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闻,阮七公子爱花。
沛国首都城郊有一片天然的紫薇花林,每逢夏季,紫薇盛开,花林绵延几十亩,如云霞栖落凡间,美不胜收。
然而,紫薇美则美矣,却无果无实,原地主本打算将其全数砍去,改栽桃梨等木,阮七公子听闻此事,便斥重金将此花林买下,使其得以完好保留。
每逢夏季,紫薇花林便成为了阮七公子休憩之处。他常常领着仆婢在花树下纳凉,听曲下棋,饮酒作画,好不逍遥。
因阮七公子从不轻易面客,外人要见他,只有在此处。
雁双翎下了马车,缓步而行。
花林紧邻一长河,空气间微带湿气。远远的,她便听见丝竹琴瑟之音,想必是阮七公子正在河畔休憩作乐吧?
雁双翎止了脚步,凝目只见一名青衣男子站在花树下。
男子长发未束,发丝迎风飘拂,衣袂翩然,面容俊美如谪仙。雁双翎自问从前在雅国也曾见过不少美男,但眼前这一位,还是让她看得怔住了。
男子正抬眸望着花林美景,紫薇花瓣不时轻轻落下,沾在他的衣袖间,有如蝴蝶萦绕。
四周的一切骤然变得轻盈而美好,连空气也清净起来。
男子似是听到她的脚步声,侧过身来,一双明亮眸子对上她的眼睛,让雁双翎的心里如被烧铁烙了一下,热烫着。
“尊驾安好,”雁双翎轻轻施了个礼,“小女子路过此处,打扰了尊驾,还请见谅。”
这男子是谁?阮七公子的随侍吗?
无论如何,应该不是阮七公子本人。按理说,阮七公子是五十年前给沛帝献上美人榜的,若推测他当时二十多岁,如今也年逾七旬了。
“这里一般没什么人来,”男子微微而笑,声若晨风温和,“不知姑娘为何至此?”
既然已被拆穿,雁双翎倒也不扭捏,直言道:“小女子听闻此地是阮七公子的私域,不瞒尊驾,小女子正是特意前来面见阮七公子的。”
“那块祖母绿便是姑娘送给董嬷嬷的?”男子忽然问道。
雁双翎一怔,随后答道:“不错。可是董嬷嬷对尊驾说的?”
所以这男子认识董嬷嬷?难道他也是阮七公子身边的人?
“不,董嬷嬷不曾提起,是我猜的。”男子笑道:“近日见董嬷嬷身上多了一块佩饰,那祖母绿质地温润、色泽清碧,一看便是价值连城之物,以董嬷嬷的薪俸,定是买不起的。那么便是别人送的,而别人为何无缘无故送董嬷嬷这样贵重的东西?想必是为求见阮七公子。”
他还真是聪明,一猜即中。
“那么尊驾又如何猜到是我送的?”雁双翎亦跟着笑。
“姑娘能知道此处,想必是董嬷嬷告知的吧。”男子笃定道。
“怎么不会是我恰巧路过的?”她反问。
“虽说众人皆知阮七公子喜游此处花林,但此林绵延几十亩,附近庄子的农户都少有路过,姑娘却能精确『路过』阮七公子的停驻处,这是为何?”见她似又要开口解释,男子续道:“此外,这四周有阮七公子的侍卫埋伏,若真有陌生人路过,侍卫也会替主子驱逐。姑娘能缓步而来却无人阻挡,可见是董嬷嬷交代了要放行。”
他一一言中,她倒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那么请尊驾再猜猜,小女子为何要求见阮七公子?”雁双翎有些刻意为难。
他再度笑了,轻启薄唇,吐出三个字,“美人榜。”
她脸上掠过错愕之色,久久不能动弹。此人还真是神准
“姑娘身为女子,而近日又正值一年一度美人榜揭晓之期,可想而知,姑娘定是为了美人榜而来。”他一副理所当然的道。“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会让天下女子煞费苦心求见阮七公子呢?”
闻言,雁双翎倒真觉得自己傻了,其实挺好猜的,她白问了。
“尊驾是阮七公子身边的侍卫吗?”她猜度。
“呵,不,我并非侍卫。”他想了想后才道:“应该说……我是能在阮七公子跟前说得上话的人。”
“比董嬷嬷还说得上话?”雁双翎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他颔首道:“姑娘若有所求,直说无妨,我肯定比董嬷嬷的用处大。”
想着试试看也没有损失,雁双翎索性道:“我只是想知道,若想入美人榜得有什么条件?”
“这我就可以回答你了,没什么必备的条件,只要是美人即可。”
“可天下美人何其多,阮七公子何以评定?”她想至少得满足什么条件吧。
男子莞尔,答道:“依他自己的喜好评定。”
“什么”她不禁蹙眉,“那如何能公平?”
“美人榜从来不讲究公平,倒是更讲究名气。”他盯着她,依旧云淡风轻的说:
“说来阮七公子本就不认识天下所有美人,谈何公平,只要相信的人觉得公平便是公平。”
“可是……”雁双翎不由语塞,“此榜向来以公信力著称,若非如此,天下男子也不会纷纷以此榜为择偶参考了。”
“哪有什么公信力?”男子摊摊手,轻笑道:“阮七公子爱让谁上榜就让谁上榜,如此而已。至于天下男子迷信此榜,只因此榜赫赫有名之故。当年沛皇与沛后因此榜结缘,传为佳话,后来亦有不少王公贵族依此榜择偶,皆得婚姻美满幸福,所以大家都迷信此榜。就像都城的女子都去四春斋买胭脂,难道四春斋的胭脂真是都城最好的?无非是最有名的而已。”
听完,雁双翎想,其实不讲公平也好,兴许对她更有益。
“那么……小女子若奢望入榜,该如何得阮七公子首肯呢?”她鼓起勇气问道。
“若非阮七公子选的,那自是有交换条件的。”男子答。
“小女子愿以重金入榜。”她诚意道。
“阮七公子并不缺钱。”他摇了摇头。
“除了钱……小女子实在没有别的了。”话落,雁双翎紧张得心中如有鼓击,密密麻麻地击打着。
“看来姑娘非富即贵。”男子呵呵笑道:“放心,阮七公子若答应帮助姑娘,那么所谓的交换条件定是姑娘付得起的。”
“依尊驾看,阮七公子可会愿意帮助小女子?”她壮起胆子再问。
“依我看……”男子凝视着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应该会。”
“真的?”雁双翎一阵惊喜,“还请尊驾代为引荐,酬劳任凭尊驾开口。”
“不必引荐,”男子恢复笑颜,笑意中带着深深的恶作剧意味,“阮七公子他—就在这里。”
“我知道他正在此处赏花,但还请尊驾引荐。”她一脸认真的道。
被她惹笑,他勾起唇角,索性直接道:“不,我要说的是,正是在下。”
什么雁双翎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眼前男子就是阮七公子不对吧!阮七公子该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不是吗?怎会如此年轻?
他在骗人吧!
摊开图册,上面绘着一幅女子的肖像—溪水顺流,女子在碧影间挽发綄纱,墨色浓淡相宜,更显女子清丽绝伦。
而此间书房,陈设典雅,一笔一砚皆是价值连城的古玩奇珍,真不亏是天下第一庄庄主的书斋。
“这便是当年的沛后?”雁双翎轻拂画轴,才抬起头来看着阮七公子。
“不错,”阮七点头道:“当年我祖父编撰美人榜时,将此画附上,先皇便对当年的沛后一见钟情了。”
“当年编撰美人榜的,原来是尊驾的祖父啊。”她笑意不减,但口吻倒是有些责怪。
“祖父在族中排行第七,所以自称阮七。”阮七笑着解释,“而我,恰巧也在族中排行第七。所以我也是阮七,算不得冒充吧?”
“但世人大概都不知如今是尊驾在替祖父编撰美人榜吧。”
“我只是觉得,若祖父去世后,美人榜跟着就此终了,实在可惜,毕竟这可成就过不少姻缘呢,我继续这么做,也算积德行善了。”
“那么小女子的姻缘就拜托尊驾了。”雁双翎欠身施礼,顺势道。
“公主不必多礼。”他倒真不拒绝,作揖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