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浮水印检查液滴到邮票上,然后再用齿孔器检查,当他将几枚邮票都收放好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他揉了揉臂膀上僵硬的肌肉,随手从桌角的凹槽处拿起瓷杯,浅浅一抿,唔,已经凉掉了。
他正打算放回去,结果却目光一闪,停下了动作,原本放着瓷杯的凹槽底部,还叠放着一叠新台币。
贺昕将钱拿出来,又把杯子放回原处。不用说,这钱肯定是刚才送咖啡牛女乃进来的某人放上去的。贺昕脸色阴沉,暂时将集邮工作放下,杀下去抓人。
徐茵茵正在蔚房里手忙脚乱地准备午餐。
是的,手忙脚乱。虽然从婚前就开始给贺昕送饭、虽然已经做了半年的家庭主妇、虽然她的厨艺勉强还可以过关,但对于这项技艺,她始终做不到轻拿熟路,天天做、天天都要手忙脚乱,天天都要在把贺听喂饱后,再去花费时间收拾一片狼藉的厨房。
熟能生巧这个词,向来和她不沾边。
“徐茵茵。”直接无视满室狼藉,贺昕在半开放式的蔚房外站定。
“邮票整理好了吗,你……”
“我问你,这是什么?”贺昕直接打断她,举起手里的钱问。
徐茵茵无辜地眨眨眼,“机票钱啊。”
“机票?”
“是啊,就是上次去三藩市,你帮我……”
啪的一声,那叠钱被重重地摔到桌上,吓得徐茵茵立刻噤声。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许再这样。”
“可是……”
贺昕口吻极度不耐,“你只说有或没有。”
“有……”而且还不只一次。
“可你却一犯再犯。”贺昕尾音压低,怒火蠢蠢欲发,“怎么,故意激怒我?”
徐茵茵有些委屈地辩解,“没有,我只是……”只是不想花贺昕的钱而已。
结婚以后,徐茵茵不仅主动承担起所有的家务,还坚持用自己的钱来采购食材、添置家用,任何经过她手、需要用钱的地方,她都会用自己的钱来付。贺昕为此和她发了好几次的脾气,可对他一向言听计从的徐茵茵在这件事上却格外坚持。
而她坚持的理由,贺昕知道,却不想再听。这种在金钱方面划清界线的行为,是自结婚以来,贺昕对徐茵茵最不满意的地方。
微抬的大手将她的话打断,“那样可笑的理由,我不想听你再说一次。”冷阵凛列,浓黑得仿佛冬天的夜。贺昕最后看她一眼,“在我发火前,把钱拿回去。”
“我不要。”
清丽的女声,令转身欲走的贺听又停下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好、好吧,钱我拿回去。”
男人低沉的质问,令徐茵茵的气势顿时消了一大半。看着贺昕继续离开的背影,她调整了气息,鼓足勇气地说:“不过贺昕哥,你知道的,就算这钱你不要,我还是会通过别的方式还给你。”在冰箱里添一样他喜欢的食材,就足够抵过一张机票钱。
贺昕背对着她,耐心像是被压到极限的弹簧,“徐茵茵。”
咬牙切齿的三个字,每次听他这样连名带姓、不疾不徐地念自己的名字,她就会下意识地乖乖闭嘴。
“你给我适可而止,知道吗!”
她知道、她知道,就是因为她知道,所以每一次事情讨论到这里,就会到此结束,然后永远都得不到解决,就像是当年被逼相亲一样,周而复始。
徐茵茵脑子一热,忽然想要和他说清楚,“贺昕哥,你愿意和我结婚,已经帮我很大的忙,所以我怎么能再让你养着我呢,更何况我会拜托你娶我,就是为了逃开父母的控制,自己独立起来。”
而个人独立的第一步,就是金钱上的独立。
“就像当初我不肯去爸爸的公司,坚持要自己找工作一样,我不想永远活在爸妈的庇护下。可是如果现在我的吃穿用度都要靠你来支付,那和原来又有什么两样?贺昕哥,我
不想做你羽翼下的米虫,你可以帮我考上大学,可以帮我逃避相亲,但是……”
“但是什么?”贺昕转过身来,利眸半眯,怒气在眼底暗暗涌动。
用力握紧双手,她轻咬下唇,迟疑地看向不远处脸色难测的男人。
“嗯?”贺昕轻缓地逼迫着她说下去。
“但是你不能帮我一辈子,我们早晚要分开的,不是吗?”
很好,她终于说了,他们的婚姻,原本就是一场镑取所需的交易。
“是,没错。”贺昕唇角半勾,缓缓地朝她逼近,“你想要独立,这没什么问题。”虽然他这样说,可徐茵茵却一点放松的感觉都没有。
“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每月领到的薪水,连一个月的菜钱都付不起吧。”
这是事实,徐茵茵无话可说。
“所以,这几个月来,你都是用什么钱来添置家用的?”
“我……”
“用的是嫁妆钱,对吗?”贺昕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你就是这样独立的,嗯?”
“我……”
小巧的下巴被男人挑起,徐茵茵被迫抬眸,迎上贺昕深不见底的眼。他轻勾着唇角,笑容英俊而迷人,乌黑纯质的眸子仿若沉浸在冰湖底部的黑水晶,晶莹剔透却也冷光肆意,将眼底汹涌的灼热怒火折射成阴冷的恶意。
“再来说说你和我之间的帐。”他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啧,那还真是多得算不完呢。”好痛……徐茵茵眉头紧蹙,却不敢开口呼疼。
“既然你要提钱,那我们就好好算算钱。徐茵茵,你觉得,这些年来欠我的情,需要用多少钱来还,嗯?”指尖猛地发力,终于惹来她的一声痛吟。贺昕彻底敛去笑意,逼近她苍白的小脸,“仅仅是几个月的生活费就够了吗?”
“轻一点,我好痛……”
“痛?”贺昕冷冷地勾唇,更加用力,“可是我很爽。”
徐茵茵的嘴巴被迫张开,痛吟不断逸出,水润眼眸中沁出了眼泪。
好可怕……她的贺昕哥,变得好可怕。
“女人,你有句话说得不错,总有一天,我们会分开。”一想到这句话,贺昕顿时觉得怒火更盛,忍不住想狠狠地伤害她。
他凑得更近,两个人的唇在要贴不贴的边缘,似乎只隔了一个呼吸的距离,“不过在那之前,你都还是我的所有物。所以,不要再试着激怒我,否则我会让你更痛。”说完,贺昕放开了她。
宾烫的男性呼吸骤然抽离,徐茵茵微微一颤,眼泪终于滚落。
“独立?”贺昕轻笑着转过身,残忍又冷情,“那是够聪明、有头脑的人才有资格说的话。”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楼梯尽头,徐茵茵站在原地垂着头,垂在身侧的小手用力地攥成了拳。她一声不吭,唯有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滑下,一颗、一颗,滴落在光洁可监的地板上,晕出一朵朵小水花。贺昕哥,在你看来,想要独立的我,真的就这样可笑吗?
一直以来,徐茵茵都知道自己很笨、很呆,她和贺昕,永远不在一条起跑线上。不过徐茵茵从不觉得这有什么,走在前面又怎样,她可以追。
所以她一直都追在贺昕的身后,她坚信,总有一天,自己可以追上去,走在贺昕的身边。可直到现在,徐茵茵才发现自己是这样的滑稽。
无关距离、无关远近。就算他们并肩而立,心也是不在一起的。
贺昕的心高高在上,是云;而她的心卑微渺小,是泥。云和泥,根本就不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