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向旸很震撼,但事后却显得异常冷静。
甚至,他还能向墨殇借来那把蝴蝶刀,东模模、西瞧瞧,彻头彻尾地研究了一遍,最后才信了它是真刀。
这点跟南门靖很相像——相信眼见为凭。
墨殇回想起她伤重的那一世,南门靖丝毫不排斥世上有妖,且明知她是狐妖,仍然救了她、把她留在身边,不带任何婬邪意图。
她泡了一壶花草茶,本想让他压压惊,不过现在看来根本是多此一举。
那男人适应得非常好。
“你……”她率先打破了沉默,“你这么快就接受现实了?”
沐向旸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然怎么办?再让你捅一刀吗?”
墨殇因他的话露出浅浅微笑,她替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啜一口,“听起来不错,毕竟机会难得。”
他静静睇着她低头喝茶的模样,有那么一时半刻,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看待她,对她敬而远之吗?还是他应该更加提防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毕竟他对她一无所知,可她对他却像是了若指掌。
“你不对我解释一下吗?”终于,他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
“嗯?”她淡应了声,抬起头来,“你是指哪方面?”
“全部。”
“你真贪心。”她失笑,将茶杯搁回桌面上,“好吧,不重要的小事我就不说了,我只解释那一刀就好。”
沐向旸没答话,洗耳恭听。
“咳咳,你听清楚了。”她清清嗓子,“正如同我上次向你解释的那样,有个东西在你的身体里已经很久了,正因为有它的存在,理论上你不会受伤、不会生病,这样够清楚了吗?”
就字面上而言当然清楚?,可对于认知方面,他实在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唉,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不太明白呢。”说完,墨殇再倒了一杯茶水,几乎一口饮尽。
“让我厘清一点。”他伸出食指指着她,“你的意思是,从小到大我没生过病、不曾受过伤,全是因为你说的那东西?”
“不错嘛,果然够聪明,看样子你已经完全理解了。”她倾前,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其实脸上的漫不经心只是逞强摆出来的假象,她紧张得连手心都出了汗,只能靠着拚命续杯茶水,好让自己看起来稍微镇定一些。
“所以,你说的那东西是什么?”他又问。
“妖丹。”
闻言,沐向旸这才想起,她的确提过这两个字,只是那时候他当她是个精神失常的女人,没放在心上。
“可以说得明白些吗?单就两个字我实在无法听出什么。”
她又叹息了。“我们能不能让事情简单一点?”
“什么意思?”
“你探究那是什么东西根本没意义,我只能说我可以完成你一个愿望当作我取回妖丹的报酬,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不是我自夸,大部分的要求我都办得到。”
沐向旸眉一挑,从话里嗅到了她的焦虑。
她似乎很急着要把妖丹拿走,且照这女人的个性,没有使用蛮力把东西抢走,那就表示——她所谓的报酬压根是拿走妖丹必须完成的条件,也表示情况是对他比较有利的。
他思忖了一会儿,“如果这妖丹真如你所说,能让人百病不侵、刀枪不入的话,那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人以什么代价来买它吗?”
“我当然知道。”她扬唇,露出了一个甜蜜蜜的假笑,“所以,我能替你达成的事情,也不会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用钱买到的东西。”
对他这样子的人而言,钱有了、权也有了,还有什么东西比妖丹这玩意儿更吸引人?
他一语不发,想了老半天,却露出了困扰的表情,“抱歉,我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比妖丹还实用。”
“你……”她怎么会忘了呢?这个男人超级务实,除了自己的地位与利益之外,其余的都是狗屁。
“而且,你只是随便解释了几句,就要我完成这笔交易,未免太霸道了,就算是一般的签约行为,好歹会让我看清楚合约上的条款、更了解状况吧?”
好像也有道理。“……好吧,那我可以再让你提一个问题。”虽然她极不情愿。
一听,沐向旸笑了。“才一个?”他搔搔眉尾,一副不干己事的模样,“小姐,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想交换的人好像不是我。”
“那……两个?”
“真小气。”
“你少得寸进尺!”
他冷不防切入重点,“首先,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你说的那个妖丹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我体内?”
墨殇怔忡了下,无法立即回答,必须在心里稍稍斟酌一下答案。
她的挣扎,他全看在眼里,知道她不想回答。
于是,比起她的答案,他更想知道这女人为何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那不是平白无故。”半晌,她终于启口,“很久以前,有只狐妖修炼了几百年才炼出了那颗妖丹,”
刹那间,记忆里的南门靖仿佛重迭在他身上。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注目,低头垂眸,继续道:“那时……前世的你,因为救了她一条命,她为了报恩,才会把妖丹给了你。从此以后,那颗妖丹就一直在你身上,生生世世都是如此。”
“你是说真的?”怎么觉得她好像是随便拿一段中国民间故事来糊弄他?
“嗯,是真的,需要我再捅你一刀吗?”
“……”这家伙是哪条筋有毛病?这么喜欢拿刀捅他,“你其实很讨厌我,对不对?”
“没办法,因为你一直质疑我,我只好一再试图证明。”
“那她呢?”
“谁?”
“你说的那只狐妖。她后来怎么了?”
墨殇又静了一阵,她本就没那个兴致回忆过往,可在这个瞬间,她被逼得想起了那杯毒酒、那把匕首,猛地胸口一窒,竟被那段记忆给压得无法呼吸。
不,这不是心痛,她只是想起了死亡的滋味……没错,这不可能会是心痛。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淡然道:“已经化为尘土了。”
“尘土?”对方声如蚊蚋,他根本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你是说……”
“就是死了的意思。”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加重了语气。
闻言,沐向旸困惑了,“死了?狐妖会死吗?”
“她把妖丹给了你之后,身体就跟凡人没什么两样,她会生病、会受伤,当然……也会死亡。”
他听了,顿时觉得胸口闷闷地说不出话来,像是有一口气梗着,隐隐约约,他的心脏又开始痛了起来。
他蓦地想起了梦中那个女人……
“慢着,”这或许只是巧合,可他这辈子最不相信的就是巧合,他必须问清楚。“你说的狐妖,她头发是金褐色的吗?”
闻言,墨殇瞠目结舌,讶异不已。
他还记得她的原形?他居然还记得?
不,这根本不可能发生。他已轮回了三世,这代表着他已经喝过了三次的孟婆汤、过了三趟的忘川河,怎么可能还记得那时候的事?
她的沉默,让他确信了答案。
“好吧,我明白了。”他吁了口气,下了决定,“我想,我知道你能拿什么来换了。”
“嘎?”
“就你说的那只狐妖吧。”他的眼里毫无说笑之意,“我要你找到她。不论她在地府也好、还是投胎了也罢,只要你能找得到她,我就拿妖丹跟你交换她的消息。”
墨殇楞住,说不出话来。老天,什么答案她都预先模拟过了,就是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样子的要求。
“不行,我办不到。”
“为什么?”
“我……没有她的消息。”
“刚才是不是有人信誓旦旦、说什么不是她自夸,大部分的要求她都办得到?还是我听错了?”说完,沐向旸故意掏了掏耳朵。
好像猫偷腥被抓到了,她心虚地道:“好啦,我会尽力打听看看。”
“最后,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刚才已经……”
“刚才那些问题是一体成形的,只能算一个。”
什么鬼啊?她有种被骗的感觉。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问:“我和你以前是不是见过面?”
她脸上那一闪即逝的惊慌,没逃过他的眼。
“没有,”她立刻回过神来,冷静否认,“替你治疗的那天晚上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是吗……”没来由的,她的否认教他心里有股淡淡的失落。
“为什么这么问?”
“也没什么,”他长吁了一口气,起身离座,“我只是在想,你对我的事情好像很清楚。”
“那是当然的吧,”她故意冷笑了声,装作这没什么,“你忘了吗?你是个公众人物,而且……”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沐向旸打断了她那无意义的场面话,“还有,我期待你的消息。”
语毕,他转身,直直走出了门外,再没回头。
“是吗?这样很好啊。”
得知事情的发展之后,阿渡一派轻松、乐观得很,“我建议你可以直接告诉他,说你就是那尾蠢到破表的狐妖,然后你就可以轻松把妖丹换到手了。天下还有比这更容易完成的条件吗?”
彼此对桌而坐,墨殇白了他一眼。
这家伙吃她的、用她的,偶尔还住她的,居然胆敢在她的地盘上对她幸灾乐祸?
“你现在是在调侃我吗?”她瞪着他。
“你想太多。”阿渡笑了声,继续吃他的凉面。
“怎么不是?你明明说了‘那尾蠢到破表的狐妖’。”
“那是事实,不是调侃。”
“你——”可恶,这臭小表。她起身,抢走了他眼前的那盘面,“敢说我蠢,你就饿死街头好了!”
“是是是,你最聪明了,光看你的脸就知道墨姊姊你超聪明。”
“姊姊两个字就不必了。”啐了声,她极不情愿地把那盘面推了回去,同时随口问了句,“你一直吃这些东西也不是办法吧?你在这里都活几年了,是不是应该想办法适应一下?!”
他耸耸肩,不以为意,“我又不是不吃其他食物,我只是不爱而已。”
这面条,其实是他拜托墨殇替他特制的。
一来,是因为他讨厌温热的食物上一来,则是因为吃遍凡间美食,最后他还是习惯那吃了数百年的“家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