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天宇的内心小剧场其一
……早知道不该把辛晓白摆在我身边的,她太容易动摇我!事实上,打从陆婆婆要我调查辛晓白的妈妈吴慧美那时开始,我每回观看征信社送来的报告时,目光十之八九都会忍不住落在辛晓白的苹果脸上。
我不懂她如何有法子那么开心?明明她就被她妈妈的债务拖累得一塌糊涂。我不懂她的眼为何还能那么清亮?明明她还欠两个月的房租,而且大学毕业一年多,却连份正式的工作都应征不上。
原本这一切的好奇都应该仅止于书面报告的,直到那天陆婆婆希望我陪她去偷偷一探辛晓白为止。
那天,我让陆婆婆先在辛晓白工作的快餐店前面下车,我则去找停车位。谁知道陆婆婆正好心肌保塞,而CPI她的人则是——辛晓白。
所以,我乘机接近了辛晓白,想知道她为何能如此快乐,想知道——她的苹果脸是不是和看起来一样那么好捏。
答案……一样。我清楚我对辛晓白的在乎有些不合常理,但我对她上了心,她也显然受我吸引。所以我当下做了个对我最方便的处置,就是将她揽到身边。
我自小不是一个容易和人熟稔的人,我甚至不喜欢别人过分亲近,可她却不同。她和我的相处方式,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十年不止。
我以为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因为我回到家时,她总是开心地扑到我身上,挨着我吃晚餐,好像看到我是她整日最开心的事情一样。
谁知道我的“以为”都是自以为是,因为她后来开始出去打工,宁愿累到拖着脚步走路,也坚持要自己嫌钱。
我是那么不可信赖的人吗?就算我知道她不习惯这种被人照顾的生活,但她应该知道我既开口要照顾她,就会让她日后生活无虞。她这样的行为就像在我脸上甩两巴掌一样。
可让我不解的是,明明我都跟她把话说清楚了,也在她的帐户里汇入了足够让她安心过日子的金额,但她还是不开心。最后甚至还在我们出游至垦丁时,不告而别。
我终于知道那些悬赏逃妻者的心情,那就是一种不甘,非得把人揪回来问个清楚不可的忿恨。
其实,打从她离开垦丁的隔天,我就派人找到了她。只是她既然不回电,那我也由她去任性几天。况且,她出走之际正好是我女乃女乃催婚催得最急之时。老实说,我不在乎娶的是谁,因为那是雷家收养我,我应该相对付出的必要条件。重要的是,我也已经和陈心羽说好了,婚前婚后感情互不相干。毕竟陈心羽一来心早有所属,二来结婚是为了让罹癌母亲安心,又有什么事不能答应呢?
而就算女乃女乃真的知道辛晓白的存在,我还是有一步棋可以让女乃女乃不再反对。我只是不想真的搬出那步棋,因为我知道女乃女乃会为此难受,而我不乐见于此。再怎么说,女乃女乃是我的恩人。
总之,眼下在我的生命里没有处理不了的问题,除了那颗拼命想从我生命里逃开的苹果——
辛晓白在经过雷天宇及日本客户来访的刺激之后,她认为只要努力再努力也许可以胜过别人,所以她开始减少睡眠时间去学习。
语言原本就不是一蹴可就的事,但她强迫自己每天都要到茶苑的阅读室念上半小时的英文。她记得曾看过一本书,说习惯的养成至少要持续二十一天,所以她打算一路坚持下去,直到她把练习语文当成习惯为止。
此外,辛晓白也开始把第二阶段在课程上学习到的茶类知识记录下来,对照她之前采茶及制茶的经验交互理解,并尽可能地阅读茶苑图书室里与茶有关的书籍。而当读书读累了,她就缠着陆婆婆给她说茶的知识,或者帮她复习茶艺课的泡茶步骤。
几日下来,辛晓白因为没睡饱,黑眼圈已成了常态,可她也发现自己比较进入状况,不会再经常因为对老师傅的授课内容太陌生而想打瞌睡,反倒开始对老师傅教授的一种又一种的茶叶感到兴致盎然了。
为此,向来无肉不欢的辛晓白还特地请陆婆婆为她准备蔬食料理,好清净味蕾,让她能更清楚地品尝茶味。
只是,她清净味蕾的这招在品茶课或者有用,但在茶艺课则完全派不上用场。就辛晓白看来,那位茶艺老师根本就是被美姿美仪之魔给附身,而她的行住坐卧几乎全都在老师的纠正之下,每次上课就等着被骂。
而这样的情况,让辛晓白又瘦了一圈。生活里唯一快乐的事就是她赢了和苏铃打的那个不许批评、抱怨的赌约——因为第二天,苏铃就破功骂人了。
这天午休后,坐在餐厅外头的小茶亭里晒太阳的辛晓白昏昏欲睡着,但她不甘心浪费时间,喝了一盅茶之后,用力地把喝入口的茶味全都印在记忆里。
但是,她昨晚只睡了四小时,真的好想睡、好想睡。
辛晓白趴到桌上,眼皮立刻合了一半,嘴巴也马上呈现放松微张的状态。
“辛晓白。”有人轻唤了她一声。
“有!”辛晓白大喊一声,被吓得跳了起来。
“我不是老师,你不用这么紧张。”江文凯笑着说道。
辛晓白一看到江文凯,喜出望外地跳起身说道:“你怎么来了?”
“陪客人过来喝茶。”江文凯笑着介绍站在身边的日本人。“这是冈本先生。冈本先生,这是辛晓白。”
“冈本先生,你好,又再见面了。”辛晓白对着闻本先生笑着点点头说道:
“我们之前曾经在茶厅里有过一面之缘,还记得吗?”
“你快乐一点了吗?”冈本问道。
辛晓白不好意思地扯了下嘴角,小声地说:“等我考上评茗师之后,应该就会快乐“你瘦了。”冈本凝视着她小了一圈的脸庞说道。
辛晓白鼓了鼓腮帮子,笑着打哈哈说道:“瘦是流行嘛。”
“你应该从现在开始快乐。怀着快乐的心学习,学习的效率才会加倍。最辛苦的时候,通常就是事情已经改变的时候了。”江文凯拍拍她的肩膀,认真地说道。辛晓白眼睛一亮,激动地握住江文凯的手,用力地上下挥着。
“你说得太好了,我要把这段话记下来。我去拿纸笔,你先帮我记着喔!”辛晓白边说边往一旁飞快地跑去。
江文凯和冈本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两人都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很有活力的一个女生。”冈本说。
“是啊。”江文凯笑着点头。
“她有男朋友了吗?”冈本一脸兴致盎然地问道。
江文凯唇边的笑意停顿了下,才继续说道:“这个我不清楚,她刚到我们公司没多久,就被派到这里受评茗师训练了。”
“这样代表公司很器重她。可以安排一下晚餐,让她过来作陪吗?我想听她说茶的故事,一定会比较有意思。”冈本笑着说道。
几秒钟之后,江文凯才开口答道:“好的,我会询问她的。”江文凯声未落地,辛晓白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她低头喃喃自语地在笔记本上振笔疾书着。“应该从现在开始快乐,怀着快乐的心学习,学习的效率才会加倍……最辛苦的时候,通常就是已经改变的时候了。写好了!”只是,她的大大笑脸在看到江文凯身后走来的人时,立刻垮了下来。
“总经理。”她很快地扮出一个灿烂笑容说道。
多日不见,以为他已经下山,谁知道还是遇到他了。雷天宇看她一眼,点头算是回应,倾身先和冈本握手打了招呼。
“听说冈本先生今天是来度假的,晚上有空一起用餐吗?”雷天宇问道。闻本哈哈笑了起来,看向江文凯。
“冈本先生想邀请晓白共进晚餐。”江文凯说。
“没问题。”辛晓白立刻点头,还朝冈本比了个OK的手势。
“你确定你的男朋友不会介意?”雷天宇说。
辛晓白错愕地看向雷天宇面无表情的脸孔,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乍然绽出一朵大大的笑花说道:“总经理真是爱说笑,我没有男朋友啊!我跟他貌合神离很久,早就分了。”
“是吗?我之前还以为听见你跟男朋友讲电话。”雷天宇神色自若地说道。
“呵呵呵,一定是你听错了。我“没有”男朋友。”她脸上笑咪咪,只是眼神有点凶狠。
偏偏雷天宇根本不看她,已经把注意力转到了冈本身上。
“茶苑有很多地方适合坐下来喝茶,你上次来停留的时间太短,没法子看到全貌,今天让文凯陪伴你好好走走,我就不打扰你的私人行程了。”雷天宇说。
“谢谢。慢走!”同田再度和雷天宇握了下手。
雷天宇转身,大步离去。
“他什么时候来的?”辛晓白挨到江文凯身边,低声问道。
“应该跟我们差不多时间吧,我昨天还在公司里看到他。”江文凯看着她,语气不无试探地问道:“总经理看来和你很熟的样子。”
“一点都不熟。”辛晓白咬牙切齿地说。
“可他连觉得你有男朋友这事都主动说了,他平时不管这些的。”江文凯望着她气得红通通的苹果脸,直觉这事就是有问题。
“你也知道他就是爱针对我。”辛晓白月兑口说道,继而想到不该在旁人面前说这个,连忙对冈本陪了个笑脸。“不好意思,因为我平时做事鲁莽,所以经常得到总经理的批评指教。”
“你和总经理看起来像是情人吵架。”冈本揶抡地说道,显得优雅的内双眼眸此时倒有几分促狭之意。
辛晓白胀红脸,倒抽一口气,用力地摇头。“像总经理那种名门世家,岂是我这种小老百姓可以高攀的。”
“我自认家世一般,你觉得我如何?”冈本笑眯了-对内双眼眸。
江文凯默默地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渐渐地褪去。
“你不要吓我,你条件这么好,站到山头一喊,铁定有一卡车的女人想进一步了解你,怎么轮得到我?”辛晓白呵呵笑着,完全没把冈本的话当真。
“那我们就先做朋友,再来看看有没有进一步可能。我会在台湾待上几个月,以后如果合作顺利,也会经常过来台湾。”冈本看着她的红润小脸,一迳笑着说道。
辛晓白对于冈本的主动虽有点讶异,但她原本就不是那种会把男生的在意当成大事的人,也不想往自己脸上贴金,于是继续神色自若地说道:“没问题,我这人最喜欢交朋友了。”
“交朋友当然别忘记我。”江文凯带着一抹浅笑说道。
“你凑什么热闹啊,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啊。”辛晓白翻了个白眼,打了下江文凯的手她的举动,让江文凯的笑容更甚。
“你要和我竞争?”冈本故意一脸震惊地看着江文凯说道。
辛晓白一看江文凯脸上微有尴尬,立刻打哈哈地说道:“妈啊,我现在一定是在作梦,要不然就是穿越到另一个时空了。那个时空里,没有其他女人,大家都当我是绝色……!辛晓白的话赫然停住,因为她看到前方长廊走来的那一排仪态足以去参加世界小姐选美的女人。
“死了,茶艺课开始了,我迟到了,又要被骂了!”辛晓白惊跳起身,火速地抓起笔记本就往外跑。
“你若有兴趣,我可以教你一些日本茶道的美姿美仪。”冈本扬声对她说道。
“我可以教你关于茶叶的部分。”江文凯也说道。
“包了包了!你们两个晚上的时间,我都包了!”辛晓白边跑边大声喊道,三步并两步地跑到美姿队伍的最后,一脸无辜地想默默地渗入其间。
队伍最前方穿着深蓝旗袍的茶艺老师朱安仪,此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辛晓白。
“老师好、各位同学好。”辛晓白立刻挺直背脊,扬起只露六颗牙齿的端庄微笑。
“辛小姐,你刚才对冈本先生他们说了什么?”朱安仪推了下金框眼镜说道。
“玩笑话,请勿当真。”辛晓白维持着笑容说道。
“所谓的礼仪就是从日常的行住坐卧培养出来的。你开这种包养的玩笑,对方怎么会尊重你,当然只会用玩笑的心态来对待你。”朱安仪严肃地说。
“朋友之间不需要这么严肃。”辛晓白笑着说道。
“男女毕竟不同,朋友之间的界线也是一种礼仪。”推了下眼镜,继续用严厉眼神看着“谢谢老师教诲,我知道了。”辛晓白不想多生风波,只淡淡地说道。
一群人继续地往前走,辛晓白打直了腰杆,觉得自己像在行军。
“不要脸,还敢提什么包养。”苏铃用一种大家都听得到的音量说道。
辛晓白看着前方,等着恪守礼仪的老师回头斥喝苏铃的口出恶言。
但朱安仪没回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地继续往前走。
“最好各位的家人都很要脸,没去包养任何人,否则,被骂到的人是谁还不知道呢。”辛晓白也用大家都听得到的音量说道。
苏铃第一个胀红脸,因为她的父亲和哥哥们在外头都有包养的传闻。
“辛晓白,请勿在公开场合批评别人。”朱安仪头也不回地说道。
“老师,我建议你该去检查一下靠近苏铃那边的耳朵,它们显然有严重的中听问题。”辛晓白停下脚步,看着朱安仪的背影说道。
朱安仪蓦地转身,削瘦脸庞在双眼怒视着辛晓白时,更显得严厉。
“像你这样叛逆无礼的学生,我还是头一回教到。你今天不许进教室。”朱安仪提高声音说道。
“谢谢老师有礼的指导,原来礼仪指的就是有分别心、大小眼。今天这一课,上得非常地精采。”辛晓白对着朱安仪鞠三个九十度大躬,在老师气得浑身不停地颤抖时,她飞快转身走向离茶苑最远的一座小山丘,因为她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脸上的难过。
“冷死了!笨死了!”辛晓白一边往山丘上走,一边瑟缩着身子痛骂自己,怎么会笨到连条围巾都没带就走到这里。
她圈着双臂坐在山坡上那棵三百年老茶树旁边,远远眺望着山下的屋舍及小小的人突然间,她很想打电话给妈妈抱怨个几句,顺便问问妈妈最近怎么变得不爱打电话来跟她要钱了?当真是青山安养院的环境好到让人连女儿都不要了吗?还是妈妈又开始谈恋爱了,没空理她?
辛晓白愈想愈悲惨,因为世界这么大,居然没一个人可以听她吐苦水。
她没有好友,因为妈妈曾经跟她的好友、好同学及社团的人借过钱。那种屈辱与尴尬,让她至今想起仍觉得想去撞壁。所以,她从不和谁深交。当初会那么容易地和雷天宇在一起,或许就是因为寂寞吧。只是,那样的拥抱对她来说,总是不够踏实的。因为她只认得她眼前的雷天宇,而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所以,她自然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明明同意了分手,却又要在她桃花放之际,硬是上来搞破坏。
不管了,等她下山之后,她一定要积极努力地为结婚做打算。
她再也不要一个人了。至少在她伤心时,要能有个人陪伴在她身边。
她低头对着冰冷的双手呵着气,突然间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让她皱眉抬起首头——雷天宇正站在几步之外。
“干么跟踪我,想要签名吗?”她不客气地问道。“我刚才就在那里。”雷天宇指着更高的山丘说道“是你打扰了我的独处。”
“我要继续坐,所以什么都没听到。”辛晓白板起脸,继续抱着双膝看着前方。
“待会儿是品茶课,师傅会教导你们茶叶种类及品茗过程,不要再缺课了。”他淡淡地说道,没提起他是因为看到她刚才发生的事,才尾随她上来的。
“跷课又怎样,反正我在你心里就是个草包。”她闷声说道。
“评茗师的考试内容会着重在你们能不能喝出茶品种类,所以一定要多熟悉课堂上教导的各类茶种,尤其是天御生产的茶。”他在她身边坐下。
“干么跟我说考试内容?”她瞥他一眼,心里五味杂陈。
他看着远方,沉默了一会儿。原本没打算解释,因为他习惯命令而不是解释,可他想起她说过他从不说自己的想法,所以勉强开口说道:“所有人都认为你跟我有关系,你考得太难看会丢我的脸。”
“你这是自作孽。”好吧,他是为了顾全他自己面子,而不是因为嫌弃她程度差才告诉她考试题目的。这种心态,她还算可以接受。
两人就这么无言地并肩看着前方的绿意葱茏,直到雷天宇指指手表说道:“上课时间g”To”
“喔。”辛晓白起身冲向通往山下的小径。毕竟都有人泄题了,她再考不好,岂不丢脸丢到太平洋吗?
“谢谢。”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雷天宇没应声,自顾自地闭上眼。
这段时间,他很累。忙着替陈心羽肃清家族内贼。陈心羽父亲中风多年,大房、二房、三房争权夺利,他奉女乃女乃之命暗中下指导棋,替陈心羽夺取董事会股东支持。连订婚之事都不露一点风声,就是为了不让二房、三房有时间警备。
这样的他,原本没时间来山上看辛晓白。可这么疲倦的他,若再不能看到她,岂不太苦了吗?
带她上山,特意表现亲昵,原本是为了让旁人知道她是他的女人——反正女乃女乃也知情这事了。可当伤心又怒气腾腾的她,表态希望他别再跟她玩游戏时,他又决定先暂时退回漠然面具之后。
只是,今天才看到江文凯和冈本对她的兴致盎然,他又忍不住插手了。
他从来不是性情反复的人,事情会变得如此,无非是因为他遇到她就老是方寸大乱。
况且他从来没打算要放弃她,只是愿意在必要时让她离开喘口气罢了。这样的情绪,能跟她说吗?
她会懂吗?她会愿意接受一定要把恩情摆在她之上的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