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蕥儿难得热情,她主动接手整理工作,一个人进厨房里忙活了,一边洗碗还一面哼着歌儿呢。
必关现在终于明白,失业有多痛苦,难怪忧郁症会袭击失业人口。
见无事可忙,关关走到院子里,接连几日没下雪,地上的雪都化了,天上无月,只有屋子里的烛火从窗口透出来,晕染上她的脸庞。
云丰回屋里读书去了,云青走到她身边,静静与她并肩而立。
“过完年,你就十六岁了吧。”
“嗯。”关关点头。
在现代,这样的女孩正在准备考高中,上高中三年冲刺后,进入一流大学,她们成天在教室、补习班间来回,朋友间的话题不是LV就是都敏俊。
但在这里,已经有不少这个年纪的女子成为母亲。
也是,在三皇时代,人类的平均寿命只有三十一到三十五岁,在宋金年代平均寿命也不过四十到四十五岁,而二十一世纪,男人的平均寿命是七十六岁,女人则是八十二,既然无法活得长长久久,自然得尽快负起繁衍后代这个重大责任。
“十六岁的你,想做什么事?”
“先把幼稚园办好,再把商业区的铺子一间间开起来。”
“一门心思全摆在事业上头了。”
“不然呢?一门心思全摆在男人上头吗?万一看错了人、赌错对象,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呢。”
“你对男人很没有信心?”
“我认识的男人不算多,但似乎还没见到真正足以倚仗的,与其如此,不如凭靠自己的力气,依赖自己的能力。”
她相信自己的手胜过男人的手,或许男人的手比她的更有力气、更能顶天顶地,但是谁晓得,自己会不会是他乐意支撑一生的女子?会不会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另一个女人、另一份爱情,又成为他的心甘情愿?
生活在变迁巨大且快速的时代里,变心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事,而几十年的古代生活,更让她学会,男人对女人唯一的心思是弄上手,过了手、成为二手货,就不再值得留恋。
因此重来一回,她真的只想靠自己稳稳妥妥地生存。
但这些日子的处处碰壁,让她打心底明白,说得容易做来难,要不是有眼前这个男人撑着,也许至今,她连第一步都跨不出去。
“宋怀恩不好吗?”这是云青第一次主动提起长兄。
必关侧过头,望着他被烛光映得发亮的眸子,笑道:“如果他够好,我怎么会想尽办法让夫人还我身契?”
要知道,虽然她看不起宋怀恩,但是有多少丫头的终身成就是爬上老爷的床,有多少女人,陷害、下毒、种种手段用尽,只想替宋怀恩生下儿女。
她的回答让他的心头微甜。
前世,关关是宋怀恩的通房,他曾经想过,若不是真心喜欢上了,怎会一心一意为他教养小孩,终生不离不弃,直到她办了幼稚园,见她把心血放在那些孩子身上,念头方才松动。
他想,也许关关本就有此志向,她企图改变大燕的教育方式。
在宋家,她只能在那些孩子身上实现理想,而在他身旁,他可以帮她完成远大梦想。
这想法,让他心头那点微涩消失。
“你离开宋家,是因为宋怀恩对你有企图,对吧?”
“不,正确的说法是夫人对我有企图。”
王氏是……想和关关磨镜?
他惊讶的表情让人发笑,关关笑道:“别胡思乱想,不是你想的那样。宋老爷从外头迎了个江姨娘进门,江姨娘出身勾栏颇有手段,把宋老爷迷得几乎要宠妾灭妻,夫人无法可想,竟想出一个扯到不行的主意……”
说到这里,云青明白了。“她想让你把丈夫的心给抢回来?”
“是啊。”可她这种良家妇女怎么比得过专业级,三两下就被K0,从此天长地久有时尽,寡妇生涯无绝期。
“她确实是犯糊涂了,那种男人没有心,女人于他不过是衣服,换过一件又一件,成天只想穿得光鲜亮眼,哪会把心留给女人。”
必关撇撇嘴,百分百认同道:“那种视朋友为手足、视女人为衣服的男人,早晚会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自己竟然七手八脚地果奔了那么多年。”
噗哧一声,云青失笑,“这话,也只有你敢说。”
她啊,一个不守妇德、不尊女诫,什么话都敢说敢想的女人,依他从小到大受的教养,该敬而远之的。但是对不起,他无法,他只想靠她近一点、再近一点,近到两人的生命交迭,分不清楚谁是谁。
“那也得看看是在谁的面前。”
几十年的古代生活不是白混的,她早学会人前说人话,鬼前保持沉默,以免惹来杀身之祸后,再哀哀哭问上苍:为什么偏偏是我?对不起,她不丢这种脸的,因为她得了好处时,也从没问过上苍:为什么偏偏是我。
“换言之,我是让你可以说得上话的人?”他的口气里带着两分得意。
她猛地一个纵跃,身子跳转九十度对上他。
炳哈!必关大笑两声,指着他皱起细眉,夸张问:“不会吧,反应这么慢?我已经在你面前说过多少话,你才发现?”
“所以,”他没被她的夸张表情影响,继续往下说道:“我是可以让你放心的男人?”
“怎么不放心,一个月五百钱,你还没短过我的月银。”
必关发现了,他问得太认真,而认真的用意在哪里,她不至于猜不出来。
有些羞涩、有些腼腆、有些慌张,所有的无措她只能用打哈哈带过。
但他不想被轻易带过,继续追问:“换言之,你觉得在我身边是安全的?”
“如果有一条顾家的大狼狗,我在它身边也会感到安全。”
她腆笑说着,她弯弯的眉毛,双目分外明亮,弯弯的嘴角,露出可爱的小白牙齿,既害羞又腼腆的模样,让他的心情飞扬。
“那么,你想清楚了吗?想清楚……愿意让我当你的盾牌吗?”
深吸一口气,他再度开口。
必关叹息,果然又问了,拒绝一次是伤人,拒绝两次呢?谁禁得起一伤再伤?
她是个多疑、不易信任别人的女子,她不随意在别人身上投注感情,对于婚姻爱情,她挂在口头上的说词是:可有可无。
她知道自己喜欢他,但没有喜欢到非君不嫁,她知道他是个好男人,但好男人不见得是好丈夫,她知道以现实考量,倚仗他绝对比单打独斗来得轻松……但是,有再多的好,她依旧不愿意在婚事上轻率。
但燕明月的搅局让她愤怒、尴尬,也让她不知所措,心头空落落的,像是有人想要挖去自己的心头宝似的。
那天他问了,让我当你的盾牌,让我保护你,好吗?
不知道什么叫作心动的她,心动得厉害……
她从来都是理性多于感性,因此她认^^分析过无数回,决定赌一把。
她想嫁给他,不想日后遗憾,即使到最后证明今日的决定是错误,她也愿意承担。
她学他,深吸一口气,“等你从京城回来,我们就成亲吧。”
凝视着她,他笑了,笑得荡气回肠,俊朗的双眉舒展开来,光彩耀目,仿佛是王羲之的书法,美好得令人不愿错过。
本就是吸引人目光的好看男子,这一笑,更让人舍不去目光,迷得关关晕头转向,一颗心糊成一团软面。
他很开心,大掌再度压上她的脑袋,但这回失了轻重,一口气,他把她压进自己怀里。
他的胸口很宽、很温暖,比起他的掌心更暖几分,略略迟疑后,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腰,于是他笑得更欢,粲亮的眸子比天上星辰更加灿烂。
忐忑了几十天,他借着忙碌来假装自己并不急迫,每次碰在一起,他都想追问她的答案,却始终找不到由头,现在终于不再提着心了……
“做这个决定,你不会后悔的。”
他不是把女人当成衣服的男人,他绝不教她为争夺一个小后院的生存权,狭隘了心胸。她是个有大志向、大抱负的女子,他只会帮她、不会限制她。
“希望你也不会后悔。”关关轻声道。
“我绝不会后悔。”他答得斩钉截铁。
“凭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你是个有福气的女人。”
话出口的同时,他噎住了。
这句话出现在二十几年以后,并且在泉州上下流传……额头冒出冷汗,他痛恨自己多嘴。
但关关没听出来,却接道:“你知道吗?我最最痛恨的就是这句话。”
话出口,她也噎了。
这句话在二十几年以后,在帼晟兄弟纷纷考中进士、入朝为官时,才流传出来……
她脸上表情变得僵硬。
下一刻,两人同时觉得有必要为自己的话做出解释。
他急忙说道:“能嫁给我,就是最有福气的女人。”
她异口同声:“我才不是有福气的女人,我是制造福气的女人!”
在解释的同时,他们亦听见对方的解释,然后又是一次的异口同声。
他说:“那以后你要一心一意、专心致力,制造我的福气。”
而她说:“那福气也得长长久久的才好,要是你敢把我的福气分给别人……哼哼!”
这次,她的话长了点,他讲完之后她还在说,这回,他等到她说完,才回道:“不会有别的女人。”
他们的节奏协调了,出现一说一答的景况。
她道:“话可别说太满了。”
“不满,我讲究公平,如果我敢把给你的福气分给别人,你定也不会专心制造我的福气,我贪心,想把你给的福气全兜在怀里,所以我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的话,让她笑了。
云青没说一夫一妻,他说的是公平,在这个男权极盛的时代,他愿意对待妻子公平……够了!她也信了,前世,他也没迎过小妾、纳过通房,他专心一意对待自己的妻室。
必关笑着,她没再说话,但扑在他怀里的她,心里却悄悄地对他讲:既然如此,方云青,再努力一点,努力让我爱上你,爱到没有办法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