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晗妹妹……妹妹……”
靶觉到斯寰平就在耳边叫唤着她,她这才回过神来,由于心思太过混乱,她无暇注意到两人此时靠得好近好近。
“你怎么哭了?”斯寰平伸出长指,轻轻抹了抹她的右脸颊,果然湿湿的,像是雨水打在脸上。
她哭了吗?她一向不动声色,最最不该,就是在他面前失态,让他窥见自己的心思。或许是因为身在异乡,又遭遇了这样的艰难,她一时仓皇吧?
“风太大了,”张紫晗微侧转过身,胡乱用手抹了抹眼睛和脸颊,“我的眼晴,一直有迎风流泪的毛病。”
“妹妹看来也倦了,先去歇着吧。”他的语气中似是有着一丝怜恤之情。
“殿下不困,臣妾也不累。”张紫晗强撑着道。
“你将就一晚,明日用过午膳,咱们就回京去。”斯寰平突然道。
“什么?”张紫晗一怔,连忙转正身子瞅着他,“明日就回京?”
“对啊,还是及早回京得好,夜夜要我打地铺,本太子可吃不消。”他温和笑道。
他是这么打算的吗?害她吓得都不敢睡,一直坐在这里“哪里能让殿下受委屈,”张紫晗连忙道:“臣妾睡地下便好。”
“咱们的身子都娇贵,睡地下都不好。”斯寰平摇摇头,“别争了,今晚我暂且睡地下,反正明儿就回京了,不必在此辛苦演戏。”
“官银之案还没破,就这样离开,皇上不会怪罪咱们办事儿戏吗?”张紫晗依旧担忧。
“怪罪也怪罪不来,案子侦破总要时日。”他笃定地道:“回去我自会向父皇交代,你就别操心了,快去歇息吧。”
她不敢再多言,连忙从带来的包裹里找出一条大大的毛毡,铺在床帘外的地下,又把比较厚的那床锦被盖在毛毡上,虽说是春日,可夜里仍显寒凉,他要是受凉可就不好了。
她又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怯怯的躺到床榻上,熄了几只蜡烛,垂下帐帘。
房中忽然变得幽暗,除了书案上依旧有灯光,四周朦朦胧胧一片,而光影是明晃晃的红色,映在她的帐子上,让她想起夏天的傍晚。
“殿下……”她忍不住道:“夏天的时候,你可出过京城?”
“什么?”斯寰平手中拿着一卷书,正打算细读,忽然听到她这样问,不禁有些困惑,“这是自然,怎么了?”
“夏天的时候,京郊有一片草坡,软绵绵的,就像这被缛一样,躺在草坡上,可以看到西边的晚霞,红彤彤的,就像这帐上的烛光。”张紫晗轻声道。
斯寰平侧眸看向床榻的方向,“你喜欢?到时候带你出宫便是。”
“真的?”张紫晗难掩欣喜,“殿下到时可别忘了。”
“忘了你就提醒我呗。”他轻笑回道。
呵,她有这么大胆子吗,提醒他?他这样说一说罢了,到时候,哪里还会记得?可是,她喜欢这样的一问一答,彷佛一对寻常夫妻般话家常,让这紧绷的夜晚变得祥和起来。
对了,她好像还不曾对他说过,他身上的味道就像夏天草木的气息,清爽又舒服,想着想着,她对他忽然产生了亲昵之感。
至少这一刻,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张明宣自幼习武,从小立志要去军中效力,可惜皇上提防着张家,他不得不从了文,或许这一世他已没有机会成为大将、戎马立功,但每天练剑的时候,依然是他最惬意畅快的时刻。
远远的,他看到斯寰平向他走来,下意识立刻收了剑,脚下故作一个踉跄,彷佛习武不精的模样。
案亲说过,既然皇上提防着张家,张家人也该提防着皇家的人。
“微臣给太子请安。”张明宣搁下剑,屈膝施礼道。
“方才看到你的剑法极妙,”斯寰平微笑道:“怎么一见我,这招式就不灵了?”
“微臣瞎比划而已,让太子殿下见笑了。”他一向懂得藏拙。
“你虽是文官,可习武强身,也是好事,”斯寰平不动声色地道:“有朝一日,说不定能保护你姊姊。”
“微臣一定勤加练习,”张明宣抿了抿唇,忿开话题,“听闻殿下今日便要与姊姊回京了,怎么不多住些时日?微臣还想着要与姊姊好好聚聚呢。”
“知道你们姊弟情深,等你破了官银被劫一案,回京述职之时,我定在东宫设宴,让你们姊弟好好聚聚。”斯寰平答道。
“太子说的是,出了这样的事,微臣也没脸留殿下与姊姊多玩几天……”张明宣微皱起眉头道:“姊姊入宫之后,微臣一直担心她不能适应宫中生活,还盼殿下多加照拂。”
“怎么,担心我欺负你姊姊?”斯寰平笑道:“你这个当弟弟的,说来还算不错,挺疼姊姊的。
对了,你也得说与我听听,你姊姊平素都喜欢些什么,我这个做夫君的,要更了解她的禀性,才知道要如何体贴她。”
“姊姊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不过是一些女孩子家的玩意儿。”他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众人都称赞姊姊是美人榜榜首,可或许因为太过大家闺秀的缘故,倒是失了特色。
“她好像喜欢画画?”斯寰平意有所指地问。
“姊姊其实只喜欢《天宫神女图》这幅画。”张明宣老实回道。
“哦?为何她独钟爱这幅画?”
“小时候,父亲曾经把献给圣上的《天宫神女图》带回家中,姊姊得缘一见便喜欢得不得了,特别佩服那画者,说是如果能与这画者天天一起,该是多好的事。”张明宣边回忆边道。
斯寰平怔了怔,紧接着凝眉又问:“她缘何如此佩服这画者?《天宫神女图》并非吴道子真迹,而是后人临摹的,她难道不知?”
“对啊,我也觉得奇怪,”张明宣也是一脸不解,“姊姊自然是知道那幅画是临摹的,不过她佩服的并非吴道子,而是不知名的临摹者。”
“这就更奇了,一个不知名的人,如何值得她如此?”
“姊姊总是说,这画像是特意为她画的,她要好好感谢作画的人,若不是看见这画,她也活不到这么大,那时候她说得颠三倒四的,我也听不明白,也许她也不想让我明白吧。”张明宣叹气,“姊姊啊,有时候古怪得很,大概从小失了娘亲的缘故,她若在宫里偶尔犯毛病,还望殿谅。”
“她古怪吗?”斯寰平淡笑,“方才你还说她没什么特别的呢。”
“人总有些古怪的性子,只是平时都揣藏着,姊姊身为大家闺秀,也必得如此才行。”
“呵,说得好。”斯寰平轻轻颔首,但心里却没来由的涌起一丝不悦。
没错,当年要不是他用他自己画的画偷梁换柱,她真没办法活到这么大,可是她应该不知道,其实作画的就是他吧?
那时候是宁宇把画拿去给她的,是宁宇在她面前做了好人,她哪里知道,这画是他斯寰平花了数个月的时间,一笔一画细细描绘出来的。
他还记得那天宁宇来求他,说喜欢这幅画,要用宝马跟他交换,他一听就知道不单纯,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相府的千金闯了祸。他念着张丞相与母后有深交,也没多想,就把画送了出去,过了这许多年,倒也忘了这事,直到她再次提起《天宫神女图》,他才忽然想起,或许因为当年这画救了她一命,所以她格外青睐吧。
可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她会青睐那幅画,并非因为那救了她的命,而是她暗暗爱上了作画的人,她以为作画的人是宁宇吧?
这些记忆片段如今拼凑在一起,他总算得出了结论,可是这却让他的胸口像被灌了梅子水似的,直发酸,想来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张明宣见他僵立在原地许久都不说话,有些担心的问:“殿下在想什么?”
“没什么……”斯寰平回过神来,再次勾起浅笑,“对了,追查官银失踪一案,你也不必太紧张,全力去办便好,结果如何,成事在天。”
“殿下这般说,微臣只觉更紧张了,”张明宣神色一凝,“微臣一定全力以赴。”
“失踪的银子虽然有三十万两,可全数追回大概也不太可能,”斯寰平思忖道:“你只需追回十多万两,便已属不易,本宫会在父皇面前多加求情的。”
“只要十多万两即可?”张明宣颇感诧异。
“你姊姊已经出了十万两,你若再追回个十多万两,朝廷那边就有了交代……总之,不论你要怎么追查,有银子即可。”他这样的暗示够明显了吧。
哪怕张明宣去求他父亲出个十来万两,只要凑足了数,他便可向父皇交差,这大概是保全他们张家最好的方法了,若这件案子真与张明宣有关,再查下去,还不知会查出什么来……他只是,不想让那个女人伤心罢了。
奇怪,事关朝廷,他身为太子,却只为顾全她,他这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