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朗瞪着那因着热粥的汤匙好一会,最后还是选择漠视海小霓毫无道理可循的亲切。
海小霓没有遮掩她的失望,却也没有因此就绝望。
她搁下了碗,慢慢的站了起来,就怕动作太大,惊动了他异常敏感的神经。
“我知道我们非常不熟,你一定觉得我的行为不但没有必要,还很谄媚。”
她没有收起笑容,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个人不像人的男子,眼里毫无遮掩的怜悯刺痛了他的肌肤,换来他眼眸深处一小簇反击的火花。
可惜海小霓没发现,要不然她会更放心一些。
“墨先生,我对你别无所求,只是希望你对自己好一点,对你难得的生命好一点。”海小霓明明知道对方听不懂,仍是说得语重心长。
在一个费尽心思才能维持健康的人眼里,看着一个原本可以健健康康的人这样糟蹋自己的生命,实在是很难无动于衷。
“我不打扰你用餐,一个小时之后,我再来整理。”她刻意给了一个时间点,刻意让彼此都能有独享隐私的空间,期待这个终于愿意把视线摆在她身上的男子可以多少吃一点。
她不是医学界的专业人士,只能尽力而为。
墨朗盯着这个看似无害,却三番两次在他心里挑起滔天巨浪的小女人神情愉悦的端着自己的晚餐走回房间,当那扇房门关上时,他荒谬的感到孤单!
一年多前,母亲的横死让他的灵魂瞬间干涸一如万古荒漠,生命呈现出一种无止尽的坠落。
活下去……阿朗……要活下去……
这是母亲生前最后的请求,是他为什么不干脆自杀死一死的强心咒。
活着。
他只是活着。
除了赎罪和忏悔,他几乎感觉不到其他的七情六欲。
他不怨父亲的眼不见为净,也不恨另一个女人在他毫无起色的情况下跟他划清界线。
他只在那个凶手被绳之以法时感到短暂的宽慰,从此,再也了无生趣。
可是现在,桌上那碗粥在静谧的夜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似乎盈满了温暖又丰富的情感,好像某人生动灵活的双眸,让他不由自主的蠢蠢欲动。
吧瘦的手指慢慢的舀起一匙粥送进早就分泌大量唾液的嘴里,令入口即化的芋头在唇舌之间瘫软。
墨朗垂下浓密的眼睫,遮掩住那双异常闪烁的眼眸,彷佛这样就能遮掩住自己方才在脑海中跃出的念头。
“海小霓……”他咬字清楚的喃喃复诵这三个字,看来这几天利用网络翻译软件练习中文的努力有了不错的成绩,而他脑海里浮现她这几天的自言自语,不知不觉中竟然吃光了眼前那一碗粥。
他愣愣的瞪着见底的空碗,想到海小霓那个小女人知道后会露出怎样开心的笑容,便直觉的扯动嘴角,却又在下一瞬间恢复原本死寂的表情。
她……真的有问题!
昨晚,是海小霓成为家事秘书之后,睡得最心安理得的一晚。
餐桌上的那只空碗,让她心情雀跃的作了好梦,也让她有了早起弄一顿丰富早餐的动力。
嘿嘿嘿……那种成就感简直比中了乐透头奖还要爽啊!
这么高昂的好心情维持到她站在墨朗的房间门口为止。
虽然海小霓有所有房间的钥匙,也在昨天傍晚之后得到随时可以开门进出房间查看某人是否安然无恙的允许,她仍是像过去几天一样轻轻敲敲房门,提醒房间的主人可以起床吃早餐了。
她在走廊上静立了几分钟,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之外,什么也没听到。
“墨先生,可以吃早餐了。”海小霓又敲了敲门,不厌其烦的请墨朗起床吃早餐。
麦珈珈昨晚通知她,今天早上会带翻译过来,她希望在那之前可以让墨朗多少吃一些热腾腾的食物。
“墨先生,我帮你准备了咖啡欧蕾,和刚刚烤好的大蒜面包,还有一小盘生菜色拉,里面有萝曼叶、水煮蛋、小西红柿、小黄瓜切片、水煮花椰菜……”海小霓站在门口扳着手指头一一说着,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
房间门忽然刷一声的打开,正打算斜倚在门板上的海小霓顺势倒了下去,直觉的发出惊呼,“啊……”
有人及时握住她的手臂,那副枯瘦的大掌出乎意料的温暖。
罢刚梳洗完毕的墨朗发出了一阵咕哝,海小霓愣了一下,连忙笑嘻嘻的仰起头来跟他道谢,默默后退了一步。
“谢谢,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来开门。”她迅速垂下眼睫藏起惊讶的表情,因为她这才发现这几天相处下来,他虽然总是看起来像街头流浪汉或者现代鲁宾逊,闻起来却像干净而且家教严格的小男孩。
那一垂眸让她错过他深究的眼神,一心只想赶快让他去把早餐吃完。
“墨先生,再过半个小时,麦小姐和何先生就到了,你至少吃一片法国面包好吗?”他这么瘦,多吃点碳水化合物也不用担心会过胖啦!
男人嘛!还是要像她的哥哥们一样强壮结实才好看哪!
墨朗盯着那张笑颜灿灿的甜美脸庞,双眸闪烁着某种难解的执着,忽然又开口说了几句话。
海小霓很专注的听着,然后一脸遗憾的摇头。
“我只听得懂一些简单的法语,那是我三哥教我的,还听得懂一点点的西班牙文,那是跟我大哥一起学的,至于德文我就一窍不通啦!英文倒是还好……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等一下何先生会带翻译人员过来,你不用担心没人听得懂你说的话。”海小霓又想伸手拍拍那副很宽又很瘦的肩膀,最后在那两道太过凌厉的眸光中讪讪的收回手。
墨朗无法不看着眼前的小女人,怀疑自己刚刚真的听到她开口说法语和西班牙语,因为海小霓又开始用中文自言自语。
“反正我只负责喂饱你,所以我们去吃早餐吧!”她一脸欢快的转身离开,彻底无视背后那一道复杂难解的目光。
在她窝在半山腰上那栋小木屋里度过漫长的养病期时,要不是跟着几个哥哥们东学一点西学一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呢!
墨朗最后虽然尾随她到餐厅吃早餐,却没有再开口说话,就连稍后何浩然找来的心理医师也没能让他开口说话,而麦珈珈带来的翻译自然也就无用武之地了。
目睹这一切的海小霓决定假装早餐前的短暂对话并不存在,她虽然敬业,却也深谙沉默是金的人生大道理。
于是她替每个人都送上一杯现煮咖啡,就悄悄的回到自己的房间,犹豫了一下之后,着手开始整理自己简单的行李。
昨天晚上何浩然和麦珈珈的对话,她其实都听得一清二楚,谁教她的房间墙壁后面就是客厅沙发呢!
所以她才恍然大悟这个叫做墨朗的男人为什么对她说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也才知道原来他是麦珈珈的表哥,而且似乎刚刚遭逢丧母之痛。
墨朗除了正在客厅和他大眼瞪小眼的那两个表兄妹之外,在台湾就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
相较之下,她随时有四个哥哥们为她提心吊胆,还有一个跟她一样罹患红斑性狼疮,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陈若瑀,想想她还真是幸福呢!
幸福归幸福,有些事,还是别让那几个恋妹情节的哥哥们知道比较好。
幸好大哥最近忙着跟陈若瑀谈恋爱,其他哥哥们也都不在台湾,嘿嘿嘿……她才能这么自由哪!
海小霓瞄了一眼右手手腕上的瘀青,眼前自动浮现墨朗自暴自弃的模样,还有他越来越常露出情绪的深邃大眼。不知怎么的,她竟然幻想起他要是多长个十几二十公斤的肉在身上,再把头发和胡子好好整理一下,应该会有二哥夏文的帅气轮廓,三哥明春树的风尚气质,跟大哥利冬阳一样明亮锐利的眼睛,还有小扮高大矫健的骨架……
响亮的敲门声震醒海小霓的荒谬幻想,她朝自己翻了个白眼,心想,一定是麦珈珈来通知她会另外派人来做职务交接。
她堆起笑容把门打开,却差点撞进某人可以直接装弦弹奏的胸膛里。
何浩然跟麦珈珈则站在墨朗的后面。
墨朗沙哑粗砾的声音在海小霓的上方响起,微微侧过身,笔直的迎视麦珈珈非常不爽的眼神。
“我要她留下。”站在最后面的口译先生愣了一下,立刻尽职的陈述原意。
除了墨朗本人之外,所有人都不免惊讶得倒抽一口气。
麦珈珈最先回过神来,态度强势的挤进了墨朗和海小霓的中间,逼得墨朗不得不退开一些。
口译先生非常尽忠职守的挤上前来,努力维持专业的扑克脸,不让自己的表情跟着对话内容起伏。
“这件事不是你说了算!”麦珈珈瞪着眼前同样不友善的墨朗一眼,忽然转身揽住海小霓纤巧的肩头,把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引回海小霓这个娇小甜美的家事秘书身上。
“你昨天晚上才把人家的手弄伤,还引来了警察的关切,如果我是海小霓,绝对不会想要留下来!”麦珈珈没错过墨朗阴沉冷漠的神情,同时用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制止一脸焦急的何浩然插嘴。
这个浩然表哥最大的弱点就是太重感情……
“你不是她。”墨朗仍旧是一脸阴沉,只有他自己知道海小霓美眸圆瞠的模样差点让他笑出声来。
从整齐不紊的房间看来,她已经准备好要离开了,他偏偏要留她下来!
“没错,所以我们一起来问她。”麦珈珈笑得好不甜蜜,心里却很想把这个阴阳怪气还时常不按牌理出牌的墨朗给掐死算了。
“小霓,你自己决定……留下来,还是跟我走?”麦珈珈深情款款的注视着比她矮了半颗头的海小霓,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营造了蕾丝边满天飞的气氛。
“呃……老板……”海小霓却当众打了个冷颤,很不给自家老板面子的搓搓手上的鸡皮疙瘩。
“我可不可以提出几个条件呢?”海小霓低着头,小小声的说着,还不停的扳弄自己的手指头,好像不是很有信心的样子。
没想到麦珈珈听了之后,露出“孺子可教也”的笑容。
心急如焚的何浩然皱起了没有舒缓过的眉头。
好不容易开口说话的墨朗却在瞬间冷若冰霜,嘴角扬起不屑又嘲讽的蔑笑,觉得自己这几天回温不少的心房又让厚厚的冰雪给掩埋了。
这个叫做海小霓的小女人,其实和其他女人没什么不一样!
尽避如此,墨朗仍是开口说出自己的答案,“说出你的条件。”
墨朗的眼神活像万年冰雪,大剌剌的迎视着海小霓那双明显不安却又异常坚定的水眸。
口译先生也一脸好奇的盯着眼前娇小的年轻女孩,没注意到在他说出翻译之前,这个女孩就已经很认真的思索自己该提出什么条件。
海小霓稳住心神,让自己的视线定焦在某人毛躁纠结又不健康的毛发上。
“我想要……剪掉这些毛……”那表情好像已经准备一刀落下。
所有人都用各种不同程度的惊异神情瞪着海小霓,然后又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
因为他们亲眼看见骷髅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