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清冷静谧的夜。
冷露无声。
一阵夜风透窗吹过,带来丝丝甜香,还有草虫的呜叫声,床榻上的娇人儿却正陷入昏沉、折磨人的梦境里,一幕连着一幕,冷艳凄迷,层层叠叠的回忆夹带着无穷无尽的伤心,已快将她淹没……
一道雪亮的闪电直劈天际,带着隆隆雷声。
娇怯的小身子瑟缩着,直缩进温暖宽厚的怀里,“爹爹,我怕……月儿害怕……娘呢?月儿要娘……”
“月儿,你的娘亲一个人在地下寂寞得很,爹爹顾不上你啦,爹爹要下去陪她“
小小的人儿哭求,“爹爹不要丢下月儿……月儿也要一起去!”
“小傻瓜,不可以,你还那么小,还有很多路要走,怎么可以进去?”
柔荑不自觉地在枕畔紧握,纠结的心尚未来得及平复,梦境已陡然转入惊魂可怖的一幕。
一条血线,慢慢地从嘴角垂滑下来,然后,“砰”的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血线、瞪凸的双眼、不可置信的狰狞眼神……
慢慢地垂滑下来……
一再地重复不休——
啊!求求你们,不要再出现了!她在梦里害怕地大叫,哭泣着委顿于地。
然后是那一道雪白的身影、冰冻的眼神。
“触犯了我禁忌的人,只有去阎王那里报到一条路。”
只一眼,她的心就几乎被冻结住了。
不!她不要这样残忍的答案!
“求求你,你不要杀死无疾哥……他很快就要成为我的丈夫了呀……”
她随即被嫌恶地推开。
“这我管不着。”
“我姓杜,单名一个仲字,你若是想报仇,尽避来找我。”
“我姓杜,你若是想报仇,尽避来找我。”
“尽避来找我。”
“尽避来找我。
如剧毒蛇涎般的语句一再地翻转耳畔,缠绕不休,梦境中、梦境外,如花娇靥上的痛楚如出一辙。
四月身上传来阵阵隐隐的刺痛,星星点点,如火烤炙……
为什么她浑身没有气力?
钮扣!是他在解她衣衫上的钮扣,一颗一颗,而她除了惊恐,竟无力反抗。
啊!他竟俯来……
不要,求求你……她在心里哭求。
无助的娇躯僵直,骇然地屏住气息,贝齿轻咬,却阻止不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终于,连最后遮羞的抹胸也离她而去……
“你掉在灌木丛里,那些火藤上的刺有毒。”依然是那冰冷淡漠的声音。
娇靥迷茫了。
火藤?毒?
奇异的甜香……丝丝缕缕,在空气中弥漫散开。
为什么体内会有一股清凉感?
他离开了,冰冷的身影须臾不曾回首。
为什么他能走得那样远?已到了天边吗?那白茫茫的一片……
嘤咛一声,迷蒙的双眸缓缓睁开,收纳满室的幽暗,一阵夜风吹过,庭院中宪牢抖动的草木投影在窗纸上,摇曳出一种凄美清冷的意境。四月不敢置信地闭了闭眼,方才那一切,原来都是梦吗?
片刻之后,螓首再度昏昏沉沉,星眸微启,仿佛看见有一抹,雪白的身影缓缓向自己走近。也是梦吧,睡意朦胧的人儿淡淡地想,任凭那身影走近,娇躯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直至温热的气息喷在粉颊上,四月才陡然醒转。
不,这不是梦!
“二少爷!”四月惊惶失措地唤出。
雪白的身影一怔,“你醒了。”旋即从床边站起身,缓缓踱向窗边,负手而立。
房内一时变得沉寂。
杜仲忽然回首,迟疑地道:“我……送你的那块玉牌……你可有好好收着?”
床榻上的娇人儿浑身冰凉,原来玉牌是他挂在她脖子上的!
不,她不能要,绝不能要!他是她的仇人啊,不仅毁了她的姻缘,毁了她平静的生活,甚至……还毁了她的清白,她恨不能早日报仇雪恨,怎么还可以收下仇人所赠之物!
将来还有何颜面去见从小疼她、宠她的无疾哥!?
四月轻颤着从枕边取出玉牌,柔荑紧握,原本冲动地想要一掷于地,让玉牌随着她的怨恨一起粉碎,但想起杜总管的千叮咛、万嘱咐,终于忍住了,咬咬牙,将手向前一伸,“还给你。”
倔强的娇颜,倔强的樱唇。
窗边的身影在瞬间聚积起一股冰冷得可以噬骨的寒意,“你敢不要我送的东西!”一字一顿,阴凉得无以复加。
床上的娇人儿吓得一怔,强忍着眼泪道:“对,我就是不要你的东西,只要沾染了你一丝一毫气息的东西,我都不要!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我恨你……”螓首低垂,转变成低低的呜咽。
“你再说一次!”杜仲不耐地完全转过身,散发着巨大追人气势的身影开始慢慢向床榻靠近。
四月吓得止住了哭泣,呆呆地看着暗影越移越近,猛然间剧烈哆嗦了起来,可怜的娇躯抖得如同一片风中的细叶,终于想起要逃开,但还没来得及爬进床的内侧,娇躯就被一把拖出,仿佛电光石火一般,柔软的唇办即被攫取……
从最初的冰冷霸道,到慢慢缓和下来,温柔至极地缠绵轻啄,月光照进室内,仿佛也化为了一汪温暖香甜的春水,将两个人柔柔裹在其中,共同徜徉在一种甜蜜得可以忘却一切的氛围中。
唇办间的美好被霸道而不断地索取着,四月无力抵抗,水眸紧闭,整个小身子瘫软在杜仲的怀里,娇弱甜蜜得足以惹人深深的爱怜。
终于,当亲吻结束,杜仲缓缓撤离遭到他彻底蹂躏的娇美双唇,双手捧起粉颊,目光幽暗,低低地道:“你的脸,我从没忘记过。”
本已昏茫的人儿陡然醒转。心头一阵狂跳。
他说他记得她的脸,从第一次就没忘记过?
随之,一股强大的恐惧感几乎淹没了她。那么说,他知道的,他一定知道,她其实是来复仇的!
丙然——
“你恨我,你想杀了我?”杜仲问她,平静无波的声音在暗夜里划过。
太直接的问话却反而让四月怔住了,她该怎么回答?
恍惚和仲怔间,柔荑忽然触到了一种冰凉感,手中竟已握了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
杜仲轻握住她的手腕和五指,把匕首尖端对准自己的胸膛,俊美的脸上分不清是一种忧伤还是冷酷的表情,只冷冷地道:“握住它,你可以用它来取我的性命。”
四月浑身颤抖,不可置信地抬首看他。
“你动手吧,此刻没有任何人会来阻止你。”杜仲说完,闭上了眼。
长久,长久……
“匡当!”
匕首掉落在了地上,娇弱的人儿掩面轻泣。
杜仲看着她,面色怪异,“你不想杀我了?”
纤弱无助的人儿猛地推开他,“求求你……不要逼我!”
手臂紧紧抱住脑袋,四月哭得伤心,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需闭上眼,用力一扎,她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苦楚,都可以一笔勾销了,为什么自己竟下不了手?
难道她真软弱到连报仇的勇气都丧失了么?
春和暖,风波无端却又起。
白那一晚后,杜仲再没带给四月一丝困扰,他仿佛已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般。
四月得以平平静静地过了十多天;
这一日清晨,她刚起身在庭院中给花儿浇水,那位活泼可爱的杜三小姐就一声不响地跑来了。
“四月姐姐,陪我去玩儿吧!”杜若笑嘻嘻地拉起四月的手。
四月无可奈何地淡淡一笑,轻柔推开她的小手,“三小姐,我的身份和你不同,我每天都有许多活要干,没有时间陪你玩。”
“那有什么了不起?”杜若噘起嫣红的小嘴儿,“我去跟总管伯伯求情,让他放你三天的假,你就可以痛痛快快地跟我一起去玩儿啦!”
“陪人玩耍算不上一个好理由。”四月慨叹她的孩子气。
其实自己也比她大不了多少,只是自小的可怜遭遇让她过早地失却了天真烂漫、全然不知愁的岁月,即便是在冯家那些看似无忧无虑的日子。加之这连日来的重重变故,让她觉得自己的心简直已像一个迟暮的人,垂垂老矣。
小嘴儿翘得更高,杜若不依地嚷嚷:“谁说的,这天下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理由吗?我想让你陪我玩,这就是最重要的事,总管伯伯一定会答应的!”
她固执地拉起四月的手。
“走吧,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四月冷不防被她拖者走了几步路,又急又无奈,刚想开口阻止她,院门口却突然跑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丫头。
“小、小姐,我可找到你啦——”
“干什么啊?”杜若满脸不乐意地哼哼,猜准没好事儿!
丙然——
“南、南宫世家的大少爷和五小姐来我们庄里拜访,人已经在外厅了,庄主和夫人让小姐快过去!”
“切,小南瓜,你去告诉我娘,我才懒得理南宫家那些无聊的人呢!”别扭的小妮子转过脸,“那个南宫靖年纪轻轻活像私塾里的老先生,跟他打交道会把人逼进棺材里的……还有那个娇滴滴的五小姐,别的不会,只会见到我哥就装傻娇瞠,哼哼,跟外头那些花痴的江湖女子没什么两样……哼!一个字——烦!”
“可是小姐,”小南瓜急得舌头都打结了,“夫人一再叮嘱我要让你好歹过去跟人家打声招呼……小姐,算小南瓜求你了,你就行行好,去一趟外厅吧!”
“是啊,三小姐,别那么任性了,去跟客人见一面也无妨,你这样会让庄主和夫人很难堪的。”不忍心看小南瓜的可怜相,四月忍不住从旁劝说,却在不知不觉问掺杂了一种姐姐的口吻。
“嗯……”杜若还在犹豫。
“小姐——”小南瓜急得都快哭了,谁让每次小姐顽皮淘气,到最后倒霉的总是她呢!
“好吧,像姐姐说的,我去看看也无妨。”骄傲的小小樱唇终于松了口,“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小南瓜喜出望外,开心地伸长了脖子。
“没你的事儿!”杜若却不耐烦地冲她挥挥手,粉女敕狡点的小脸转向四月,“好姐姐,要不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那我也不至于闷得慌。而且我们过会儿就偷偷溜走,神不知、鬼不觉,然后我带你去那个很有趣的地方玩。”
“三小姐,那可不——”四月柳层微蹙,那个“不”字刚出口,身子却被强横的小手拉得动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向院外。
“没关系的,四月姐姐,我保证,连半盏茶的功夫都不用!”小阴谋得逞的杜三小姐,一边拉还一边不停地劝说。
此时,在山庄专门用以待客的外厅中,正聚集了一堆人,除了端茶、送果晶糕点的仆妇丫头们,坐在正首的便是英气仍不减当年的庄主大人了。只见杜庄主正襟危坐,漫不经心地睁眼瞅着面前的一个年轻人,其实心里却是老大不自在。
那年轻人一身轻袍缓带,体态潇洒,当下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口中道:“……小侄谨代双亲向杜伯父和杜伯母问安,并恭祝伯父、伯母伉俪美满,阖家安康。”
哦,讲完啦?
杜庄主赶紧微微一笑,“令尊、令堂真是客气了,每次都让贤侄带来这么一番问候,呵呵,正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啊!”
南宫靖忙躬身道:“伯父言重了,这本就是家严和家慈的一点心意,当然,还有小侄和小妹的。”
可怜的庄主大人极力忍住要打出口的一个哈欠,食指在扶手上轻敲,僵着身板继续保持脸上的笑容,“好好……既来到此,贤侄便不必拘礼,去那边坐吧,爱吃什么,尽避随意。”
南宫靖忙又躬身,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文绉绉的闲聊时,另一边,不同于男人们的装客套,杜夫人正拉着南宫世家五小姐——南宫雪的纤纤细手,忙着向她讨教养颜秘方。
“这个啊……”一身纤薄春衫的南宫雪得意地不时扭动一下腰肢,低低娇笑,“人家每天早晨都喜欢用一颗生鸡蛋,打开蛋壳,单留下那些黏乎乎、滑腻腻的蛋清,再加入南海特有的极品珍珠粉,让小丫头搅拌均匀,再细细涂抹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