事,但是他相信这个叫鹰的男人不会连这点眼色也没有。“西公子请坐,来人奉茶。”对方这般客套,倒是让西太尹意外,但,在不知对方企图的情况下,他仍是万分小心的落坐。
“你这是盗匪行径。”西太尹斥责。
“事急从权。”湛天动也不否认,回应得无比爽快。
这人听他言语倒不像拐弯抹角之辈,西太尹问道:“敢问尊姓大名?”
“湛天动。”
“湛爷。”水是个守口如瓶的人,这一路跟一个闷葫芦没两样,从不曾对西太尹提及这位爷的身分,所以,他即便已经站在人家的地盘上,也不知道对方的来路。
“我请西公子到扬州,来是有几件事要请教。”湛天动也不与西太尹客套。
“我一个无用之人,对湛爷能有什么帮助?”看来是个霸气任性妄为的人,为了问事,就把他无礼的从京中“请”到这里,而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据说你还有一个嫡姐,你们是龙凤胎。”
“这是我府中的家务旧事,不知道湛爷为什么提起?又是怎么知道的?”西府有嫡女这件事只有少数的人知道,自从姐姐去世后,西府里已经没有真正的嫡子,只有妾室生的“庶子女”,可他西府的事又怎么会扯上这位爷了?
“我和当年太尹行的年轻当家曾有过几面之缘,人虽然去了,可是我心里还是有很多迷底解不开。”
“我没有义务替湛爷解释什么,子不言父过,那是家父心中的一块伤痛,不说也罢。”西太尹不语。
湛天动观他颜色,心中已经有数。
“西公子坐了多日漕船也倦怠了,难得来上一趟扬州,不如在我府中多留几日,说不定有意外的惊喜。”谈话有度,进退有序,不得不说这西太尹要是个明眼人,必有一番成就。
“如果我坚持要回京,湛爷放人吗?”费那么大的劲把他掳到这里来,西太尹不以为只是要问话这么简单。
“你离家已有数月之久,可是西府对你的失踪却三缄其口,你对他们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吧?”虽是问句,但湛天动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一个大活人失踪了,既不报官,也不派人捜寻,西太尹一不见,看起来那些西府的搞不好是觉得去了一个心月复大患。
西太尹面色难看,搂得死紧的双手冒着一条条青筋。
“我对西公子没有恶意,但我说令姐还活着,你信吗?”湛天动再加一句。
西太尹带翳的眼眸直直看着湛天动,就算看不到人,面色也还是自持着冷静,唯喉头挤命滚动。“请不要妄言,这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她出海经商,人不在,我也无法确定她的真实身分,但你们既是姐弟,所以请你住下来,我需要西公子帮忙。”湛天动不卑不亢,但无论西太尹愿不愿意,他是在湛府里住定了。
“你不觉得荒谬可笑吗?”姐姐都走了两年多了,怎么可能!
“与其觉得荒谬不可信,我倒希望她真的活着。”西太尹微微的动容了,他不知道湛天动是什么人,可是希望姐姐活着的人,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人。
他沉默了好一会。“那有劳了。”
于是,西太尹在湛府住了下来,他的院子临近着外府,园中遍植修竹和兰草,屋子以竹子和木头建造,十分清雅,后头有着供小船画舫出入的水门,他想去哪里出入都非常方便。一日三餐自然有人打理,又拨了几个丫头小厮伺候,鹰自然是他走到哪跟到哪,尽量让西太尹觉得与在家中别无二样。
其实湛天动不知道,落地的凤凰和鸡没什么两样,对西府来说,白白养着对他们而言毫无用处的西太尹是很迫不得已的,别说克扣膳食用度,最后连唯一替他跑腿的小厮也撵走一个双目失明的人,这不是要他自生自灭吗?
若非西太瀞替他安排了鹰这个热血汉子,西太尹真的有可能会在富贵到流油的家里死于饥饿。
西太尹并没有被这些突来的好待遇迷了眼,他明白自己的身分,不过就是个客,在家的时候做什么,在这也一样,尽量做到不给人添麻烦、不欠人的程度。“属下有错,向主子请罪!”水单膝跪下。
这趟任务虽然已经顺利将人带回,不过时间上却是延宕太久,回来之后,主子却对这件事问也不问,可主子能不问,他不能不认。
“你做错了什么?”湛天动问得漫不经心。
“属下没有在主子给的时间里把人带回来。”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罚你?”
“属下愿自毁一臂一腿!”
“不成!”水面色微变,眼眶泛红,右手两指一张,便要往双目剜去!
湛天动翻腕并指,止住他那双指的去势,“你这是做什么?把自己弄瞎就了事了吗?你瞎了,以后谁来做我的贴身护卫?”
“属下……”
“我还没想到怎么罚你,你先戴罪,等我想到了再说。”他最近心情还不坏,不想罚人,等哪天心情不好再来找水麻烦好了。
“谢主子!”
湛天动懒懒的挥手,坐回竹轩花厅的椅子上,水也回到他该在的地方。
不消片刻,宫中太医走了出来,湛天动劈头便问:“如何?”这位老太医,有神医之名,据说举手能回春,即便如公侯伯爵也不一定请得动他。湛天动打发水去请西太尹之际,便想到他的眼睛看不见已不是一两年的事,如果能将他眼睛治好,那从海外回来的西太瀞该有多欢喜?就因为这一点点不确定的揣测,所以,便托了朱璋将人请到江南来。
他之所以这么确定西太瀞就是在他心里徘徊不去的那个人,是因为这段时间里,风林火从一个货商手中拿到当年与太尹行的契约书,货商言之凿上这契书是太尹行当家的字。
而他拿去和西太瀞留下来的字迹一比对,那绝对是出自同一个人的笔迹。
很离谱,可是已经没有任何原因能解释。
他不信鬼神之说,但是种种迹象都告诉他,待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是西太瀞,是当年那个女扮男装与他相遇的太尹行年轻当家。
倘若西太瀞回来的时候,能瞧见西太尹,又如果自己能把西太尹的眼睛治好,她会有多高兴?
就只为这“倘若”二字,一向不曾求过朱璋什么的他,便要来了燕神医。
“那位公子的眼睛看不见是胎里毒所致,也拖了这许多年,完全治疮虽然并非不可能,但是需要时间,短则一年,长则三年不定,老夫不敢给爷打包票。”
“神医的意思是有可能重见光明?”
“最起码视物是可以的,但是要恢复到一般人的眼力,就要看他的运气了。”燕神医不夸大,就事论事。
“那这段时间就有劳神医了!”
“这是老夫的本分,不必言谢,再说,老夫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能来江南长住,这得感谢湛爷。”燕神医笑笑,他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岁,是该想着告老返乡了,但家人早已凋零,剩下孙儿辈,回去又有何用?这扬州,不如就住住看吧。
“神医客气了。”
燕神医揖了揖,下去了。这消息很快传到西太尹耳里。
“这话不假?”
“我亲耳听到的,那个老太医说你的眼睛有得治。”方才他们谈话的时候,鹰就趴在墙下,说也奇怪,那位湛爷明明就发现他在偷听,却也不阻止,分明是要藉他的嘴回来告诉西太尹这件事。
鹰与西太尹日夜相处,表面上是主仆关系,但有时候更像朋友。
“真的吗?”对自己的双眼西太尹早已不抱希望,想不到时移世易,却露出一线曙光,可也不见他任何欣喜表情,对他来说抱着越高的希望,失望的时候就越惨痛,平常心吧。
“可是这位湛爷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这么费劲?”他早就一无所有了。而能请得动宫中太医,这人必然大有来历。这个麿也无法回应。一只老虎不吃人已是好事,可他要对你示好,内情就值得玩味了。
“你可打探到这位湛爷的身分?”西太尹也想知道了。
“来头大着,湛天动,漕河江苏帮主,江苏、浙江、松江都唯他马首是瞻,一条南粮河都归他管,日前刚合并常州帮,若照着这个势头,九省漕帮说不定都会落在他手里。”西太尹愣住了。
这些年,他虽然对外界一无所知,但以前姐姐还在的时候,总会不时的来看他,说了好些外头的事情给他听,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能载着货物粮食进进出出的漕河。
而他,现在就在这无法想象的大人物府中?
这湛天动对姐姐的事情十分感兴趣,但是姐姐已经不在了,这其中,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真是令人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