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
江宁安一大早起床漱洗后,兴匆匆换上太医院的靛青色圆领官袍,接着她坐在镜台前,一边让贴身侍婢半夏帮她梳头束发,一边拿着自个儿特别调制的浆糊,朝脸上涂抹。
半夏俐落的为她梳好发髻,再拿起一顶黑纱官帽替她戴上。
将下半张脸仔细抹上一层浆糊后,江宁安转过身子吩咐道:“半夏,快帮我把那些胡子黏上。”她手上沾了浆糊不方便再拿胡子。
半夏连忙拿起搁在一旁的胡子,弯着腰小心替她把胡子黏在脸上。
顷刻间,江宁安从一个娟秀的俏佳人,变成蓄满落腮胡的汉子。
她睁着一双圆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铜镜,满意的看着自个儿此刻的模样。
“怎么样,像不像?”
半夏颔首道:“您同少爷原就都长得像夫人,连个子都差不多高,这胡子一黏上,就像了八、九分,只差了声音不像,您先前说有办法,这是打算怎么做?”她好奇的问。
江宁安摆着手,语气低沉而急促,“饿死了,半夏,快去吩咐厨房给我炒几个菜送过来。”
半夏听了惊奇的瞠大眼,“好像少爷,不、不,这声音简直一模一样。”
江宁安抬起手轻轻模了模脸上的胡子,得意的咧着嘴笑道:“厉害吧。”
半夏满脸佩服,“厉害!小姐,您这本事打哪学来的?”她服侍小姐也有五、六年,从不知小姐竟有这变声的本事。
“这是幼时有一年我去外祖父家避暑,外祖父爱看戏,总带着我去,去了几次后,我认识了个戏班子的人,他能变着腔调学人说话,我见了好玩,便同他学了。”那年半夏还没来江府,所以不知此事。
半夏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夫人放心让小姐扮成少爷的模样。”她想老夫人定是早就知道小姐有这能耐。
房门外,一名婆子来问道:“小姐,您准备好了没?老爷在问了。”
江宁安起身回了句,“这就来了。”她上前开了门。
那婆子见到她,啧啧称奇的将她从头看到脚,“若不是知道少爷这会儿不在府里头,奴婢定会以为您就是少爷呢,像,真是太像啦。”
江宁安学着兄长咧着嘴嘿嘿直笑着。
“我去见爹。”
约莫两年前,有次她在祖母那儿闲聊时,祖母忽然说起她和大哥眉眼长得颇为相似,若是在脸上黏上大胡子,怕是一时没人能认出来。
她听了一时兴起,便让人去找来胡子,就这么黏在脸上,当时祖母瞧了,直呼像。那时半夏不在,她扮成大哥的模样,只有祖母和她房里几个伺候的丫鬟、婆子瞧见。
这也是为何这次大哥为了研究西南的一种奇症,留书出走,她提出想要顶替兄长去太医院当差的要求时,祖母会答应她的缘故,之后还帮着她说服了爹。
母亲早逝,她打小就是跟着祖母长大,祖母也懂医术,但她医术并不是承袭自江家,而是另成一格。
从小在祖母教导下,她将祖母那身本事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乔装易容替人问诊治病,已不是第一次了。
出了房门,江宁安来到前厅,见祖母和父亲都坐在堂上,父亲看见她时,有些讶异的瞪着她直瞧,她笑咪咪的大步来到祖母和父亲跟前,用着兄长的嗓音向两人请安。
“云庭向祖女乃女乃和爹请安。”
江老夫人笑容满面的颔首,觑向坐在一旁的儿子,温声问:“如何,可像?”
江修仪委实挑不出毛病,只得点点头,起身道:“娘,时辰已不早,我带宁安去太医院了。”
“祖女乃女乃,我走了。”江宁安快步跟上父亲,圆亮的双眼里漾开一抹喜悦的光采。
她要当太医了。
长华宫,太皓阁。
“父皇,儿臣已遵照您的吩咐,拟好这次秋猎随行官员的名册,请父皇过目。”这次秋猎的统筹由太子罗东景负责,他呈上名册后,便垂手侍立在一旁,等候父皇裁示。
启元帝看完太子呈上的名册,想起一事,问道:“朕听说这曹国公府近来与成平侯府不睦,是怎么回事?”
这曹国公与成平侯也在这次秋猎的名单中。
“儿臣听闻,据说这曹国公的三公子与成平侯的世子,日前为了一名风月女子争风吃醋,成平侯世子失手打伤曹家三公子,两家因此起了嫌隙。”罗东景禀告完这事,接着请示道:“这次秋猎是否要划掉其中一家,免得他们又吵闹起来,惊扰了圣驾。”他容貌端正雍容,是所有皇子里,相貌最像启元帝的皇子。
此时坐在太皓阁里的除了启元帝,尚有一人,他姿态闲适的品着茶,那双微挑的桃花眼漫不经心的透过敞开的轩窗,觑看停在外头栾树上的一对画眉鸟。
听见太子的话,他收回眼神,望向坐在御案后的父皇,脸带笑意的出声。
“父皇,儿臣有个主意,他们两人既然为了个女人相持不下,不如就让他们藉着这次秋猎一较高低,瞧谁猎到的猎物多,那女人就归谁。”
“七弟,让曹国公家三公子与成平侯世子为了个风月女子在秋猎时一较高低,这若传出去,曹国公府和成平侯府只怕会成为百姓笑柄。”罗东景不太赞成,觉得如此太儿戏了。
“他们都不顾自个儿的脸面,为了个女人争风吃醋,二哥又何必为他们顾虑?说不得他们两人也愿意。”罗东麟轻描淡写的瞧了兄长一眼。他面容清俊,一双上挑的桃花眼,肖似已故的母妃,薄唇挺鼻则肖似父皇。
“两年一度的秋猎乃朝廷大事,这不仅是为了考校皇族子弟和将士们的骑箭之术,也是为了让父皇藉此机会联系君臣之情,让他们两人在秋猎中争夺一名风月女子,委实不适宜。”
罗东景觉得这位七弟八成想找乐子,才出这主意,换了旁人他倒是无所谓,可那成平侯是他这边的人,他不得不出言维护。
罗东麟敛了笑意,一脸正义凛然的开口,“二皇兄误会臣弟的意思了,臣弟并非是要把这事在秋猎上闹得人尽皆知,而是想藉此调停曹国公府与成平侯府的嫌隙。这曹国公家三公子与成平侯世子为了个风月女子便不顾昔日情谊,臣弟不过是想给他们一个堂堂正正的机会,让他们两人藉此化解彼此的仇怨,输的一方日后便不能再纠缠不休。”
见他话说得这般用心良苦,罗东景却仍是无法相信这位素来随心所欲、心思难测的七弟出这主意是出自善意,正要再说什么时,启元帝已开了金口。
“秋猎本意是要让皇族子弟与朝中将士藉此来锻链骑射之术,每次得前三名皆有赏赐,曹国公府与成平侯府自也可参与竞逐。”
罗东景听出父皇的言下之意,是赞成七弟的提议,不得不咽回要出口的话,改口道:“是,那么这次后宫随行的妃嫔以及随行的皇子,不知要如何安排,还请父皇示下。”皇长子幼时便夭折,而数年前皇后病殁后,父皇便未再立后,目前后宫以三皇子的母妃静贵妃与他的母妃兰贵妃为尊,不过如今最得圣宠的却是雅妃。
启元帝略一沉吟,指示道:“后宫这次就带雅妃和静贵妃一块同去,至于皇子,朕记得去年是带老四、老五、老八,今年就带老三、老六、老九吧。”
“儿臣遵旨。”罗东景恭敬的一揖。
罗东麟忽提出要求,“父皇,这次秋猎儿臣能同去吗?”这次秋猎有热闹可看,他岂能错过。
“七弟想去秋猎?”闻言,罗东景微讶,隐晦的瞟了眼他的左脚。
“儿臣这几年因脚有残疾,几次秋猎都未能随行,最后一次去还是在十年之前,这许多年未曾参加,着实有些想去。”罗东麟抬目望向父皇,语气里流露出一抹渴望之意。
启元帝想起老七的脚就是在十年前那次为了救他,而遭毒箭所伤,过了这么多年,这是他头一次主动要求想去秋猎,他心疼之余,颔首道:“难得东麟想去,那就去吧。东景,你好好安排一下。”
“是。”罗东景应道。九个皇子里,父皇爱宠最重的便是老七,他也是九个兄弟里最早封王的皇子,封的还是亲王里地位最尊贵的宝贤王。
前任宝贤王膝下无嫡子,前年过世后,才刚十七岁的罗东麟便被晋封为宝贤王。
一般亲王最多能食邑万户,但宝贤王却能食邑二十万户,封地还是在最富庶的畅州。
案皇这一封,引得不少皇子又嫉又羡,然而这却也让他彻底放下心,因为宝贤王地位虽尊贵,然一旦受封,便意味着他从此绝了问鼎大位的资格。
这是老祖宗在开朝时就订下的规矩,宝贤王负有监国之责,不能觊觎染指大位。
他明白父皇之所以册封老七为宝贤王的目的是想保护老七,让他不涉入诸皇子之争,二来是在让他安心,老七不会与他争夺皇位。
得到了父皇的允诺,罗东麟起身告退,“多谢父皇,儿臣告退。”
罗东景瞥向他微跛的左足,心忖,倘若老七不是脚有残疾,体虚身弱,以父皇对他的爱宠,这太子的身分,说不得便落到他头上了。
不过如今他已不可能成为他的对手,最近老三动作频频,他思忖着该如何藉着这次秋猎,好好拉拢这位心思难以捉模的七弟站在他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