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间到时,管宁君来到荒川日的房间。
靠西的窗边一片金黄,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也染透,整个人像是被太阳温暖的怀抱起来。
趴在桌上的他已睡去,手上还握着沾有墨汁的毛笔,笔尖略干,猜测他已经睡着好一会了。
避宁君盖好墨汁瓶盖,轻轻拿掉他手上的毛笔,暂先放到墨汁瓶上,再将练习簿抽出来翻阅。
他已经将整本练习簿都写完了,包括旁边的小榜--不过写的都是日文。
她猜,他虽然中文讲得很好,但可能平常习惯书写用语还是日文,所以才会都书写日文。
他的父母中应有八成机会有一个是台湾人,因他的语调是偏台湾腔,而能讲这么流利,必定是平常在家里也常使用。
不晓得他有没有想起什么。
她轻摇晃熟睡得口水快滴下来的荒川日。
他应该是睡着时,握笔的手曾抓过脸,所以脸上有几撇墨汁的痕迹。
他某些行为、动作还满幼稚的,加上他在生活自理上似乎也不好,应该是很受家里人宠爱跟保护吧,或许是个独子。
“荒川先生。”见他不醒,她再加重了力道,“要吃饭了,荒川先生。”
荒川日终于被摇醒,揉揉惺忪睡眼,转过头来看到因为夕阳而脸上散发着“慈祥”光辉的管宁君,忍不住冲口大喊了一声--
“妈!”
就说她不是母鸡了!
年纪大了她六岁,却像只出壳小鸡般的男人不仅用力将她的纤腰搂得紧紧,害她差点无法呼吸,喊“妈”的那一声隐约带着哽咽,说不定等等就要把眼泪、鼻涕一起往她身上抹了。
别说她没有良心,但没有一个年纪不过二八的女人听到一个大男人猛地抱住她喊“妈”会心情愉悦的!
要找妈就快点恢复记忆!
她二话不说,毫不客气的掰开他的头颅,用力推开。
猝不及防--大概没料到“妈”竟然会施出“家暴”--的男人跌下了椅,后脑勺直接撞上水泥墙,“砰”的一声,犹如空谷回荡之天籁。
她看着他,心头冒出“他会不会因为这一撞而将记忆撞回”的想法,因而殷殷等待他回神时的反应。
荒川日捂着发痛的后脑勺,抬起头。
避宁君像具雕像般的直挺挺站着,低着头望着他,一样的面无表情,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的关系,她的眼神似乎闪着莫名的光芒,这让她的雕像脸看起来生动多了,原本就清秀端庄的脸蛋增添了抹迷人的气质,害得他心悸了--应该不是因为头痛的关系。
“啊……是管小姐。”
他没恢复记忆。
避宁君失望的别过头去。
她眼中的光芒是不是在他喊她的瞬间消失了?
荒川日带着纳闷的站起身来。
一看到他无事的站起来,管宁君率先走了出去,荒川日连忙跟在她后面,一起朝位于民宿后方院子的管家走去。
“我刚刚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我妈。”他开了话题。
“那位大婶?”
“不是。”他摇头,“刚看到你的时候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我妈跑来我桌前,温柔的叫我起床,告诉我该吃晚饭了。”
她还真不知道竟会有种形容词叫做“温柔”可以套用到她身上的。
说不定还多了“慈祥”。
对于自己,最常听到的形容词或绰号通常都是--会走动的蜡像、冰女、雪人、人皮面具、怪咖等等,大概是因为她除了漫画以外的事都很少上心,情绪鲜少波动,所以大都面无表情,所以绰号都不怎么好听。
但竟然有人把她跟“温柔慈祥的母亲”画上等号,这只刚破壳的“小鸡”一定近视得很严重,明日带他去镇上的眼镜行验个光好了。
避宁君虽然没有响应,但荒川日还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刚写书法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做过类似的事,但不是在写书法,尤其当我很无聊的把某些字的框框涂黑时,那种感觉就强烈了一些,但除此以外我啥都想不起来了,也想不起其他跟我妈有关的事,而且拿毛笔写书法的事感觉也跟我妈没啥关系,好像是我自己的关系。”
涂黑?
避宁君蹙着眉,她觉得她好像也联想到了什么,不过因为旁边的男人一直像只小鸡一样咕咕咕说个不停,让她没法好好静下心想想。
“不过当我涂黑时,那种感觉虽然强烈了些,但有种更为强烈的感觉又冒出来,是一种很说不上来的,不想再继续涂下去的感觉,所以我就没再涂了,继续把字给写完。”
讨厌涂黑?
懊不会他的工作是类似油漆工那种的吧?
因为常常要把墙壁涂满,产生了职业倦怠,所以下意识厌恶?
避宁君猜想。
他顿了下,又道,“但我觉得我应该不是什么书法家,我觉得我书法写得只能说还行,顶多拿去街上卖卖钱或自娱。”
她也这么觉得。
从他的运笔跟字迹看得出来他是有学过的,但并未专精,可能只学个一两年而已。
“还有什么工作是用墨汁的呢?”荒川日头戳着额际拚命想。
“也许不是墨汁。”一直沉默的管宁君道。
“不然是什么?”
“说不定是油漆……”
“荒川先生!”在餐厅迟迟等不到人,跑来大门口引领长望的管妈打断他们的对谈,“来吃晚餐了。”
“谢谢老板娘。”荒川日有礼的回。
“别叫我老板娘,叫我姊姊就好。”管妈笑得花枝乱颤,活像朵卖力将过度绽放的花瓣收拢的玫瑰。
若要说她两名女儿谁性子像她,那就是管宁涓了,都一样的爱看帅哥,对帅哥毫无免疫能力,所以当女儿们“捡”回一个失忆美男,她可是一整个下午都把精力花在准备晚餐上了。
听到老妈竟然叫一个年纪可以当她儿子的男人喊她“姊姊”,管宁君嘴角微抽了抽。
“姊姊好。”荒川日非常得人疼的从善如流。
避宁君转头看了他一眼。
莫非这就是人家说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荒川日回视。
他叫“姊姊”有啥不对吗?
怎么好像在管宁君眼中看到不认同?
半秒后,他恍然大悟。
“你不用叫我叔叔的。”他也不想被她喊“叔叔”。
因为失忆的关系,他的脑子一直处于混乱的状态,目前仅能被动的接受各方给予的讯息,像块吸水海绵一样,尚无余裕分析、过滤错与对的信息。
罢破壳的小鸡果然脑袋没发育完全--管宁君收回不予认同的视线。
来到了餐厅,荒川日几乎可说是被满桌的美食佳肴闪瞎了眼。
这一桌子的大阵仗,可是比管宁涓回乡时,硬是要丰富个两倍。
明明就只有四个人吃饭……
避宁君想母亲真是司马眧之心路人皆知。
她转过头去看了早就定位的老爸一眼,他老神在在,低头看着眼前仅有八分满,不像荒川日满到尖出来的白饭,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早就习惯老婆的“不公平”。
“快吃,都是姊姊的拿手菜。”管妈夹了一块卤蹄膀到荒川日的餐盘。
姊姊?
避爸有些困惑的抬眼看着老婆。
“看啥?”管妈白了他一眼。
避爸闷头扒饭。
“谢谢姊姊。”荒川日一张嘴可以甜死人,咬了一口蹄膀后,像日本美食主持人一样夸张的喊着“欧一系”、“屋卖以”,黑色的眼瞳根本镶满了钻石,要不是管宁君非常清楚老妈的手艺的确优秀,她真会怀疑荒川日是花了钱邀请来拍广告的。
避妈不断的劝饭,像是恨不得荒川日将满桌菜全部扫进胃里。
饭量原本就不大,而且常是沉默度过晚餐时间的管宁君很快就吃饱了,她将饭碗放入水槽内浸泡,步上二楼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