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剧怀安,姜珛贞不禁讶异。“剧公子?”
松岭城一别,已悠悠数月,再见到他,她应感到欢欣喜悦,可这一见再别,应是后会无期了,剧怀妄赶在她离开前来见她,应是知道范雨棠休了她之事吧?
也对,他跟范雨棠是知交,思沈宣青又是旧识,又怎会不知。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姜珛贞关心地向。
“托福。”剧怀安眉头一蹙,眼底竞有着不舍,“你瘦了,惟悴了。”
她凄迷一笑。“剧公子应该知道了吧?”
他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知道的真相级她所看见的实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佟二小姐,一切都会好转的。”他只能语带暗示的安慰着她。
姜珛贞淡笑道:“放心,我会好好的过日子,纵使没有他,我也……”说着,她鼻酸语塞,话声戛然而止,待她调整呼吸、平抚情绪后,话锋一转,“剧公子,我就要走了,不跟你多孽。徜日你若路过松岭城,不嫌弃的话……便到佟氏茶楼来坐一坐吧。”
剧怀安目光温暖地望着她。“恐怕我们还可以聊上好些日子呢。”
闻言,她不其明白的皱起细眉。姜珛贞疑惑地问道:“剧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我会亲自送你们回松岭城。”他说。
范雨棠说会帮她备车跟车夫,可她不知道他口中的车夫竞是剧怀安,这是他的特意安排,还是——
“剧公子才到洧河县城,为何要迢迢路遥的送我回去?”
范雨棠让他的至交亲送她回松岭城?这表示什么?难道他对她还有……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内心有一丝欢喜,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悲哀,他都已经要休了她,她竟还心存希冀?她真是可悲。
“其实是我正好有要事要前往荆州,因为途中会经过松岭城,所以便向雨棠请缨,担起护送你回家的重责。”
听他这么说,她才知道原来只是因为剧怀安热心,而非范雨棠对她用心。
“怎好麻烦剧公子呢?”
“你千万别这么说,我非常乐意。”剧怀安趋前,接过了她跟小翠手上的简单行囊,“走吧。”
剧怀安盛意拳拳,她却之不恭,再说,这一路上有熟识、可以依赖的人相伴,对她及小翠总是好事。
她点了点头,转身将大门拉上。当门紧闭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倏地一沉,仿佛坠入了幽深黑暗的海底。
结束了、永别了,转身离开之后,她便要将她对范雨棠的爱恋,全深深埋葬在这扇门里。
她倒抽了一口气,断然的转过身子。
满城都在谈论范雨棠,人人都知道他先是流连花楼,迷恋歌妓水月,如今又跟一名异地女子出双入对,过从其密,其至还休了曾与他一同吃苦的糟糖妻,如此负心的行为教许多人对他不能谊解,也心生厌恶。
不多久,季魅跟李震东辞退了他,将茶楼的大权收回自己手中。
这事传着传着,自然也传进了范许氏耳中。
她心想这必然是她派人毁了范陈氏坟地及尸骨而产生的奇效,十分欢喜得意,可虽然她成功的毁了范雨棠的好运势,却也没教自家的运势提升。
醍醐居依旧门可罗雀,禁不起长久以来的亏损,她只能辞退了所有的厨子跟伙计,以节省人事费用。
只不过范家上上下下要养那么多人,光靠着范仲原留下的遗产,迟早要坐吃山空,她非常清楚自己在范家犹能呼风唤雨,是因为所有的钱财都在她手中,那些人为了生存,不得不伸她鼻息,荀且度日。
可若有一天,她什么都没有了,这些人就会离她而去。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她无论如何都得找到财源,重起醍醐居的炉灶。
这日,范雨鹏兴高采烈的回家来,并带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娘,我跟你介绍,这位是杜少白公子。”范雨鹏满脸堆笑道。
范许氏端详着眼前的年轻人,不禁惊艳。她这辈子见过不少人,可像眼前这位如此集贵气及霸气于一身的,真是难
得。她一眼便看出他是人中龙凤,但表面仍不动声色地道:“杜公子很面生呢。”不只财势雄大,
“范夫人。”杜少白弯腰一揖,“晚辈乃荆州城人士,正四处游历,想做点不一样的生意。”
不待范许氏间,范雨鹏便等不及地道:“娘,杜公子可不是寻常人呢!杜家是荆州城的富贾豪绅,
又人脉亨通,杜家所做的生意包罗万象,举凡吃穿用度,无一不涉猎。”
范许氏微微挑眉,半信半疑的看着杜少白。“杜公子府上真是不凡。”
“范兄过奖了,我不过是贪玩,什么生意门路都想试一试。”杜少白谦逊地回道,“许是幸运吧,晚辈至今还未有
亏损。”
“是啊,娘,我跟杜公子提起醍醐居的事,他说他非常有兴趣呢!”范雨鹏连珠炮似的又道:“我带他去醍醐居看
饼,他给了我一些建议,我觉得甚是有理,你倒也听听。”
“噢?”范许氏一脸兴致的看着杜少白,“老身洗耳恭听。”杜少白颔首一笑。“范夫人,醍醐居门面宽阛,是这清河县城最大的酒楼,合该占尽地利,可如今时兴富丽堂皇,醍醐居虽风雅,却老旧而不入时,晚辈游历各地,见识过不少生意兴隆、财源滚滚的酒楼及茶楼,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色,便是拥有金雕玉琢、引人入胜的建物,依晚辈看,醍醐居该是改头换面的时候了。”
范许氏微微皱起眉心。“改头换面需要的是银子,可不怕你笑话,范家如今可拿不出一”
“范夫人,”杜少白打断了她,笑容真诚地道:“这事,范兄也跟我提过了,其实这问题……有解。”
范许氏狐疑地问道:“有解?”
杜少白点头。“如果范夫人不嫌弃的话,晚辈想注资醍醐居。”
“咦?”范许氏一震。
“范夫人不必担心醍醐居易主,店东还是范兄,晚辈喜欢云游四海,不想介入醍醐居的经营,只要分点营利便行。”
说着,杜少白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这是我出资的数目,若不够,随时能再补上。”
看见那张五百两的银票,上面盖的是清河县城唯一且最大票号龙成号的大章,她眼睛一亮。“杜公子,你是当真?”
“不瞒范夫人,其实晚辈是不做亏本生意的,在我决定注资之前,其实早已调查过醍醐居。”他又补充道:“醍醐居过去是清河县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出入的不乏一些权贵豪绅,晚辈研究斟酌过后,相信只要醍醐居能换个面貌,必能再度吸引众人目光,将那些旧雨新知一并找回。”
听着杜少白这番话,范许氏不觉激动起来。
她还以为破坏范陈氏的坟,只能收到毁了范雨棠的效果,没想到奇效才正要发挥,如今,老天爷把这个散财童子送到他们跟前,就是个最好的证明。
杜少白将五百两银票递给她。“范夫人,你跟范兄商量商量,找齐工班便开始动工吧!竣工之后,便将这银票拿至龙成号兑现,若有不足的数目,我再补上,如何?”
像是担心他一回头就反悔般,范许氏快速的收下银票,笑得灿烂。
找齐了工班,谈妥了数目,半个月后,醍醐居便如火如荼的开始进行工事。
杜少白三天两头便到醒醐居关心,并给予许多建议。
看着崭新的醍醐居慢慢成形,范许氏跟范雨鹏都十分期待及兴奋。
而在这同时,范雨棠却屈居在暗巷里的小房子,一副穷途末路的景况。
范许氏见他景况凄凉,几度跑去探他,却非寒冬送暖,而是冷嘲热讽,笑话他的穷酸样。
一转眼,半年过去了,全新的醍醐居终于竣工,以全新的风貌重新开张。
这时,工班上门请款,因用的全是上等的建材,工款共计六百五十两银,范许氏母子俩便前往龙成号兑现,可当他们来到龙成号并拿出那张银票,龙成号的掌柜却说那银票虽真,但并未有一笔五百两的款子入号。
范许氏与范雨鹏一惊,立刻前往杜少白半年来下榻的客栈,想找他理论并且对峙。来料当他们来到客栈,却扑了个空,掌柜说杜少白在他们到来之前的几个时辰便退房离开了。
母子俩这才惊觉上当,却为时已晚。
范家付不出庞大的工程款,许多一直赊欠的帐也无法偿还,一时之间,所有债主登门催讨,范许氏还不了钱,又寻不到人伸出援手,最终只能变卖醍醐居求现。
可几经估算,即使卖了醍醐居也难补范家钱坑,她只好连范家宅子一并出售。
范家卖宅卖楼的消息一传出,便有人透过掮客表达购买意愿,几经讨价,终于底定一
范家宅子卖了七百两银,醍醐居卖了四百两银,东除西扣,加加减减,范许氏最后只剩下一百多两银,区区一百余两银自然养不起那些仆婢、妾室,所有仆婢连一文银都没有拿到,就被遣走了,而范仲原的其他妾室以及范雨鹏的妻妾也悻悻然离去。
几日不到,偌大的范府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范许氏跟范雨鹏独守空宅,日夜哀叹。
这日,季魅与李震东来到范府。
“季老、李老,什么风把你俩吹来了?”范许氏心想他们应是念在跟范仲原的旧情,特地前来关心他们母子俩,不禁满脸堆笑,讨好谄媚。
季魅淡滇的看着她。“许氏,范府的新主人就要来了,你们母子俩也该离开了吧?”
“咦?”范许氏一怔,“新主人?”
这桩买卖从头至尾都由掮客出面谈妥,据掮客说,买主并非清河县城人士,人也不在清河县境内,因此将所有买卖事宣都交由他代为处理。
如今,他们钱也拿了,屋契也交出去了,却还没见过买主,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可现在,与此事根本无关的季魅跟李震东却来赶他们母子俩离开,还说新主人就要来了?
“季老,怎么,你认识那个买主?”范许氏满脸忧疑,隐约感到不安。
“许氏。”李震东唇角一勾,拈须一笑,“买主,你也认识。”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有些愣愣地问道:“我认识?”
这时,早已遭遣散的方叔及十多名范府的仆役走了过来,而在他们身后有两名男子。
“范雨棠?怎么是……”
范许氏跟范雨鹏先是看见范雨棠,然后又惊见与他同行的竟是他们俩十分熟悉的杜少白,两人几乎同时惊呼,“杜少白?!”
化名富贾杜少白,并诱骗范许氏投入钜款改建醍醐居的沈宣白,好整以暇、一派轻松的笑看着范雨棠。“雨棠,杜少白是谁?”
其实,这一切都是范雨棠的心计。
七个月前,他在写给沈宣白的信中便是提及此事。他要与清河县城及范家毫无牵联及接触的沈宣白易名,然后在范雨鹏经常出入的百花胡同一掷千金,豪奢挥霍以引起范雨鹏的注意。果然,他成功的银范雨鹏搭上线,并接触到范许氏。
范许氏母子俩见他身家惊人,出手阔绰,不疑有他的便一脚踏进这个陷阱里。
看两人相识,而且交情颇深,范许氏顿时侁然大悟,愤恨地道:“范雨棠,原来是你?!”
从头至尾知情且全程配合演出的季魁一笑,说道:“许氏,雨棠便是这宅子的新主人。
“季魅,难道你们……”范许氏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及李震东,“你们合伙诈骗我们母子两人?”
“许氏。”李震东哼的一声,“要不是你阴险又贪婪,哪会上当?”
季魁目光严厉的直视着她。“你心狠手辣又贪婪善妒,为了独呑范家财产,甚至想毒杀雨棠,雨棠虽福大命大,却失去了他的娘亲了“
“你伤了人命又不知悔悟,为了夺产而孤立范兄,令他卧病不起……”李震东咬牙切齿地附和道,“如今这下场对你这毒妇来说,还算是便宣了。”
“李兄说的极是,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季魁一笑,“那两家茶楼的主人早已是雨棠,也就是说,如今范家的一切都归他所有。”
范许氏嗔瞪着双眼,愤怒又震惊。“你、你怎么……”
范雨棠眼神冷冽,唇角却带着一抹微笑。“大娘,这些年来我被迫离开范府,四处游历,认识了几个朋友,做了一些买卖,揽下了一些钱,刚好足以买下茶楼、醍醐居还有这座宅子,这一切其实都归功于你。”
闻言,范许氏突感一阵晕眩袭来,脚步跟跄。
“娘!”范雨鹏急忙扶住她,恼怒地朝众人吼道:“你们竟然合起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大少爷。”方叔不禁气愤的回呛,“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跟夫人都是咎由自取!”
范许氏手指着范雨棠,颤抖地道:“范雨棠,你好深的心机……”
“大娘,这都是向你学的。”他冷然一笑,“你毒杀我娘,又意欲伤害我妻,是你逼得我无路可走,只好反击。”
范许氏一震,惊觉道:“难道你休妻也是……”
“当然。”他唇角一勾,“袖珍是我最珍贵的人,我怎会不要她?我之所以激她回娘家,是为了避免遭你毒手。”
“范雨棠!”范许氏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大娘还是替自己多积点福吧。”范雨棠不以为意,“你造的孽太多了。”说着,他以眼神向仆役们示意。
仆役们得到指示,一拥而上,要将这对惹人厌的母子赶出去。
范许氏心有不甘,厉声嘶叫,“我不走!这宅子是我的!是我的!范雨棠,你好大的胆子!我绝不饶你!”
她不知哪来的气力,又踢又蹢,顽强抵抗,不停挥舞着双手,尖锐的指甲抓伤了钳着她的仆役,仆役一个松手,她便扑向了范雨棠,犹如出柙的母老虎般凶恶。
范雨棠气定神闲的挪移脚步,闪开了她的攻击,她一个跟跄,扑倒在地,额头不偏不倚的撞在一颖庭石上。
那颖庭石是范仲原生前非常钟意的一颖华石,他常常坐在上头,摩挲着那光滑的石面。
范许氏一头撞上,当场头破血流,昏了过去。
“娘!”范雨鹏扑上前去,抱着她,“娘,您醒醒啊!”
见状,范雨棠转头看着方叔。“方叔,找人把她送到大夫那儿去吧。”
“二少爷,这种人何必……”
“若袖珍在这儿,她定会这么做。”范雨棠笑叹,“照我的吩咐去办吧。”
“是。”方叔答应一声,便命人将昏了过去的范许氏抬了出去。
两日后,范许氏醒来,记忆全失,行为举止倒退到像个才三、五岁的孩童,成了一个傻妇。
她落得这样的下场,非但没得到大家的同情怜悯,反倒得了一句活该及报应。
范雨棠将从前范家的仆婢们全找了回来,并在距离清河县城约三十里外的一处塞子安置了瘫痪的范许氏及范雨鹏,城里的人知道此事,都盛赞他宅心仁厚。
将一切整顿妥当后,范雨棠便立即启程前往松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