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寿宫内,闻东方与涂白阳跪在董太后跟前。
“都起来吧,尤其是三皇子妃的身子刚痊愈,别又累着了。”董太后颇为慈爱的叫起。
涂白阳嫁给闻东方至今五个月,这是第一次拜见董太后。
因为董太后虔心礼佛,若无要事鲜少主动召见晚辈,今日是听闻三皇子的媳妇大病初愈才特地将人召来问问近况,顺道见见未曾谋面的孙媳妇。
“你就是阳儿,模样生得倒是秀气灵巧,瞧来皇后这次真给三皇子挑了个好对象了。”董太后审视着涂白阳,见她脸色虽稍显苍白,但眼睛有神,见智慧之光,绝非如外传的那般脑子有损。
涂白阳微赧的瞧向身旁的闻东方,他亦是面带欢愉,两人相视而笑。
董太后见两人互动温馨恬然,颇感讶异,心想即便孙儿娶的不是憨妻,但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也很难见到这情景才是。
孙儿自幼丧母又失去父皇宠爱,性情阴冷压抑,难以轻易接纳他人,当初自己督促皇后给他娶亲也并非期望他能善待妻子,只是怕他独身下去引人非议,而今瞧来,婚后他像是摆月兑幽暗,整个人阳光许多,而给予他阳光的似乎就是他的妻子。
对此,她意外之余倒也乐见,孙儿孤寂已久,若能有个贴心人在身边照顾也算好事。
“这身子都康复了吧?”董太后关心的问涂白阳。
“回皇祖母的话,孙媳身子已无碍了。”涂白曝低头说。
“嗯,那就好,哀家听说你身子弱,这平常保养可不能少,鸡汤补品什么的可得让御膳房多做些送去。”董太后提点。
“这……”涂白阳面露异色。
“怎么了吗?”董太后发现有异。
“启禀皇祖母,南宫的膳食已不由御膳房出了。”闻东方替涂白阳答话。
董太后惊讶。“那南宫平日吃什么?”
“日前阳儿在南宫内盖了个小厨房,南宫人口简单,平日里就由阳儿亲自下厨做菜给大家吃。”
“阳儿亲自下厨?再怎么说阳儿也是皇子妃,怎能下厨煮食?还有,她可是官家女儿出身,进得了厨房吗?”董太后更吃惊了。
同时董太后也多少听出端倪了,南宫何必开小厨房,追根究柢是连御膳房都大小眼,见南宫的主子无势便在每日菜色中动手脚,才让他们决定自己开炉盖小厨房,这也怪自己平日疏忽没关心才让南宫饱受欺负,她不由起了一丝愧疚。
闻东方浅笑。“阳儿的手艺可比御膳房的人好,看似不起眼的材料经过她的料理后都变得格外好吃,不如让阳儿煮桌菜让皇祖母也尝尝。”
涂白阳暗讶,他竟会突然提议让自己煮菜给太后吃?!他想做什么?
董太后马上点头,好奇涂白阳能煮出什么好料理来。“也好,哀家已一段时间没胃口进食,若阳儿能煮出让哀家开胃的菜色来,哀家很乐意尝尝。”
涂白阳在闻东方的示意下,立即道:“那孙媳这就去献丑,做几样菜出来。”说完便在宫女的带领下马上去了小厨房做菜。
延寿宫里也有座小厨房,是供董太后夜里若想吃宵夜,但御膳房已熄灶或冬天将冷食温热用的,这里的设备已足够让涂白阳大展身手了。
延寿宫的宫女听闻她要做菜给董太后吃,特意到御膳房带回鸡鸭鱼肉供她使用,可她这些全没用上,清清淡淡煮了五道菜便端上桌了。
爆女们见她送上的菜色后全皱了眉,有些还露出讪笑。这算什么,这样平淡的东西也敢送到太后跟前,等着在太后面前闹笑话吧!
闻东方也见到了宫女们的轻蔑神态,瞥了眼充满自信端菜上桌的涂白阳后,低头微微一笑,他并不担心。
丙然,董太后吃得极为津津有味,好似很久没有吃得这么满足了。
众人讶异,再仔细去瞧那五盘菜色,三样青菜,一样炒豆干,另一样是口味稍重的辣炒鱼干,再加上一锅清粥。
这……如何能让太后吃得这般欢心?
“不错,不错,你这几道菜虽然不是大菜,但都做得极具风味且咸淡适中,很合哀家的胃口。”董太后配菜一连喝了两碗粥后,连连赞道。
涂白阳扬笑。“多谢皇祖母不吝称赞。”
“东方说的没错,原来你真有好手艺!但你如何能将普通食材做得这么好吃,让哀家忍不住一口接一口的吃?”董太后不解的摇头问。
“孙媳听您说胃口不佳,就想做些养胃清爽的菜色,或许能让您开胃,而这些青菜、豆类、鱼干都是家常菜,消饥解腻,您才吃得没有负担。”涂白曝解释。
南宫平日得不到珍贵食材,但延寿宫恰好相反,御膳房为讨好太后,什么山珍海味、大鱼大肉都送到她跟前来,但太后年纪大了,这些菜太油腻,吃久了反倒不舒服,自己这是“对症下药”。
董太后高兴的点头。“哀家平日浓油厚酱吃多了,确实厌弃,也只有你看出来哀家的问题来。很好,你果然蕙质兰心,对事观察入微,是个有智慧的丫头。东方,你娶到这媳妇,好福气啊!”
“既然皇祖母对阳儿的手艺满意,孙儿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皇祖母帮忙。”闻东方忽然跪下说。
一旁的涂白阳不知他这是何意,对他的举动也吓一跳。
“你想请哀家帮什么忙?”董太后讶然问。
“阳儿对料理很有天赋,拥有一手自学的好厨艺,孙儿认为不该埋没她的才能,该让她走出南宫做自己喜欢的事。”他说。
董太后蹙眉,她是精明人,这话一听就知是什么意思。“你希望哀家赏她一个膳食局官职?”
“是的,凭她的才能与手艺该走女官这条路的……若非嫁与孙儿,连累了她的前途,她本该成材的,孙儿不忍她委屈,所以来求皇祖母成全。”他叩首说道。
到此,涂白阳总算知道他今天带她来见董太后的用意了。
紫周王朝有女官制度,而女官来源有二,分别是表现良好的宫女受到提拔,或是由未出阁的世家千金、贵族夫人出任。
通常宫女能受提拔任女官,大多是后宫嫔妃给心月复安插职位用的,至于世家千金则是视进宫当女官为镀金之旅,只要做个两年得了宫中人脉便能为自己找到更好的夫家。而贵族夫人当女官无非希望能与嫔妃们搭上线,让夫家或自己更好行事。
而让涂白阳出任女官,她自己完全没想过,不过若是到膳食局去,她倒是很乐意,当初交换人生就是想继续当厨师。几天前她曾不经意对闻东方提过她对厨艺的执着,想不到他听了那些话后就设计了今日之事,让她替董太后煮一顿饭,谋一个膳食局的官职。
对于他的用心,她不禁感动了。
董太后低眉沉思,她若成全让孙媳去膳食局,马凤芝那定要不高兴,马凤芝绝不会希望南宫的人有作为,即便是膳食局的一个小辟职她也不容许。而她并非怕马凤芝生气,只是不想后宫起波澜,想想这些年来她之所以放任马凤芝欺凌南宫,图的不就是一分清静吗?
只是,而今瞧瞧孙儿,他自小吃尽苦头却从未求过自己什么,近来倒是为了孙媳求了自己两回,一次是上个月孙媳病危,他求她让涂家人进宫探病,再来就是这一回,为妻子谋份喜爱的工作,可见孙儿对孙媳有多上心,自己又怎能狠得下心来拒绝他的请求。
唉,也罢,自己亏欠孙儿太多,忽视他太久,挺他一次又如何!
“今日哀家吃了阳儿这份解油腻的餐食非常满意,就赏你个膳食局司膳的位置吧。”董太后朝涂白阳道。
涂白阳大喜过望的看向替她谋职的闻东方,他亦是一脸喜色,他拉着她一道跪下谢恩。“多谢皇祖母赏赐!”
“得了,得了,都起来吧。”董太后心情愉悦,笑得阖不拢嘴。
“你说什么,太后赏涂白阳膳食局司膳官职?!”凤宫里,马凤芝得到消息后立即变脸。
“是的,听说三皇子夫妇趁着太后召见时,三皇子让皇子妃煮一桌菜讨太后欢心,之后趁机讨赏,太后便让三皇子妃去打理御膳房了。”宋松林将细节一一禀报。
“哼,闻东方这废人还想做什么?以为替妻子谋个小小司膳官职就能对自己有帮助吗?这能起什么作用?他若想因此翻身是痴心妄想!还有,那涂白阳不是傻子吗?太后也胡涂了,让一个傻子掌御膳房,岂不是让御膳房大乱?”
“启禀皇后娘娘,奴才有件事一直没有机会禀报,事实上奴才发觉三皇子妃并非呆傻之人,相反的,还挺机灵的。”宋松林说。之前三皇子妃来找李骆那小子时,他见她说话有条不紊分明是正常人,本想立即向皇后禀报的,可后来一忙就将这事忘了,这会才想到。
“这怎么可能,本宫见过她的,那日她说话不灵光,连站都站不好,这不是呆傻是什么?”
“这……可奴才私下看,她并非如此。”他结巴的说。
马凤芝双目起火。“这么说,这丫头是连本宫也敢戏弄了?”
“是谁这么大胆,敢戏弄母后?”太子闻见月走了进来。
宋松林一见到他立刻下跪要问安,他摆手示意宋松林下去,宋松林这才退到角落,听他们母子对话。
“你来得正好,瞧老三娶的好媳妇,敢在本宫面前装疯卖傻,让本宫以为她无害,她却趁机到太后那儿去取巧卖乖,让太后赏她个司膳官职,你说,这女人厉害不厉害?”马凤芝气冲冲的说。
闻见月听了皱眉。“莫不是三哥授意那女人这么做的吧?要不,哪个人敢欺骗母后?”他记起自己也见过那姓涂的女人,是个胆小又不起眼的小人物,这样的人应该没本事也没胆骗母后才是。
“当然是如此,这闻东方多年来假意安分,这回终于露出马脚,不愿意再安分守己了。”马凤芝切齿的道。
“母后真的认为他在谋画什么吗?”闻见月问。
“他是妍贵妃生的,又做过太子,哪里甘愿就此臣服,定然还想着太子梦,不成,本宫得在他成气候之前灭了他的希望!”她发狠的说。
闻见月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母后,其实您怕什么呢?三哥一出生就注定是厄星,父皇已经两年没召见他了,朝臣与百姓对他亦多有恐惧,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事也不会被接纳,他想要回地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完全不将闻东方放在眼底。
马凤芝闻言,沉下脸。“你知道什么?万事没有绝对,咱们得防范未然。”
“母后若是担心父皇当年宠爱妍贵妃,对她生的儿子会心软,儿臣倒认为大可不必,妍贵妃都已死多年,一个死人能有多大影响力?”他嗤声。任父皇当年如何宠爱那个女人,人在情在,人既已死,什么都不剩。瞧,自研贵妃死后,父皇可曾多看三哥一眼?别说多看一眼,近年连一眼都不想见吧,人说最是无情君王心,这道理不假。
马凤芝神情有些怪异,似想说什么又隐忍着。“总之,别小看了妍贵妃生的孩子,尤其本宫绝不允许闻东方有任何异心。”
闻见月也颇有同感,反正他也看不惯闻东方那一副明明是弱者却还表现得冷漠孤傲的神态,自己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子,难道还拿一条落水狗没办法吗?
“母后说得对,斩草得除根,免得春风吹又生,既然这根杂草咱们一时除不了根只能让他苟活着,那就让他活得生不如死吧。”闻见月自以为是,特别欺软,这会笑得阴狠。
“其实让那姓涂的女人出南宫也好,三哥那家伙足不出户从来不惹事,让咱们这几年连要下手找他麻烦的缝隙都没有,这会不如朝他的女人下手,他的女人应该更好对付,就利用她来让三哥的日子过不下去!”他恶毒的说。
马凤芝听了,满意的附和了。
东宫内,涂白阳朝闻见月行过礼后,低头站立。
闻见月斜坐在太子的麒麟座上,一双轻佻狡猾的眼正打量着她。
丙然是傻子无误,居然不知死活的敢戏弄他和母后,以为他们会放过她吗?他在心头冷笑。
涂白阳小心谨慎的提起全副心力来应对。自董太后赏她司膳一职后,闻东方已提醒过她马凤芝一派的人必不能容忍,绝对会找麻烦,让她当心,而这会麻烦真的上门了。
她不吭声,等着看自大的太子这回想做什么。
“听说皇祖母让你管了御膳房,虽说这是个不错的职,但工作可不轻松啊,三哥自己贪懒不求作为,倒是推你出来干苦活,你没怨言吗?”他一开口就挑拨他们夫妻的感情。
“不,我怎会有怨言,我喜爱做菜,夫君也明白这点才请求皇祖母安插这职务的,我做得欢喜。”心知这人没安好心,哪是闻东方不求作为,分明是受尽打压有志难伸,亏这家伙还有脸扭曲是非,真让人恶心。涂白阳在心里痛骂。
“这样啊,三哥可是好福气,娶了你处处为他着想,不过再怎么说这官位也是三哥出面替你谋来的,你可得好好的干,要不,他可没脸向皇祖母交代了。”他舌粲莲花,嘴巴说得亲善,但心里可恶毒着。
“是,我会尽心做好这份职的,定不让夫君蒙羞。”懒得多言,她索性用官话回他。
“很好,瞧你有信心应该能办好本太子午宴之事,不用教本太子费心了。”他突然阴险的笑说。
“午宴之事?敢问太子何日要办午宴?知道了日期才好充分准备。”她问。
“何日?没人告诉你吗?就在今日啊!”他露出万分惊讶的表情,一副她怎会不知道他今日有午宴一样。
“今日?!”她脸色瞬间铁青。
“怎么,你真不知情?这可太荒唐了,你身为司膳又掌御膳房,今日东宫午宴,宾客三百,你这样难道是要让本太子丢脸?”他装腔作势的怒斥。
她沉住气,忍住怒气。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午时,他故意这时候才告知分明是有意刁难,想看她当众出丑。
尽避自己再怎么谨慎防范也防不胜防,这些人还是欺上来了,眼下说什么都没用,只能接招。
“请太子不用担心,我会将东宫午宴办妥,不会教太子失面子的。”她咬牙说。只有先承下差事,再想办法解决了。
见她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闻见月暗笑不已,离开宴不到一个时辰,要及时准备出三百人份的午宴哪有这么容易,他等着看她变不出把戏在众人面前丢差!
东宫午宴设在御花园内的莲花池旁,午时已到,宾客满座,但仍不见御膳房送来任何一道佳肴,众人桌前空空如也,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是怎么回事。
斑坐在主位上的闻见月卑劣的笑看着席中的闻东方,他刻意要人将闻东方请来,就是要让闻东方亲眼瞧瞧他的妻子是怎么被羞辱的。
只是,瞧闻东方气定神闲的坐着,不见任何不安,这不免让他皱起眉头来,这是还不知死活吗?
他脸立即往下一沉。“来人,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还不开席?”他怒问。
东宫太监故意配合的上前道:“御膳房还未送膳来,所以不能开席。”
“为何御膳房未送膳来?这是出了什么事?”他斥问。
“这……”东宫的人自是装模作样,假装答不出来。
“三哥,御膳房的新司膳是你的妻子,她接下这新职可是不能胜任?若是做不来该早说,别误了我的事。”他故意看向闻东方道。
闻东方起身,神色泰然。“阳儿虽是新手,但掌管御膳房绝无问题,请太子稍安勿躁,再等等。”闻东方不疾不徐的说话。
他自然晓得闻见月使了手段有意让自己难堪,陷害阳儿无法待在御膳房,但他相信阳儿有办法解决难题。
闻见月眯眼,不解闻东方凭什么这么镇定,凭什么认为涂白阳过得了这关。“那好,我就再等等,希望涂司膳不要让我失望了。”闻见月口气阴冷的说。
闻东方淡定一笑,平稳的坐回椅子上了。
可这会在场众人皆互递眼神,已然瞧出这出皇家内斗的戏码是什么了,若涂白阳出岔子,闻东方身为她的丈夫必然也月兑不了责任,而依照往例,这回输的必定是闻东方,因此所有人向他投去的目光都多了一股同情。
眼看午时将过仍不见膳食呈上来,闻见月不怒反笑,阴险的瞧了眼间东方后,喝道:“来人,去将误事的涂白阳押来,本太子要她好看!”
“是,奴才们立刻去拿人!”东宫的人彷佛等待已久,兴奋的立即要去抓人问罪。
然而这些人才刚转身,涂白阳已经自己现身了,她先朝闻东方点了头,闻东方见她行动虽有些匆忙,但眼神沉稳,两夫妻不过一记眼神交流,他已明白她应付得来了。
闻见月见她出现,表情讶然,以为她无法及时准备出三百人的膳食,绝不敢来见他的,哪知她居然敢送上门来,这是不怕死吗?
“涂白阳,你可是答应过本太子不会误了午宴的,为何此时还不见任何食物上桌?”闻见月质问。
涂白阳沉着的往前一站,缓缓绽笑。“我既敢承诺不会误事便会做到,这菜马上就送上来了。”
他一愣,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她如何做出三百人的筵席来?“本太子可是警告你,别想用粗等的料理打发,若是送上来的东西丢了本太子的脸,就算你是三哥的妻子,本太子也饶不了你。”他警告。
她仍处之泰然。“太子设宴,我岂敢胡为,这顿饭定让大家满意。”她自信的说。
他脸一沉。“最好如此,那也不枉三哥这么信你。反之,若是三哥受你连累,你便是他的祸水了。”
言下之意就是直接将闻东方拉下水,他一开始打压的目标就是闻东方。
她勉强忍住怒气,实在不齿闻见月利用自己对付闻东方,如果可以,她真想揍闻见月两拳。
闻东方走上前去,面色沉肃的道:“若说祸水,我也许才是祸源,我愿与妻子同命,有罪我来扛,阳儿,你尽避开席吧!”
众人见往日寡情淡漠的闻东方居然对妻子如此有情有义,皆极为吃惊。
有老公相挺,她心甜意洽,马上重拾笑意。“那好,我就上菜了。”她举手击掌,大声吩咐,“大伙将东西送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