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天后的早上。
董小埃又在同样的地方被董秀绂给叫进那条小巷中,她这一看,爹好像更落魄了,同样的一件衣物,还发出一股难闻的酸味,她叫了声:“爹,最近过得还好吗?”
董秀绂仔细地盯着小埃身上那件昂贵的披风,和里头所穿的崭新棉袄,那值不少钱吧?他打听的消息果然不假,韩家少爷看上了自家那一点用处也没有的丑女儿了,这下子他还用愁以后的生活吗?于是可怜兮兮地道:
“爹身上真的没钱了,连能当的、能卖的都没有了,连酒也得忍痛给戒掉了,爹现在真正是身无分文了,以前熟识的老朋友都被我给借怕了。”
董小埃实在是无法理解,话说得很直:“爹,您来了好一阵子了,还找不到一份糊口的工作吗?”
他这个女儿除了丑,就是连话也不会说,他是什么人啊,除了做生意之外,他哪有可能去做那些任人使唤的活儿,将自己的背略弯了些,很无奈地说着:“老了,体力是大不如从前了,那些工作我哪能做得来,而且人家也不会雇用我啊。”
爹说的也不无道理,“那爹今后要如何打算?”
来了,来了,终于到了他要说的重点了。
董小埃替爹苦恼着,脸都纠成了一团。
“爹想要东山再起,可是欠的就是资金了。”
“可是爹要到哪去筹钱啊?”
董秀绂尽量让自己不显得急躁,“韩家少爷不是对你很好,而且家里很富有吗?还开了家最是有名的客栈,女儿啊,你就帮爹这一把,去帮我跟韩少爷借点钱,好吗?”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爹才来没多久而已,竟然知道少爷的来历背景,立刻回道:“爹套,不行的,少爷是小埃的恩人,而且小埃欠少爷的钱还没有还清呢,不行再去借的。”
董秀绂听了心里就有气,他怎么会有这么笨呆的女儿,女儿身上的衣物难道是她自己花钱买的?连被喜欢了都不知道,不然那些什么钱的早就被催要还了好不好,于是装得更可怜地道:“难道你要让爹饿死在街头吗?”
董小埃实在很为难,只好又道:“爹,这些铜钱先给您,我再帮您问份不用体力的活儿好吗?”
这话根本就不是他要听的,“你这不孝女儿,你这是要爹去卖老命吗?不然你把你那件披风给月兑下来给我,至少我还能换一点钱,再多活个几天。”
董小埃拉紧了身上那件披风,“不行啦,这是少爷叫我要穿上的,如果不见了,我就不能向少爷交代了。”
董秀绂为之气结!那是什么理由啊,撂下了最后的狠话:“好!你就是要见死不救就对了,那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说完,头直往墙上撞去。
董小埃见状,吓得立刻抓住自己的爹,“爹,不可以!”
董秀线用力地挣扎着,“你都不愿意帮我了,干嘛还救我!”
见爹这样一心寻死,她只好道:“爹,您再给我几天的辰光,我会筹钱给您的。”
董秀绂在心里得意地笑了,他哪会真的去死啊,又不是脑子坏掉了,装作不甘愿地妥协道:“好吧,希望过几天后,不是你帮爹收尸就行了。”
今天是书坊休息的日子,董小埃当然是整天都跟在韩文尧身边,此刻的他们都在客栈里。
棒壁的人家又在整顿后院的庭园,所以啊,阿一和阿东只能多费工夫,苦哈哈地搬着那沉重的米袋,还不时地看着站在韩文尧身边的董小埃,他们当然都看得出来,如今的董小埃可不是当初的董小埃了,极有可能会成为他们的少夫人。
可是从前虽然只有那么一天的相处,他们是多么怀念小埃那天生的神力啊。
有些人情事故的态度好像长进了不少的董小埃,本是愉悦地对他们二人笑着,但看了那表情,她意会到了,主动地对身边的人说:“少爷,我去里面接,把米搬到仓库去好吗?”
韩文尧停下跟尤侠的谈话,满意地笑了一笑,小埃可是愈来愈值得嘉许了,能懂他的规则——客栈的女人是不许做苦力活儿的;笑虽笑,可回答的却是:“不行,这个月的帐簿你还没看呢。”即使小埃是天生神力,他也会不舍的。
这边的对话早已传入阿一和阿东的耳里,他们哪想得到他们只一个眼神,小埃就懂了,还立刻做了这样帮忙的决定,他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避开了小埃那歉疚的眼神,他们可不敢惹少爷不高兴哪。
董小埃心想,少爷说的也是很有道理,尤侠见状,则是赶紧将他所整理好的帐册从柜台内拿了出来,讨好地递给董小埃,“董姑娘,给。”差点就改叫成少夫人了。
大家对她的态度为什么总是这么地奇怪,直当她是个上位者一样,让她好不习惯,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赶紧将帐册给接了过来。
尤侠还不忘再奉上一句讨好的话:“少爷,小埃姑娘真是我所见过最聪明的姑娘了,也才学没几个月而已嘛,这帐算得可精了,连我不小心所犯下的错,都能纠正出来。”
既是少爷教的,她当然得尽全力地学,她也只想让少爷高兴而已,这话未免把她给说得太好了,她双手直摇,“没有啦,我没有尤掌柜说的那么厉害啦。”
好听的话谁不爱听啊,而且小埃姑娘确实是真的学得很快;况且像小埃姑娘这样朴实的姑娘家,真的是很难得的,而这原本看起来不怎样的样貌,可是愈看愈讨人喜欢了,少爷的眼光真是好哇,“小埃姑娘,你太客气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尤侠的那张脸愈来愈靠近,原本觉得颇骄傲的韩文尧,眉瞬间凝了起来,五指一张,便将那张讨人厌的嘴脸给推了回去,并盯着尤侠的脸,嘴里却放柔了音量:“小埃,帐册你先拿进去,我还有事要和尤侠说。”
小埃看看少爷,又看看尤侠,刚刚不是谈得还满愉快的吗?怎么氛围一下子就弄凝了?不过,疑惑归疑惑,她还是听话地捧着帐册走了进去。
董小埃走进去后,换成了尤侠嘿嘿嘿地傻笑着,他也仅是欣赏而已,不过却好像踩到了少爷的那条线,但这线未免也太浅了吧。
非要一直越线是吧?韩文尧冷冷地哼了一声,本来只想出一些难题的,现在,哼!“把下个月所拟的菜色给我拿出来,上次我看过后,后来仔细想想,发现有很多不妥的地方,我们现在重来一次。”
拟一份菜单要很久的,啊呀,就已经惹上了少爷,干嘛非要作践地嘿嘿乱笑啊。
董小埃在文案前坐了下来,摊开帐册,拿了算盘,仔细地核对着,恍然间又想到了爹前几日那可怜的脸,看着帐册上的数字,她突然有了个念头——如果她作假的话,那不是就有了钱了吗?这念头刚冒上来,她马上用力摇头,气自己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这岂不是太对不起少爷对她的信任了?可是爹……唉。
唉!她的爹啊!董小埃心里很是忐忑不安,每天她都把那一点点的钱交给了爹,几乎不会花钱零用的她,在这一边她都快瞒不住娘了;还有她的爹啊,那一点点的钱,根本就不够她爹用的。
现在啊……唉。
没正当的理由是不能来这里的吧,犹记得那一晚的后果,她丢了客栈的工作,现在想来还是会害怕的,毕竟她今天可不是来送书的。
已来过一次,这一回她已不需要人带路,只是担心着被人看见,走得有些偷偷模模。
轻轻地吁了好大一口气,在她要找的人的房门口站定,然后定了定神,敲敲门,走了进去。
琴声缭绕、幽香芬芳,美人儿置身其中,上一回不觉得有什么好比较的,可这一回她却感到自卑感好重,所以这样宁静的氛围里,明明有话要说的她,却是不敢打扰,静静地站在一旁。
靶觉到有人进来的丁秋蝶,渐渐地止了琴声,抬起头来露出了浅浅的笑,“小埃姑娘来了啊,请坐啊。”
有事相求的小埃紧张地笑了一笑,连动也没动。
丁秋蝶的外表虽然平静,可内心却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掀起了阵阵涟漪,等了好几个月,终于等到回音了,问道:“可是韩公子让你带口信来了?”
这一点她也觉得很抱歉,受人所托,没能办个完善,但少爷一直没有个答覆,她也没那个胆子去问,歉然地回道:“对不住,丁泵娘,我有跟少爷转达了你的话,可是少爷好像还没有决定呢。”
丁秋蝶眼神很明显地黠淡了下来,随后又不介意地绽开笑颜,这一细瞧,才发现小埃满是愁容,轻声地问着:“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来找我吗?”
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董小埃先是憨憨一笑,然后才提起勇气来,“可以请丁泵娘借我银两吗?很多很多的那种,我保证不管多久,我一定会还清的。”说完了这么唐突的话的她,屏着息,紧张万分地看着丁秋蝶,这是她来到这个县城里,觉得最是有可能帮助她的人了,而且她再也没有认识钱很多的人了。
董小埃的话音才刚落,丁秋蝶就立刻有了回覆,“可以啊,你说个数目,我拿给你。”
紧张过度的小埃怕自己说得不够详尽,待还要再补充,怎知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爽快的回答,惊得她当场愣在了那里。
自从栽赃陷害不成之后,董家小姐沉寂了好一阵子;再加上她爹娘限制了她出门的自由,一个姑娘家天天往韩家跑,那成何体统明。
可是她实在是很不甘心哪,韩哥哥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那个董小埃笨归笨,但总没有把柄可以让她抓,真是愈想愈气,只好也寻个笨方法,盯着那个董小埃在外面会出什么差错,现在终于让她抓到了,而且是一次抓到了两个。
昨天爹娘不许她来,今天她偷跑总可以了吧。
新年刚过没多久,寒意仍是逼人,只有午后才稍微有了暖意,她人此刻正在韩府、韩文尧的房里,喝了口暖暖的茶后,撒娇地抱怨得:“韩哥哥,我今天是好不容易才扯了个谎才能来的,我爹娘限制我不能老往韩家跑,你怎么都不来看我呀。”
韩文尧也喝着热茶,笑笑地说着:“新年的时候,也是客栈最忙的时候,然后现在还得整理一些帐目,直到现在才好不容易闲下来,然后晓光你就恰好来了。”
董晓芙口一张,便要说那以前呢,以前哥哥不也是没来看她,但今天实在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实在没空再去计较那些小事,张开的口硬生生地转了个话题:“韩哥哥,我有看到董小埃常常和一个老头子见面,偷偷又模换地拿钱给他,而且董小埃还不时地跑去凌烟阁,韩哥哥,你说,一个清白的姑娘家,又不是男人,跑去青楼能干嘛。”语意暧昧地暗指着什么。
这又是哪一招?造谣吗?韩文尧淡淡地说得:“谢谢晓光特意来告诉我这件事,据我所知,小埃会去凌烟阁,那是因为她要替书坊去送书,还有那个老伯,我想应该是小埃可怜他,在帮助他的。”
怎么会往那个方向去想?可恶!她不服气地说:“我跟哥哥你保证,小埃姑娘跟那个老头子绝不是单纯的帮助,嘿……小埃她都会拿很多的钱交给那个老头子,尤其是在她去了凌烟阁的隔天,就一定会给那个老头子钱,哥哥,你说呢,小埃又没有钱,除非她是跟你借的,不然她哪来的那么多钱?所以她去了凌烟阁,一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这种不知检点的女人,你不能喜欢啦。”
他没有问晓光为什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对于情敌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但继上次的栽赃失败后,他知道这回晓光不会乱说话了,小埃,小埃,这个小埃到底背着他做了什么事?
董晓芙以眼角余光偷偷地打量着韩文尧,暗暗地窃喜着,看他那深沉的表情,呵呵,韩哥哥一定不会再选择黑丫头了,常常上青楼的姑娘家哪会是什么好货,明天或许就会听到小埃被赶出去了。
韩文尧等到了傍晚,等到了董小埃回来,仍是在他的房里,他让董小埃替他念着书。
书上内容的文字一个一个被念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