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府的路上,裴美乐不断思嗣疮语浩跟她说的那些事,仔细消化并整理了一番,渐渐理出头绪了。
冷落其他侍妾,甚至将她们形同软禁,却独独专宠范娇儿,邢天与所做的一切都有其道理,在她看来,显然他认为范汉新还是个不确定的变动因子,而且具有一定的危险性。
他在放饵钓鱼,他这些反常又夸张的行为,全都是为了“引蛇出洞”。
这犹如八点档的一切,根本就是一场血淋淋的宫廷斗争。
她一返回王府,担了三天心的梨儿跟小斌激动得热泪盈眶,听她说饿,两人立刻帮她弄来一桌好菜。
稍晚,梨儿带了一封许寻香等人一起写的信,信中提到她们听闻她在宫里受伤都非常担心,但因为不能未经邢天与允许到拾翠苑来探望她,所以只能写信慰问,并衷心期盼她能早日康复。
看完了她们一起写的信,裴美乐感到十分喜悦及安慰。这次受伤还真是因祸得福,除了知道她有一票知心的姊妹淘,也明白了邢天与真正的心意。
想到邢天与,她脸上突然一阵热,心脏也扑通扑通直跳。
“王妃?王妃?”
梨儿的叫唤让她猛地回过神,“嗄?”
梨儿跟小斌困惑地打量着她,“王妃没事吧?您在傻笑呢。”
“真的?”她有这么开心?
“王妃在宫里这三天有遇上什么好事吗?”小斌好奇地问。
“呃……没有啊。”不妙,她光是想着邢天与就笑得这么失控,要是见到他那还得了?
现在想想,难怪邢天与不惜惹人厌、教人恼、招人咒也要骗尽天下人了。他如果不骗倒所有曾经相信他、爱着他的人,又如何骗得了窝在他枕边、最靠近他的范娇儿?
这样她日后可得小心,要是她看他的眼神从气愤不满变成含情脉脉,一定会引起怀疑,他准备了这么久的大计,绝不能让她给坏了。
“王妃,您没想过回将军府吗?”梨儿问:“您在这儿本来就得不到王爷的照顾,现在受了伤更是诸事不便,如果回将军府,或许日子还过得舒心些。”
“我喜欢我大哥跟嫂嫂,可是我还是想待在这里。”她笑得温柔说。
“为什么?”梨儿有些激动,“王爷对您薄情寡义至此,您还留恋他什么?”
“是啊,王妃,您都已经失了记忆,难道还对王爷余情未尽吗?”看着她这一年多来所受的待遇,小斌也为她不平及不值。
“我们自知人微言轻,所以一直不敢多说什么。”梨儿眼眶泛泪,“可是看王妃如今伤成这样,王爷却不念在夫妻一场傍予关怀,梨儿实在替您难过。”
裴美乐伸手揩掉梨儿眼角的泪,柔声安慰,“我知道妳们都爱我、惜我,不过我没事的。”
“王妃,梨儿跟小斌都希望您幸福快乐,但在这里、在王爷身上,您是找不到幸福的……”
“妳回来了?”
三人都被吓了一跳,转过头,脸上寒霜几乎比屋外积雪还厚的邢天与走进来。
“王爷!”梨儿跟小斌立刻起身行礼,不敢抬头。
邢天与走过她们面前,淡淡地说:“妳们仗着有人撑腰,居然在背后对我说三道四?”
听见他冷冷的声音,两人急忙跪下,“王爷恕罪,奴婢只是——”
“只是说出实情?”他打断了两人,两只眼睛却是望着坐在床缘的妻子。
迎上他的黑眸,裴美乐发现他其实并没因为听见梨儿跟小斌说的话而生气。
“王爷请饶了奴婢,我们……我们真的……”
“听说少将军要接妳回将军府住,怎么回来了?”他转而对妻子说话。
“你就那么不想看见我?”这话像是在抱怨,可她脸上却带着笑意。
邢天与很讶异,他以为她会随岑语浩回娘家暂住,不想面对他,毕竟他重重伤了她的心,就算她不难过,至少也感到愤怒。
可她回来了,而且脸上、眼底都觑不见一丝怒意,她神情轻松、眼神温和……究竟为什么?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跟范娇儿应该过得很惬意吧?”说话的同时,裴美乐跟梨儿及小斌使了个眼色,要她们赶快出去。
邢天与看见了,却没有阻止,反而将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挥了一下,算是允准两人离开。
梨儿跟小斌先是一愣,旋即起身退了出去。
邢天与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她被断续膏裹得紧紧的脚。“严重吗?”
“瘸不了。”她语气轻松道:“高太医说只消两三个月,我就能活蹦乱跳了,怎么?你在关心我吗?”
看着一派悠闲的她,他真的很惊讶,失忆后的她已经很不同了,但在太医院住了三天后,她让他更惊艳了。她总是有令他震惊的改变,而那些都是好的。
他希望她快乐,希望她永远不要对他灰心失望,希望她可以对他抱着一丝可能及期待,好教他在日后能得到她的谅解。只是有时,他不知道她的快乐是因为她想开了,还是根本不在乎了?
他逃避了她的问题,“怎么不回娘家住一阵子?”
“因为这儿才是我的家。”她唇角带笑。
邢天与心头一震。在他对她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后,她还是觉得这儿是她家吗?
“我以为妳想离开这只黄金鸟笼。”他以冷淡的语气试探。
若是以前,裴美乐会觉得他在酸他,但现在她知道他只是想以冷漠掩饰内心的火热。
这个冷得像冰的男人,或许骨子里根本就是座火山,还是随时会爆发的那种,他表现得越是冷漠,她就越是欢喜。“我曾经想离开,但现在不想了。”她老实回道。
“为何?”
“因为我不想输给范娇儿。也许你只是一时迷失,难保那天不会浪子回头,我愿意等你回头。”
她还没放弃他?还没心死?老天,这真是他这几年来听过最令他雀跃及欢喜的话了。
“妳真的想等我回头?”他心里越激动,神情就越冷漠,“我还是你从前喜欢的那个男人吗?妳还认识我吗?”她不觉得他是个薄情寡义、可恶至极的男人?
裴美乐噙着淡淡的微笑,“你呢?你觉得自己认识我吗?或许我也不是你以前所知道的那个岑语默了。”
邢天与困惑蹙眉。他听不懂她的意思,只觉得她似乎在暗喻什么。
她和从前的岑语默不同,现在的她有点神秘,有点难懂;她时而直接,时又迂回;她有一点点的古灵精怪,有一点点的顽皮,更有一点点桀骜不驯,这是他不曾在她身上看见的特质。
“妳确实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他说。
“那么……你会喜欢现在这个跟以前不一样的岑语默吗?”
被她的话弄得心中一震,他连忙稳住心神,“妳不知道我现在喜欢的是谁?”
“知道。”全世界除了邢天修,大概只有她知道。“如果我丰腴一点,你会重新喜欢我吗?”
“与此何干?”他说:“如果我真爱着一个女人,不管她长什么模样、不管‘她是钥是瘦,不管她叫什么名字,来自何方,我都会爱她。”
闻言,裴美乐眼睛一亮,难掩兴奋,“是真的?你没说谎?”
邢天与皱起眉头,“是又如何。”
“那就太好了!”她咧嘴一笑。
现在的她除了这身皮囊,其他没有半点与岑语默相同,可他那天晚上的话证明即使她跟从前的岑语默是如此迥异,他还是喜欢她,那表示不管她是不是岑语默,他都喜欢她吧?
其实她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就算他爱的是从前的岑语默,她也不会因此患得患失、自寻烦恼,只不过听他这么说,她更开心。
“岑语默,”对她的态度茫然不解,他困惑地看着她,“妳在太医院时,他们喂妳吃了什么吗?”
“嗯?”她认真的想了一下,“没吃什么,就是一些止痛的药。”
“是吗?我倒要问问高太医是什么镇痛的药能教一个人这么快乐无忧。”他低下头喃喃自语。
意识到自己流露太多情绪,他连忙噤声。
“妳歇着吧。”邢天与说着,转身便要走。
他一转身,裴美乐反射性的伸手揪住他的袖口。
邢天与一震,转头看着她。警觉到自己有点失控,她急急忙忙的抽回手,尴尬的笑着,提醒自己得谨慎,否则要是一个不小心让范娇儿发现了什么,他的苦心就全都白费了。
她的存在应该对他有着实质的帮肋及意义,绝不是为了扯他后腿。
“没事,你慢走。”她把脸一别,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波动起伏。
看着满脸涨红的她,邢天与胸口一阵骚动,有股熟悉却又不知名的火在他胸腔里燃烧,瞬间便延烧至他的四肢百骸。
他好想将她拥入怀里,告诉她自己是喜欢她的,他从来没嫌弃过她,更想告诉她自己好喜欢现在的她。
看她垂首敛眉,丽颜上有着薄羞。他的心情激动起来,不管如何压抑、隐忍,都再也制止不了那想新近她的冲动。
邢天与一手攫住她纤细的肩头,一手端起她的下巴,情难自禁的迎上她柔软的唇瓣,只一碰,他彷佛被雷劈中似的弹开,他从不曾表现得如此不知所措,就像个毛头小子。
心神一定,他懊恼地沈下脸,却隐藏不住眼底的热情。
裴美乐望着他,唇角微扬。不管他是情之所至还是一时冲动,她都很开心,掩不住眼中的喜悦,她直勾勾的望着他,“为什么?”
邢天与心头一震,更显尴尬,冷冷地说了句,“不为什么,一时兴起罢了。”就快步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裴美乐笑得更深了。
※※※※
为了对外营造兄弟不和的假象,邢天修与邢天与在秘密商量后,决定让岑语浩暂留京城,并接手部署西北祭祖兵力的事情。
于是年后首次早朝时,邢天修当着满朝文武撤了邢天与的职,让他难堪至极。
此事在宫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没人料到他们兄弟之间的不愉快竟已扩大至此,大家都在讨论着这决定必然与岑语默失足摔伤之事有关。
那晚,邢天与带着范娇儿出席年宴,无疑是打了岑家一巴掌,之后岑语默摔伤他又不闻不问,态度冷淡,岑家三代皆是忠良,深受朝廷信任,邢天修为安抚岑家而惩罚邢天与,也并非难以预料。
早朝结束,邢天与冷着一张脸步出朝堂,立刻赶往宫门,准备驱车离开。“王爷请留步。”范汉新一路跟着邢天与来到了怀安门前,唤住了正要坐上马车的他。
闻声,邢天与停下脚步,转身,“范大人?”
范汉新驱前,未语先叹,“王爷心里不舒坦吧?”
邢天与没回应,只抬起头来看着那巍峨宫门,脸上写着愤慨。“三年前,我在这儿救了皇上一命,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兔死狗熟,鸟尽杯藏,果真是千古不变之理。”
“王爷,皇上只是一时气愤,你终究是他的亲兄弟。”
“我在皇上心中恐怕已不及岑语浩。”他低哼一记,“岑家兵符在手,我如今却连部署祭祖兵力的主导权都被夺走,看来,血缘这东西还真是不可靠,范大人说是吗?”
范汉新没有搭话,邢天与又继续抱怨,“我最近常常在想,当初我支持的若是大皇兄,不知现在又是何种光景?”
“王爷,气话可不能乱说。”
“不,这是心里话。”他话中难掩气愤,“我一直以为皇上与我血浓于水,是最亲近、最知心的兄弟,可他为了自己,终究将我一脚踢开。”
“王爷,小人斗胆问件往事。”范汉新语带试探,“王爷的才德都不在皇上之下,为何当初没有争嫡之念?”
邢天与一叹,“自幼,父皇及母后就教诲我们兄友弟恭,手足间不可阋墙更不能相残,我一直以为支持、拥戴兄长便是我的职志,甚至是天命,可如今却……范大人,难道我当初的决定是错的?”
范汉新摇头,“王爷礼让兄长,哪能是错?只能说皇上辜负你了。”
“辜负?”他面露怨恨道:“他对敌人仁慈宽厚,却待我如此,恐怕不是『辜负』二字就能道尽。”
范汉新若有所思半晌后才开口,“王爷,何不到府上喝一杯呢,酒醉能浇愁,今天就让我陪王爷大醉一场吧?”
邢天与眸光一闪,深深吸了口气,“也好,我顺道将娇儿接回王府吧,她回娘家这么多日,本王也想她了。”
范汉新听了,深深一笑。
※※※※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在倾力医治之下,裴美乐的脚伤康复神速。
这些日子以来,福姬太后常遣人送来一些补品跟汤药,还几次派车接她入宫相聚,婆媳二人十分亲昵。
自她意外得知邢天与那不能说的秘密后,她的心情起了很大的变化,从前只要范娇儿惹她,她就会跟她唇枪舌剑的斗,可现在她不气也不恼了。
因为她知道,范娇儿看来是赢家,但最终的正主儿是她。
邢天与被罢去职务,原本属于他的职权落在暂驻京城的岑语浩手中,在京里引起不小的喧腾,人人都说邢天与这硕亲王爷已然名存实亡。
可从他频频接触范汉新,再加上岑语浩之前的话,她已经略知一二了,而这处置想必也是他跟邢天修的计划之一。
她开始放低身段,低调行事,尽量不与范娇儿接触或起冲突,为的就是不教邢天与感到为难,国事已够他忧烦,她绝不拿家家来添乱。
这日,许寻香的侍婢送信来,约她在秋声苑碰面。
她立刻前往,一进苑门便看见坐在花台边,低头嘤嘤啜泣的许寻香。
“寻香?”她快步朝她走去。
许寻香抬起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无助又悲伤,“姊姊……”
裴美乐将她揽入怀,轻声安慰,“别哭,发生什么事了?”
“姊姊,我好苦啊!”许寻香哽咽。
她捧起许寻香的脸,揩去她脸上的泪,忧心问:“到底怎么了?妳快跟我说,我才好帮妳啊。”
迎上她关怀的目光,许寻香又是声泪俱下,“姊姊,寻香一时胡涂,做了不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