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身体的不适让易澄滢申吟出声,意识逐渐回笼,眼睫轻颤,睁眼入眸的是洁白的天花板。
“醒了?”
还未来得及弄清自己身在何处,一道沉稳的嗓音先传进耳里,她有些迷蒙地看向声音来源,一张冷凝俊颜映入眼帘。
“……言先生?”
眨了眨眼,疑惑的易澄滢对自己醒来看到的是言劭宸感到很不解,虽然头疼症状减轻不少,脑子还是一片浑沌。
她想起身,但四肢酸软得使不出力;言劭宸一发现她的动作,连忙替她在背后垫起枕头,扶着她的臂膀坐起。
“小心,你身体还很虚弱,不要勉强。”语调清清冷冷,却掩不住必心。
“谢谢……咳!咳咳……”反射性开口道谢,却突然咳了起来;言劭宸赶忙将水杯递到她嘴边,让她喝下,手不住地拍着她的背顺气。
没有余力去注意两人之间过于亲昵的互动,她贪婪地就着他的手咽进清凉的水,一缓骤起的咳嗽。好不容易才顺过气来,她扬眸望着言劭宸。
“是你……送我来医院的?”方才稍稍环顾四周,满室雪白及手上的点滴证明她是在病房的床上没错。
略略颔首,言劭宸并未多言。
事实上,在他抵达她家之后,便被一开门就软倒在他怀里的她给吓坏了。
焦心不已的他火速把昏倒的易澄滢送到医院,才知她病得严重,幸而经过治疗之后情况已好转。还好之前散步结束后他都会送她回家,否则她当时病成那样,恐怕连自家地址都说不清。
二十八年的人生里,他未曾尝过担心受怕的滋味,不料却被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给吓得一颗心失速急跳。
是的,担心!他担心她,舍不得她受到一丝一毫的痛苦。就算是他挚爱的母亲大人,也不曾让他这样害怕担忧过。
对易澄滢,他确定自己陷得比想象中还深。
“谢谢你。”易澄滢真诚地向他道谢,随后才想到言劭宸怎么会知道自己家的地址?
在她发烧得脑袋昏沉之际,她似乎接到了他的来电……是否因为如此他才焦急地赶过来呢?
听闻她再次道谢,言劭裒的表情变得冷冽,眼神中也染上一抹严厉,“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这么大一个人了连发高烧都不知道要看医生?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是想病死在家中等人来收尸?”
连珠炮的指责朝着床上的人儿轰去,震得易澄滢耳朵嗡嗡嗡地响,她有些晕头转向地接收那一大串字句,感受到他明显的怒气,吐出歉意:“对不起……”
其实她不是很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起,只知道这股怒火是针对她。
为什么?因为她生病还麻烦到他吗?
眼眸黯淡了下,她强振作起精神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我才不在乎你会不会给我添麻烦!只要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口气不善的他皱着眉头,被她言谈间的生疏勾出一股不悦。
他气的是她没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明明已经这么单薄瘦弱了,还把自己搞得这样憔悴,教他看了真是又气又怜,恨不得抓来打,再将她绑在医院里直到完全康复。
“……你不生气了?”迟疑地望着他,易澄滢的语气盈满不确定。
“我没生气。”言劭宸按捺下胸中郁气,暗自默念“忍”字,不对病人发火。
算算时间,易澄滢该服药了。他细心地为她打开药包,把水杯及药丸送到她手上,“你该吃药了。”
顺从地接过,身为病人的她乖乖吞药喝水,同时间也用那渐渐清晰的小脑袋思忖着——
他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呢?尽避他说他没有生气,易澄滢却认为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总觉得他在忍耐着什么似的……
大病未愈,清醒不久便感觉有些倦了,疲惫地往后靠着松软的枕头,她的眼皮沉重了起来……
“睡吧。”察觉了她的倦意,言劭宸伸手助她躺下,拉好被子,最后还轻轻替她拨去颊边紊乱的发丝。
“嗯……”易澄滢因为药效而昏昏欲睡,没多余心力去想他亲密如恋人的举动所代表的意义,只是随着言劭宸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安心坠入黑甜乡。
言劭宸轻抚她微微汗湿的额头,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般轻柔。待易澄滢阖上眼,传出浅浅的呼吸声,他轻柔又细密地在她的发上落下轻如羽毛的一吻,乌瞳中写满了温柔,向来面无波澜的斯文容颜渐显柔和。
恬淡的宁静弥漫,午后温暖的秋阳沿着窗棂洒落,为略带凉意的病房带来一点暖意,酣眠的人儿正编织着美梦……
淡淡的香气盈满室内,厨房桌上一只陶锅里冒着袅袅白烟,香味随着热气飘散,诱得人口水泛滥。
好香喔!深吸一口气,易澄滢往厨房瞧去,一道颀长背影正从锅中盛出一碗香浓的海鲜粥,而她被告诫得乖乖待在沙发上,暖暖的被毯盖在她的腿上,身上还裹着一条保暖的披肩。
嘟嘟就趴在沙发下,一双晶亮狗眼望着她,“尽忠职守”地看管着病人,遵从主人吩咐,不让她下床。
呃,是不让她下沙发。
现在的情况让易澄滢很困惑。
为什么言劭宸会在她的厨房里煮粥呢?
自从她病倒被他送到医院后,他天天不辞辛苦到医院来探望她,就算她说好友朱毓玫会来照顾她,言劭宸还是闷不吭声地每日往医院跑。
就连她昨天出院,也是他负责接送,他这个朋友实在是尽责得过头了。
今天是星期六,早上十点,言劭宸带着嘟嘟及一袋食材来按她家门铃,就算她再三表明自己一个人没有问题,他依旧不让步地攻占她家厨房。
本来她还赖在床上睡大觉的,结果言劭宸一来,她怎么好意思继续窝在床上梦周公?只好盥洗一番到客厅,不料却在他面前打了个大喷嚏,还附带几声咳嗽证明病谤未愈,惹得言劭宸马上叫她回房。
要不是自己一再坚持,肯定会被他五花大绑在床上,再用冬被裹成木乃伊。拜托,现在才秋天好不好!她只是小靶冒,呃,有点严重的小靶冒而已。
经历了一场病,易澄滢总算见识到言劭宸强势的一面,有时她不禁要怀疑,那个斯文有礼的言劭宸到哪里去了?
居然还指使嘟嘟看守她,她是病人,不是犯人!
有点赌气地嘟着小嘴,易澄滢杏眼圆睁地瞪着“看守”她的嘟嘟,眼中却没有丝毫怒气。
圆圆的眼睛无辜地看回去,嘟嘟趴在地上,尾巴扫啊扫的,她想发火也发不起来。
知道他是为她好,可是谁会喜欢像小孩子一样被限制行动自由啊!再说她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不会动不动就昏倒了啦!
“吃饭了。”言劭宸端来热气腾腾的粥,小心翼翼地放在客厅的小茶几上,在他要将汤匙递给沙发上的易澄滢时,发现她正瞠着灿亮的眸子,粉女敕听颊鼓起,兀自生着闷气。
还在生气啊。
贝着唇角,亮如星子的黑眸染上笑意,言劭宸心知她正为他今早的“入侵”感到不悦,因为他强迫她待在沙发上,哪儿都不准去。
“哼。”转过头理也不理他,易澄滢跟嘟嘟大眼瞪小眼,就是不看他。
“不要生气了。”宠溺地揉揉她亮丽的青丝,言劭宸觉得她这充满生气的模样真可爱。
易澄滢面颊酡红,被他的亲昵举止惹得脸红心跳,闪躲他的魔爪喊道:“做什么弄乱人家的头发啦!”
真是!她都还没好好弄清楚自己的想法就生了场大病,害她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眼前的男人。
她是喜欢他没错,但是言劭宸呢?他可和她有一样的想法?她不敢确信。
他是对她很好,不过他们是朋友,他温柔的举动若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那就是她在自作多情了。
不过,言劭宸对她似乎太好了点……
真的只是友情而已吗?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眼前出现一碗香气诱人的海鲜粥,清冷的低沉男嗓略带笑意:“快吃,凉了就不好了。”
好香……不对!她还在生气!
原本打算伸手接过瓷碗的易澄滢突然止住动作,想起自己还在气言劭宸限制她行动自由,随即撇过脸去。
才没那么容易原谅他呢!
见状,言劭宸轻笑,但他自有办法,“还是要我喂你?”
喂她?!霍地转过头,眼眸睁得大大的,易澄滢看到了他眼里的坚决。
他真的会亲手喂她!
“你……不用了,我自己来。”很没骨气地败下阵来,她拿过粥,抢去他手上的汤匙,不甘心地乖巧进食。
他好像……不大一样了?这几天来,面对她的时候,他多了些许强势霸道,不许她不接受,两人间的互动却也渐渐熟稔起来,仿佛认识多年般自然。
边想边吃进一口粥,易澄滢惊异地抬头,讶然瞅着言劭宸。
好好吃!白粥浸入浓郁的海鲜汤头里熬煮,食材都被切成细末,融在米粒里头,跟汤头的精华紧紧结合,简直是大厨级的水准。
“你……很会作菜?”
“还可以。”在国外待久了就什么都会了。
这样叫还可以?那要怎样才算厉害?她会的几样简单家常菜不都成了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了?!
想起自己一手平凡的厨艺,易澄滢好郁闷。
言劭宸没有读心术,当然不会明白她在想什么,只是好笑地凝视着她鼓着腮颊一口一口把粥解决,以为她还没消气。
坐在她身旁,给了嘟嘟几条肉干算是奖励它的“尽责”,他也端起自己的那一碗午餐食用,视线依然胶着在易澄滢纤弱如柳的身影上。
她实在太瘦了,他得努力把她养胖才行。
用完午饭,易澄滢在言劭宸的“监督”下吃完药,任务完成,顿时觉得无聊了。
她是病人,今天又是假日,她睡到十点才起床,实在不知道要做什么来打发时间。
若是平常,她要不看看电视,要不读读小说,再不然就跟朱毓玫出去喝喝下午茶。
现在身旁多了个言劭宸,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怎么做似乎都不太恰当。依照她的情况,她当然该卯起来跟他培养感情,但是……到底要怎么做啊?
毕竟才刚发现自己的心意,她并不是很急着想跟言劭宸变成恋人,而且若是对方无意,就算她再喜欢他也没办法。最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还是搞不清楚他是怎么想她的……
“澄滢,你要不要睡一下?”发现易澄滢魂游九重天,言劭痕有点不悦。
他近在咫尺,这女人却恍若未觉,径自神游太虚去了。
不过,他当她是因身体正在复原,于是很“宽宏大量”地原谅她的精神不集中,甚至建议她好好睡一觉,快快把病养好。
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易澄滢好一会儿才弄懂言劭宸的话。
“我不困。”摇摇头,睡到日上三竿的她哪里还睡得着。
不困?很好!那就来进行培养感情大计吧!
“你很喜欢狗,对吗?”宠物话题最好切入了,特别是她对嘟嘟又有丰沛的爱心。
“嗯。”她用力点头,“我最喜欢的动物就是狗了。小时候我也养过狗狗……”
“是球球吗?”之前她喊嘟嘟这名字,莫非是移情作用?
小脸黯淡了下,垂眸对上嘟嘟那双亮晶晶的圆眸,忍不住想起她逝去的狗儿……
“嗯,小时候我爸妈都忙,只有球球陪我。”见她看着它,嘟嘟开心地坐起身,一颗毛茸茸的大头就靠在她膝上蹭啊蹭。
易澄滢模模嘟嘟,眸中揉上一抹怀念。“球球也是黄金猎犬,长得跟嘟嘟有点像呢。”尤其是脸上略为泛白的心形毛发,特别像。
明了她话语未尽,言劭宸只是静静地听。
“国中时,我跟爸妈吵了一架。”她本就白晰的脸儿变得有些苍白,“那时我好生气,球球却一直闹着要我陪它玩,我一气之下就很大声地骂它,然后它就跑掉了。”眼眶有点红红的,易澄滢眨眨眼。
“那不是你的错。”她沮丧的模样扯痛了他的心,大掌轻柔覆上她握得死紧的小拳头,轻声安慰。
她笑了下,语调却变得更加伤悲,“我找它找了好久,找了一整天都找不到,等我终于找到球球的时候,它看到我,兴奋地要冲过马路……”喉头一紧,哽咽地把最后的字句说完,“结果就被车撞死了。”
水雾冲上眼底,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那时就流干了,只是每当想起,还是很伤心难过啊!
“那不是你的错,你当时只是个孩子。”言劭宸温柔地说,乌瞳凝瞅着她,抬手拭去她溢出眼眶的泪珠。
原来是这样!他先前还奇怪她这么喜欢狗的人居然没有养宠物,原来是因为亲眼看见心爱宠物死于眼前的记忆冲击太大了,所以,那天在车祸现场她的模样才会那么奇怪。
心疼、不舍的情绪占据他的胸腔,责怪自己为何要提起这个话题,不假思索地,他将那哭泣颤抖的娇小身躯揽入怀抱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小孩似,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尽情流泪。
“难过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一点。”
从来,从来没有人这样跟她说过。易澄滢僵了下,随着他安抚的动作,她慢慢、慢慢地放松,随后安心地趴在他的胸膛上哭泣。
爸妈说都是她没好好照顾好球球,球球才会死掉。当她为了失去爱犬悲痛欲绝时,他们仍是一样在外奔波,她每天回家必须面对满室的空虚寂寥,想念那再也不会苏醒的温暖身躯。
她也的确认为,球球是她害死的。
自有记忆以来,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就算有了球球,仍然还是孤单的。
爸妈根本不管她,一心只想赚更多的钱,女儿对他们来说有好像没有一样。
因为如此,他们过世时她还不比球球死掉时伤心难过。可想而知,觉得自己害死她唯一同伴的小女孩,会有多难释怀。
但现在,他告诉她那不是她的错,她只是个孩子,不是她害的。
是不是,她一直等着有人这样告诉她呢?
宛若苦尽笆来,背负多年的沉重包袱缓缓从背上落下,她,自由了!从长久以来她为自己拴上的罪恶感伽锁里挣月兑了。
她狠狠地哭了一场,哭得言劭宸胸前的衣衫湿了一大片,他却丝毫不介意地任由她用他洁白的衬衫当手帕,明了她的心结已解,只是需要时间来平复。
当泣声逐渐变成抽噎,最后怀中的人儿哭累了,安静地在他胸膛上睡着,他才专注又温柔地凝视她犹带泪痕的脸庞,替她擦去眼泪。
怎么办?他好像又更喜欢她了一点呢。那样毫无防备的信任,才会让她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尽情地流泪,甚至哭累睡去吧?
她是这样的单纯、这样的美好啊。
恋恋不舍地吻了她的额头,言劭宸抱着睡梦中的易澄滢回卧室,确定她安稳地在床上继续酣眠,才带着嘟嘟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