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没看你这么阴阳怪气过。说吧,你跟小雪到底怎么了?”
上班日的中午时分,园区附近各式餐厅林立的那条街照例挤满了出来用餐的人潮。走平价风格的家常简餐店内,耿霁夹起炸得香酥的排骨肉片咬了一口,向对面阴沉到影响自己食欲的唐宇星提出抗议。
唐宇星拿起白色塑胶杯一饮而尽敖赠的冰红茶,开始埋头进攻自己的牛腩饭,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老天!谁来可怜可怜他!他已经对著这张要死不活、阴沉到家的扑克脸一个多礼拜了!雹霁好想拿头撞面前印满桃红大花的折迭餐桌,看这样世界会不会变得彩色一点。
他不懂啊,小雪上礼拜出院,开始在家休养的日子,这怎么想都该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吧?但这家伙从小雪要出院的前几天就一直沉默到现在,除去工作上必要的交谈,几乎不多说一句话;连每天去耿家探望小雪时也化身门神,打过招呼看过人就走,好像只是去展现存在感似。
他们的工作顺利得很,目前负责的客户已准备量产,他们即将转进另一家新合作的公司支援——况且他也没看过对面这位大学四年霸占书卷奖得主位置、出国后每年拿奖学金像吃饭一样简单的怪物好友露出这种凡人才有的烦恼表情。
想也知道,对各项技能几乎满血的无敌战士唐宇星而言,唯一能对他造成这等重伤害的,也只有自家那个看起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的可爱妹妹了。
只是耿霁真的搞不懂为什么。
小雪跟宇星不是前一阵子看起来大有进展吗?自从小雪清醒后,宇星每天都去探望,两人间那种更胜以往的亲密氛围,周遭的人都看在眼里——从他老妈每天乐呵呵地留时间给他们独处,跟他老爸三不五时偷偷露出的那种女儿要被抢走的黯然表情就知道了。
“你不说没关系,但求你不要再摆这张死气沉沉的脸到处吓人,这样就算是小雪,都要被你吓跑了。”耿霁夹起排骨用力再咬了一口,泄愤似地开始狼吞虎咽。
又是半晌静默,唐宇星才放下筷子,突兀开口:“小雪拒绝我了。”
“嗄?”对面的活死人刚刚说话了吗?
正把最后一口排骨饭塞进嘴里的耿霁疑惑地抬头,连忙吞下阻碍他发声的食物。“你刚刚说什么?”吞太急了,赶紧喝口红茶顺顺气。
“我跟小雪求婚,她拒绝了。”唐宇星面无表情地重复一次。
“咳咳咳咳……”这一惊不小,到了喉咙里的会厌软骨都吓得忘记该在吞咽时关上的程度,耿霁差点被冲进气管的红茶给呛死。
好不容易从呛死的危机中解除,耿霁终于有办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惊讶,“不会吧,车祸才刚过两个月耶,你什么时候这么沈不住气了?”
“有人先向她求婚了,虽然似乎不是认真的。”
“所以你就暴走了?”耿霁依照对好友的了解推论。
难怪。平时宇星绝对是他们两人中冷静睿智的那一个,唯独关于小雪的事是例外,只要哪个不长眼的胆敢踏入他这块领地,他的防御本能就会马上启动,把所有具威胁性的雄性动物都赶出他的势力范围,就跟动物星球频道上非洲大草原的狮王差不多。
换句话说,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醋坛子——这也是为什么小雪大学时代都没发现自己其实是颇受瞩目的校园美女,因为在神经比碗口还粗的她察觉到对方是追求者之前,宇星早就不动声色地让对方知难而退了。
看著好友阴沈难霁的颓丧脸色,耿霁终于明白这次的问题所在。
“这是小雪第一次拒绝你,是吧?”而且还是拒绝每个男人要用尽所有勇气才能说出的求婚,对一向无往不利的宇星来说想必打击不小。
唐宇星懊丧地耙耙头发。“经过这些日子,我以为小雪终于也跟我有一样的想法,但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那个世界里的互诉衷情,终究不算数吗?
“别悲观到开始自暴自弃了啊,那不像你。”耿霁开始玩起手边的免洗筷塑胶套。“你和小雪之间有一种即使时间或距离都切不断的连结,只要看过你们相处的人都明白。”
曾经,他也是这样以为的,但事实是他被拒绝了。唐宇星敛眉不语。
“从我个人的观察以及最近获得的情报来看,我不认为你是在唱独角戏。”唐宇星闻言抬头。“你的意思是?”
“会拒绝有很多其它可能的原因,而这个原因也许是你一直以来的盲点。”如果那个女大十八变的小学妹黎羚告诉他的情报可靠的话,呃……或者说他的理解正确的话。
“盲点?”唐宇星更加不解。
“你知道,我一直不懂你当初为什么不跟小雪告白。”耿霁将结成中国结状的免洗筷套放在桌上,煞有其事地帮它调整外观。“小雪是个很有定性的女孩子,即使你什么都没说,她也以自己的方式等待了七年。”
第一次和耿霁开诚布公地讨论这个话题,唐宇星不禁哑然。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他当年只是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能成为有能力给她幸福的男人……
雹霁看著唐宇星欲言又止的表情,决定放好友一马。“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如果你不能坦诚地和对方讨论,都自己一个人做决定,是玩不起来的。”
雹霁掏出餐费压在收据上,准备起身离开,却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坐回位子上,表情难得严肃了起来。
“身为小雪的哥哥,我能理解她在这种状况下无法接受任何告白的心情。我希望她的追求者能更有耐性一点,给她时间自己做决定;身为你的好朋友,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种小打击就消沉丧志,拿出你最擅长的耐心来,我很看好你的——喔,还有,不要再摆那种死气沉沉的脸了,再这样下去我会比你先需要叫救护车。”说完便起身准备要走。
唐宇星扯出这一个多礼拜来的第一抹笑容,也站起身。“阿霁,谢了。”
“不用谢,我这也是在自救。”耿霁恢复一贯嘻嘻哈哈的态度,搭住好友的肩膀一起走出餐厅。
一踏出冷气强力放送的小店,夏末炙人的熏风刮面吹来,唐宇星感觉仿佛这一个多礼拜来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城市的酷暑,抬头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晴空。
坦诚和耐心啊……他到底该怎么做?
只要有心,四个月就办成一场婚礼也不是不可能。
车祸半年后,晴雪参加了一场婚礼——当然不是她自己的,是她的同事柯采彤跟高中社团旧识兼同事方书扬的婚礼。
“小雪,来跟吉他社的坐一桌吧!”远远看到高中社团同学向自己热情招手,晴雪向身旁的同事说声抱歉,决定去找吉他社的众人叙叙旧。
“小雪,抱歉最近太忙都没再去看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呢!”晴雪才刚坐下,车祸后来探望过她的当年女中吉他社社长便关心地仔细端详她。
“都还不错啦,就只剩下这里比较慢一点。”晴雪指指自己戴著软呢帽的头顶,现在还是稍短的小男生短发。“等头发再留长点,就不会看到手术的疤了。反正现在是冬天,戴个帽子不会太奇怪。”
“真是辛苦你了,即使这样你还是很美。”社长怜惜地抱抱她。“对了,在座的人你都还认得吗?都是我们同一届省中女中两校吉他社的干部,要不要帮你重新介绍一下?”
晴雪看看同桌的人,有些认得有些认不太得,便笑道:“好啊,我现在的记忆不是很可靠,就麻烦大家帮我恢复一下记忆吧。”
同桌的人照顺时针方向对晴雪自我介绍了一圈,接著男生们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开始出笼:
“等一下要不要载你回家?我有开车来!”前省中副社长问道。
“需不需要每天去陪你聊天忆往事?我都有空!”前省中公关问道。
“忘记吉他怎么弹的话,我可以教你,当作复健。”前省中教学组长说道。
“停!你们这些家伙死了这条心吧,人家小雪早就有学长了,你们还单身的就去报名婚友社,有女友的就回家跪算盘!”女中社长连忙出来制止男生们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提议。
“学长?不会是当年舞会一直霸占小雪不让其他人邀舞的那一个吧。”
会场灯光忽然熄灭,众人不由自主地聚焦舞台前投影机的投影,轻快的情歌响起,开始播放新人的交往过程MV,众人一时停止交谈,带点好奇地看著新人的爱情故事,三不五时来句评论:“什么,书扬这家伙,居然让人家女生先告白。”
“他以前就是这么龟啊。”
“还好求婚是他主动,不然新娘会记恨一辈子吧。”
MV结束,新人从宴会厅门口华丽登场,新郎背著一把吉他,新娘手拿麦克风,两人一边合唱著定情曲,一边往会场前方的舞台走去。上了舞台,新郎再度向新娘告白:“采彤,谢谢你愿意嫁给我,我爱你。”
“这家伙,终于有勇气说了,总算没白活这十几年。”坐在晴雪左手边的前省中副社长突然有感而发。
“终于?”晴雪不明白他的意思,方书扬不是早就跟采彤求过婚了吗?
“啊,那件事你不知道吧?”副社长看著她神秘一笑。“现在说出来应该没关系了,我们伟大的省中吉他社社长方书扬,当年在舞会上其实本来准备要告白的。”
版白?这个关键字突然挑动了晴雪某根记忆神经。
“对对!我还记得!”省中公关也来凑热闹。“结果表演完观众反应太热烈他没机会说,想说等卡拉OK大赛颁奖时再告白,就这么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拜托,什么一失足成千古恨!”女中社长也加入评论:“就算他真的说了,他也不是小雪那个帅学长的对手吧!还是早点放弃得好。”
咦!
大家的意思是,方书扬当年并没有跟她告白吗?
“不是这样说,那是高中男生的浪漫嘛。”省中教学组长也忍不住发言。“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我现在想起小雪那个学长不让其他男生靠近一步的凶残目光,都还会不寒而栗呢,哈哈!”众男纷纷点头附和。
当年青涩的往事,在酒席间尽岸笑谈中。
“小雪,你跟那个家教学长还在一起吗?”不知谁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正在疑惑自己的回忆显然与事实不符的晴雪没接收到这问题。
“我上次去探病有看到那个学长,对小雪照顾得超无微不至的!”女中社长代她发言。“小雪,你真的可以考虑嫁了,这种不离不弃的男人太难得了。”
说到嫁人……学长几个月前才在一时冲动下跟她求婚呢,惹得学长大爆炸的罪魁祸首正是今天的新郎方书扬,学长说她对跟她告白过的男人太没防心——
等等!罢刚吉他社的大家不是说当年方书扬并没有对她告白吗?
学长又不认识任何吉他社的学弟,不可能连方书扬的企图都知道吧?
……为什么学长对这件事的记忆跟她一样?
晴雪陷入困惑,试图从脑中搜索关于舞会的记忆,却惊讶地发现两个版本的记忆在脑海中印象同样鲜明,她反覆思索,不明白为何两边都如此真实。
“小雪?”女中社长唤醒神游已久的晴雪,替她夹了一筷清蒸石斑到盘里。“怎么了?你都没动筷子,多少吃一点吧,等一下新娘要第二次进场了呢。”
“喔,谢谢。”晴雪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的盘内已排满各种菜肴,显然大家发现她在发呆,自动自发地帮她都留好了一份,她感激又汗颜地拿起筷子开始享用。
灯光很快又暗下来,穿著火红雪纺深V长礼服的新娘在聚光灯下性感登场,和新郎一边发送著婚礼小物一边往舞台前进,冲上红毯索取的宾客过于踊跃,新人花了好长一段时间仅仅推进了几公尺,等到手上的小物发完,终于突破人群走上舞台。
“接下来要抽捧花了吧。”坐在晴雪右手边的女中社长一副识途老马的样子。
“啊,对了,抽捧花!”晴雪连忙吞下最后一口食物,喝口茶,再拿纸巾拭净嘴角。
她差点忘了,采彤指定要她当抽捧花的班底。
她本来对这种活动并没什么执念,想要婉拒,但采彤说上次方书扬害得她和学长闹得不愉快,坚持要她参加,说一定要让她沾沾喜气去掉车祸的霉运;盛情难却,她只好答应。
很快地,司仪宣布抽捧花的活动即将开始,一一唱名新娘的口袋名单,晴雪如预料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认命地离座走上台。
“小雪,来,拿一条吧。”柯采彤见晴雪没有和其他参加者一样伸手挑取一条绑在花束上的金色蕾丝缎带,便主动塞给她一条。
“好了,那现在我们一起数到三,拉动手上的缎带,看看下一位幸福的新娘会是谁。一、二、三——”司仪下达指令,众姝一齐握紧缎带向后拉。
咦!拉不动?晴雪慢半拍地看著手上的缎带连到捧花束起的茎部。
“我们恭喜这位幸运的小姐抽中捧花!大家红包要准备好了,下一位结婚的就是她喽!”司仪非常专业地起哄。
晴雪接过捧花,看向正朝她灿笑的美艳新娘,忽然明白了过来。
“这算作弊吧?”趁著柯采彤靠过来跟她合照的时候,她悄声道。
“那有什么?我就希望把我们全部的幸福都传给你跟T先生,就当作是我们前阵子常去打扰你们的回礼吧。”柯采彤朝她眨眨眼。“好不容易回到身边的幸福,不要再轻易放手了。”
看著和新娘敬酒服一样火红的红玫瑰捧花,晴雪眼眶泛出雾气。主持人要她说些祝福新人的吉祥话,她好像不知所云地说了“百年好合”还是“早生贵子”之类的陈腔滥调,便匆匆逃下台,怕被人发现她的失态。
她没直接回座位,先去洗手间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是怎么了?居然听到一句祝福的话情绪就这么激烈起伏。
趁著洗手间正巧无人,晴雪对著镜子拿下头上的软呢帽,轻轻摩挲著短发下依稀仍能看出的手术刀疤的凹凸。
也许,她是如此地渴求幸福,却又没信心现在的自己是否能得到吧。
车祸之后,她的身体状况当然不如从前——以前就不傲人的体力变得更差,更容易觉得疲倦;本来就不管用的方向感更像被清空,走远一点就迷路;至于记忆就更不必提了,厘不清的地方太多——她常感到既挫折又迷惑,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这样的她,连过去的八成完美都不到,还很不知好歹地拒绝了唯一的求婚,因为她不想让彼此因为一时冲动而后悔。
自从那次求婚被她拒绝后,学长便没再提过结婚的话题,他们又恢复了往常的相处模式,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学长依旧每天来看她,有空的话,就陪她到家附近的小鲍园走走说说话,再没有什么逾矩的举动。
他不再提结婚的事,一方面她松了口气,另一方面却又感到莫名失落——他只是一时冲动才求婚的吗?他后悔了吗?还是他只是觉得对她出车祸有责任,所以没办法丢下她不管?
另一方面来说,学长这几个月来的体贴用心,她也不是毫无感觉。除了工作,学长几乎是一有机会就往耿家跑;即使再忙,也坚持要见她一面才走;休假时更会想尽镑种适合出游的地方带她出外透气。
不擅表达自己情感的学长,似乎想用行动传达些什么,但她总不敢确定。
患得患失,就是她这几个月的写照。
虽然到现在才开始体会这些女孩心事是慢了好几百拍不止,但车祸后的骚乱渐渐沉淀后,她才看清学长在自己心里有多重要,重要到她渐渐开始害怕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不知为何,她十分在意那个关于当年舞会的谜,学长为什么会跟她有一样错误的印象?又为什么之后每次提到这件事学长总是避重就轻?她总觉得学长似乎有意隐瞒什么,像在两人间设下一道她无法跨越的高墙。
这使她相当介意。
学长盛怒下无意出现的矛盾说辞,更显得他冷静时过于迅速的反应十分可疑,好像早已决定面对她的质疑时要如何应答——不论任何质疑,一概否认到底。
那些往事的歧异也许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这种无法坦诚相对的感觉就像一根刺,梗在她心里,令她无法忽视。
“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那么我给你一些提示吧。”柔柔的女声忽然响起。
晴雪回头探看,洗手间仍然只有她一人。
她的车祸后遗症多了幻听这一项吗?
“抱歉,在这里我不方便现身,请相信我没有恶意。”女声再次响起,莫名地有种令人安心的魔力。
“你是谁?我们见过吗?”
晴雪开始觉得女声有些耳熟,她在哪里听过吗?
女声沉默了一下,似是在思考如何回答。“……我们不算真的见过,但我见过唐先生,也就是你的学长。你对他的疑问,我也许可以提示一些。”
晴雪听到女声低低地在自己耳边说了两个关键字,她张大眼,有些难以理解。
“我不明白……这跟我的疑问有什么关系?”
“我只能提示你这么多,如果你想知道,就照著我给你的线索去试试看。”短暂停顿,又语气严肃地开口:“但是,不论你得到的答案是什么,重要的终究是人,而不是答案,希望你不要忘记了。”
晴雪还想追问,却开始有其他人进入洗手间;她在洗手间附近徘徊了好久,没再有机会听到那个神秘的女声。
午宴准时在三点结束,晴雪跟著高中社团同学与门口的新人行礼如仪地拍完照送客照后,便和女中社长一起搭电梯下到饭店大门口,目送社长踩著三寸高跟鞋跑上往火车站的接驳车,才微笑转身走向已在路边等她一阵子的唐宇星。
“久等了学长,我们走吧。”
“累吗?要不要回家休息?”唐宇星替她接过手上的喜饼提袋,伴著她走向路旁暂停的灰蓝色轿车,替她打开车门。
晴雪没有立刻上车,反而把手搭在车门边框上,带点请求地看向他。
“今天难得天气这么好,我还想去市区逛逛,你愿意陪我吗?”
虽然有些担心她的体力,但看到那双恳求的大眼,唐宇星也不禁心软。
“好吧,逛到你累了我们就回去。”
晴雪心满意足地坐进车内,唐宇星替她关好车门,打开后车厢把喜饼提袋放进去,然后绕到另一边开门坐入驾驶座。
“想先去哪里?”唐宇星边发动车子边问道。
“……我想先去吃点甜点。”
唐宇星挑眉。“刚刚在喜宴没吃饱吗?”
“我在洗手间补妆补太久了,错过了最后几道菜。”晴雪心虚地模模软呢帽沿。
唐宇星看了一眼晴雪膝上那个装了手机后大概只能再塞进一条口红的宴会包,很聪明地选择不戳破她的谎言。
车祸后,小雪多了发呆的习惯,也许是在那里发呆到忘了时间吧。
唐宇星把车开入车道。“有想吃哪家店吗?”
“嗯……五角冰铺。”晴雪说出了那个女声告诉她的第一个关键字。
“现在是冬天,小雪。”唐宇星不甚赞同地皱眉。
“可以点热食嘛……我想去一间可以舒服坐著的店。”她找借口坚持著。
虽然不知道那个女声告诉她的这家店跟她想探究的事情会有什么关联,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拗不过她的坚持,唐宇星把车开到火车站旁的停车塔停妥,牵著她往记忆中的店址走去,才发现早已迁走,向隔壁的店家问到新店址就在一条街外,便带著她往新店址前进。
短短一条街的距离,经过了各式服饰店、钟表店、饮料店,还有成排的鞋店,久未造访的晴雪开心地四处张望,直到他带她站定在她指定的冰店门口。
“啊,对喔,这家店前几年改过名字呢,现在叫‘平行宇宙’才对。”
晴雪盯著招牌上的新店名半晌,才露出领悟般的一笑,拉著他走进装潢如外太空般前卫感十足的店内。
在唐宇星严格把关下,晴雪认命放弃招牌的冰品,点好松饼跟热女乃茶,两人便到二楼的客席入座。
“这里装潢得真像来到另一个宇宙了呢。”
唉坐定,晴雪充满惊叹地看著极富巧思的宇宙风装潢二楼梯两旁的黑夜星空、墙上的太阳格纹、行星群的圆形辐射状灯饰,还有任客人涂鸦的木板墙与黑板墙,这是一间风格年轻眺月兑的店。
唐宇星知道晴雪喜欢这些新奇事物,只是笑看她开心的表情。
“学长,你相信平行宇宙的存在吗?”
对于这个天外飞来一笔的问题,唐宇星没有接话,只是看著她一笑。
晴雪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便继续道:“以前我觉得这个想法太玄了,但车祸之后,我开始相信也许它是存在的。”
店员送来松饼与女乃茶,她啜饮一口甜热的女乃茶,又道:“不然就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我的有些记忆有两个版本,也许我真的两个版本的过去都经历过呢。”
唐宇星看著晴雪在窗外洒入的冬阳下轻笑的脸,突然心头一跳。
小雪看似迟钝,在某些事上却又极端敏锐,她早察觉他的刻意隐瞒,不是吗?
他想为她的聪颖喝采,但他跟展翼的约定让他不能这么做;既然她已察觉,他也不想再说那些别扭的谎言,只好选择沉默。
晴雪切了一块淋满巧克力酱的松饼送入口,仔细咀嚼后咽下,又再喝了一大口女乃茶,才又开口。
“学长,如果我在平行宇宙里,那个宇宙里的你也是你吗?”
唐宇星终于被她创意的问法给逗笑。
“这是哲学问题吗?”
“也许。”
晴雪又叉了一块松饼入口品尝,双眼灿亮期待著他的回答。
他想了想,才开口:“如果你的平行宇宙里有我的存在,那也不会是在这个宇宙的我,因为这个我只能存在于这个宇宙。”他很奸诈地玩起了文字游戏。
“这样喔。”晴雪带点失望地皱皱鼻子。
学长太精了,说不过他。
迅速吃完剩下的松饼跟女乃茶,晴雪抬头对他一笑。“学长,我吃饱了,我们去附近逛逛好不好?”
唐宇星任她拉著出了冰店,两人漫步在店铺一间挨著一间的热闹骑楼下。
晴雪这边瞧瞧衣服,那边看看鞋子,像蜜蜂入花丛般寻寻觅觅忙得不亦乐乎,脸上有著掩不住的探索欲。
看到她重拾活力与笑颜,唐宇星忽然觉得自己的努力都值得了。
即使现在被她怀疑著也无所谓,她能恢复健康就够了。
晴雪拉著唐宇星走向她发现的一摊手工饰品摊,停步仔细浏览各种饰品;唐宇星感到掌中的小手突然紧缩一下,循著她的视线看去,晴雪正伸出另一只手拿起一个玫瑰金的链坠仔细端详。
“小姐,你现在看的这个‘天使的祈祷’是这一季的新作品,造型简单,非常百搭。我们这里的饰品都是手工制作独一无二的,保证你不会跟其他人撞链。”带点庞克风的年轻女老板主动上前介绍产品。
晴雪像出神似地直盯著手上的天使链坠瞧,没回应女老板的话。
“天使十字架……”她喃喃著从女声那听来的另一个关键字。
她看过类似的链坠。
是在哪里?
夕阳斜斜地照在小小饰品摊上,也照在晴雪托著链坠的手心上,渐渐产生一股暖意,一个再清晰不过的画面忽然跳进她脑海里——
她掌中发亮的天使链坠越来越烫手,而项链的主人是……学长!
晴雪猛然回头,望进唐宇星深沉的黑眸。
掌心那种灼热的记忆仿佛还残留在手上,直觉告诉她那绝对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学长,你会承认吗?还是你又要说谎让我失望?
她想要他的坦诚相对。
“学长……”晴雪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深吸口气,才又开口:“你,戴过这样的项链吗?”
握住她的大手明显震了一下。晴雪屏息,看著他缓缓调开眼,同样沙哑的声音从喉间逸出:“我没有戴项链的习惯。”
他转开的目光让晴雪立刻明白他在说谎,极度的失望与愤怒涌上心头,晴雪用力甩开他的手,放下链坠,气得掉头就走。
“小雪!”唐宇星亦步亦趋跟著她的脚步,几次想牵回她的手,都被甩掉。
“不要跟我说话!除非你打算说实话!”
晴雪头也不回地往前猛走,穿越喧嚣的闹区,顺著幽微的记忆,一路走到熟悉的护城河畔才停下。她在石板椅上坐下,默默盯著面前的潺潺流水不语。
唐宇星静静在她身旁坐下,小心地留下一点空间给还在生气的她,却又近得让她能感受到他的陪伴。
两人静坐无言好半晌,直到夕阳消逝,华灯初上,晴雪的声音才在冷凉的夜风中响起:“学长,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生气吗?”
唐宇星月兑下外套,披到晴雪没被大衣遮蔽、仅著丝袜的双腿上,没有说话。
“今天喜宴的时候,吉他社的人跟我说,方书扬没有跟我告白过。”
“嗯。”唐宇星没试著辩驳。
他知道,他在盛怒之下把迷宫里的事跟现实搞混,无意间说出来了,一冷静下来他就发现了,出口的话却比覆水更难收,他只能祈求她没有注意到。
“上次你说,我对跟我告白过的男人太没有戒心,你说的是方书扬。”
晴雪终于转身面向他,瞳仁如水晶般清澈地直视他眼底。
“为什么每次问你这种事,你就像刚刚在饰品摊前一样回避问题?你的态度让我觉得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