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时间开始前的凯莱奇,大伙儿正聚在一块儿吃晚餐,否则等待会正式营业,做事都来不及,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吃顿饭。
今天吃的是海鲜炖饭,每一颗浑圆饱满的米粒都吸取了海鲜最鲜甜美妙的滋味,大伙儿边吃边聊,气氛和乐融融。
突然,阿国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惊天动地大叫一声,“完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说过多少次了,吃饭就吃饭,不要玩手机。”德叔受不了的皱眉低斥。
对于德叔这种年纪的人来说,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一天到晚离不开手机,走路要滑一下,搭车也要滑一下,就连吃饭也非要滑一下不可,好像食指不往屏幕上模一模,就会中毒死掉似的。
“还不赶快把手机收起来,再乱唉乱叫,待会我就先让你有事。”阿伟没好气的威胁。
“昀,是真的出事情了,你们快去看洪饱饱的个人网页。他在五分钟前发表了一篇关于我们凯莱奇餐厅的评论,是恶评,这下惨了。”
听到洪饱饱,又听到是恶评,大伙儿不约而同的倒抽一口凉气,就连平常不用智慧手机的德叔,两道浓眉也跟着蹙起,更别说穆乐言,早已一脸青笋笋。
“洪饱饱是谁?”韩烈唯一脸狐疑地问。
“你居然不知道洪饱饱是谁?!”对于他的孤陋寡闻,阿国很傻眼。“他是台湾目前人气最高的超级美食部落客,每篇文章至少都有十几万的浏览人次,但凡被他夸赞过的餐厅,无一不生意兴隆,同样的,只要是被他批评过的,门可罗雀不打紧,倒闭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坐在阿国对面的韩烈唯半信半疑,直接伸长手,一把拿来阿国的手机,迅速浏览文章内容。
看完后,他很是恼火,黑眸不甚愉悦的瞪着自己面前一粒米都不剩的空盘子。
从小他就以嘴巴挑剔出了名,想当年为了让他赏脸吃饭,家里的厨师可是一个换过一个,每一位都是砸重金礼聘来台的世界级名厨,大家眼中趋之若鹜价值千金的松露,之于他不过是寻常小食,如此娇贵的一张嘴都愿意吃光光的凯莱奇料理,这位不知道是谁封的美食部落客居然敢说异常难吃!现在是怎样,当他韩烈唯是厨余桶吗?
“是不是应该先建议对方去医院一趟,好好检查一下他的味蕾有没有问题。”韩烈唯咬牙切齿地道。
阿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第一次觉得韩烈唯讲话中听,但好笑归好笑,他心里仍旧横亘着浓浓的不安。
“我是不知道他味蕾有没有问题,但我知道他拥有超高人气,随便一句话就可以写死我们。”林美美很不爽,尤其被评论的还是她掌管的外场,这教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他长什么样子?真的有来这里用过餐吗?”韩烈唯提出质疑。
“微胖,戴黑框眼镜,喜欢戴着毛线帽……”
听着阿国的叙述,秀美怯怯的举起手。“我想起来了,三天前有个像阿国描述的客人来餐厅,我因为要闪避一个小孩,不小心在送餐的时候撞到他的椅子。可我发誓,我有马上跟他道歉,也请美美姊结帐的时候送他折价券,表达我的歉意,我没想到他居然……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说着说着都快哭了。
林美美恍然大悟。“我也想起来了,秀美确实有拜托我这件事,那个客人就是像阿国描述的那样!”
“得赶紧想办法应对才行。”德叔语重心长地说。
“德叔说的没错,一旦评论发酵,遭殃的是我们餐厅。”穆乐言一脸凝重。
“乐言姊,我本来就快要离职了,干脆你直接开除我好了,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说不定这样他会消气,愿意撤掉这篇文章。”秀美红着眼眶说。
“秀美……”阿伟替秀美觉得委屈。
“如果非得要开除跟着我一起努力的员工才能让事情落幕,我不要,我相信一定有其它更好的处理方法。”
闻言,韩烈唯不禁扪心自问,如果他是餐厅老板,他想,他真的会毫不犹豫直接开除秀美。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只求目的不问过程,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但是穆乐言显然不这么想。
明明眼前有一条最直接最快的路,她却选择另一条看不到结果、难度加倍的未知之路,只因为她不愿舍弃跟着自己一起努力的员工。
问题是,现在是做生意,不是在交朋友,这样的她到底该说是心软善良,还是乡愿不切实际?
“我赞成我好姊妹的意见,开除一起努力的员工太窝囊了,不如我们积极点,主动邀请洪饱饱再次来用餐,端出最好的料理和最好的服务,务必让他心悦诚服,对我们改观,替凯莱奇重新写一篇公道的评论文,如何?”
林美美的提议毫无疑问获得大家一致认同,并约定好下班后再针对细节进行讨论,接着众人便收拾一下自己的餐具,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打起精神准备服务今晚上门的客人。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洪饱饱的威力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文章上传不到半个小时,马上有五组客人取消订位,直到今晚营业时间结束,总计上门的客人居然不到十个,完全应验了阿国所说的门可罗雀。
大家心知肚明,如果第一天情况已是这样,他们不敢想象接下来凯莱奇的生意会糟到什么样的地步。
为了扭转颓势,林美美赶紧联系洪饱饱,火速敲定三天后的中午,凯莱奇餐厅只为他一个人服务,大伙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韩烈唯一点都不在乎那个洪饱饱如何评论凯莱奇,他在乎的只有穆乐言,她咬着下唇不发一语、脸色微微发白的模样,他都看在眼里,尽避她努力扯开笑容,但嘴角却彷佛有千斤重,他很心疼,恨不得把那个叫洪饱饱的家伙抓起来痛扁一顿。
这是个难熬的夜晚,穆乐言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下楼去,一个人坐在厨房里静静的想着该端出什么样的料理,才能让那个洪饱饱吃了嘴软心服气。
可以往总是创意一堆点子无限的她,此刻绞尽脑汁却仍想不到一丁半点可供她发挥的灵感,尤其只要想到凯莱奇餐厅要是度不过这次危机,就会应了阿国说的关门大吉,她的心情就无比沉重。
她颓丧又无助的靠在料理台前,久久无法自已。
对她来说,凯莱奇不只是一间门前卖料理门后数钞票的餐厅,这里有太多太多属于父母的心血与回忆,还有她对他们的无尽思慕和怀念,更是一路支持她勇敢走到现在的力量所在,她不敢想象,若是没有了凯莱奇,往后的她该怎么办?
想到渺茫的未来,穆乐言眼眶一热,心里不断涌现一波又一波的无力感。
“睡不着?”
听见韩烈唯的声音,她赶紧收拾起泛滥的沮丧,抹了抹脸,打起精神对他挤出微笑。“你怎么也起来了,该不会是被我的脚步声吵醒的吧?”
她是在笑,笑得一如往常灿烂,可是韩烈唯就是无法忽略那抹被她藏在微笑背后的阴霾沮丧。
“我有点饿,你煮东西给我吃,好不好?”
“好啊,可是我不晓得该煮什么,今天没什么特别的灵感,不如你说说看,你想吃什么?”她尽可能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轻快自然。
韩烈唯歪头想了想道:“吃面好了。”
“那……义式肉酱面好不好?今天揉的面条口感不错,义式肉酱也是下午做的,味道很浓郁唷。”
不管是面条还是肉酱,原本都是为了晚上营业所准备的,可惜,客人没有上门,以至于以往总是卖到连半点汤汁都涓滴不剩的凯莱奇招牌义式肉酱面,今天却剩下一大堆。
哼,活该那些人没口福,就别怪他不客气大开吃戒了。
“好。”
穆乐言抓来围裙往腰间一束,接着打开炉火烧水煮面、热肉酱。
她的动作那么利落流畅,她的身影那么轻盈好看,韩烈唯托着腮帮子,近乎痴迷的追逐着她的一举一动,不消须臾,一盘香喷喷的肉酱面就摆在他面前。
他低头嗅闻,称赞道:“嗯,真香,我要开动了。”抓起餐具便径自大快朵颐起来。
望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穆乐言忍不住问:“好吃吗?”
“当然,好好吃!”韩烈唯毫不客气地把面条往嘴里吸,鼓着嘴巴尽情咀嚼。
“真的?你不会是安慰我的吧?”
他抬眸笑问:“你需要我的安慰吗?”
“如果我说,我需要呢?”她有些落寞地道。
韩烈唯吞下嘴里的面,定定的望着她。“既然需要,为什么还要戴着逞强的面具面对我?”
闻言,穆乐言蓦然一怔,瞬也不瞬的望着他,瘪嘴,说不出话来。
“吃东西的时候给我看苦瓜脸,是想害我消化不良吗?”他嘴里嫌弃,原本握着餐具的手却突然横过桌子,朝她脸上轻轻揩拭。
直到看见他手上沾染的湿润,她才惊觉自己哭了。
“可是我不想哭……”她捂着脸,想要逃避自己的眼泪。
她不是故意要逞强,可就是不想哭,真的不想,因为哭了就好像自己输了,哭了就好像自己投降了,她不喜欢这样软弱的自己。
“难道在我面前也要这样忍着吗?我或许没有什么能耐,但是把我的胸膛让给我的女人发泄一下,还是可以的。”
她泪眼汪汪的看着他,肩膀一抖一抖的。
韩烈唯心疼的轻叹一声,朝她伸出手。“过来。”
穆乐言搭着他的手,踉踉跄跄的来到他身前,原本还瘪着嘴百般强忍,可当他把她的脸往他胸口压,她感受到自己正被保护着,顿时什么逞强、伪装、忍耐便通通被抛到脑后,她的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腰,哭得像个可怜的小孩。
他安静耐心的陪着她,直到她宣泄完毕,他还捏着袖子,温柔地替她擦去泪痕。
“记住,这个位置是属于你的,你有绝对的主导权。”他指指自己的胸口,很男人的说。
穆乐言感动得破涕为笑,乖顺的坐在他腿上,让他轻轻的摆动双腿,摇晃自己。
“乖,一切都会没事的。”韩烈唯拨弄着她的头发,将几缕发丝勾到耳后,露出她贝壳般的可爱耳朵。
“你真好。”
不,他其实一点都不好,因为直到现在他还是认为直接开除秀美是最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