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进了睿王府门口,老迟头眼睁睁看着赵武赶着马车去了侧门,将马车直驶进内院葳蕤轩门口。
站在门口迎接的赵文被弟弟这出闹了个胡涂,紧追着马车过去,却见赵武站在马车不远处,打发了迎出来的春桃。
“王爷呢?”
赵武以目示意,又怕胞兄再问下去,低低耳语一句:“颜大人在车里呢。”
赵文大吃一惊,那面色瞬间就变了。
王爷就算抢个把女子或者欺行霸市都没关系,他头上有人顶着,至多拘起来训斥两句,可是这断袖之名,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不过是朝中御史们还不知道罢了。
知道的那一个,又羞于出口。
赵武一瞧到胞兄那张忧国忧民的面孔,就知道他又想多了,只得在他耳边轻声耳语:“颜大人乃是女子……”
赵文的眼睛瞬间瞪得大了,简直算得上喜出望外。
他搓着手,激动的来回走两步,忍不住念叨:“怎么……怎么就到了这地步了呢?虽然出身差了些,不过王爷大约不在乎这些,喜事还是要着手准备起来……”
赵武觉得,当久了内宅的管家,鸡毛蒜皮的事管得多了,人果然容易唠叨。
他揪着兄长的领子将他拖走,顺道将葳蕤轩内外仆人都遣散,因此等慕容重抱着颜慕林下了马车的时候,葳蕤轩内外竟然连半个侍候的人也无。
索性卧房后面的浴池里热水是现成的,他将已经无力挣扎,任他鱼肉的颜慕林扒光了丢进浴池里,自己也顺势月兑得精光,跳下去,又将她放在自己赤果的胸膛之上,她已经半阖着双目,似睡非睡了。
颜慕林这一觉睡得比较沉,似乎还梦见有一双略带薄茧的大掌替她搓澡沐浴,又在她肩上轻咬了一口,轻叹一声:“还是睡着了乖巧,怎么醒着就那么可恶呢?”
这种混沌的梦她近来做过不少,大约是心神不宁之故,因此一笑付之,再醒过来之时,只见帐中燃着银熏球,药香绕鼻,竟然是个陌生的环境,细瞧起来,却原来是上次被慕容重掳回来睡过的那间房,想来是他的卧房无异,心中又怒又恨,可如今自己精赤条条躺在被中,人为刀殂我为羔羊。
侧目之时,发现枕边整整齐齐迭着白绫细棉布,显然是全新的,并非自己今早裹胸的那一条,只觉面上辣辣作烧,又见下面依次迭着亵衣中衣罗裤等物,还有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男子长衫,官袍却不见。
她无奈之下,暂且穿了,慌忙穿了,这才又觉得安心了一些。
大约是听到房里动静,外面有年轻女子的声音,“大人可是醒了?大人若是醒了,奴婢端了洗脸水进来了。”
颜慕林自小自理惯了的,倒吓了一跳,才省起这是在问自己,连忙答她:“进来吧。”
推门进来的女孩子端着铜盆热水放好了,乖巧的行礼,“奴婢春桃服侍大人梳洗,大人的官服被拿去浆洗房洗了,王府之中又无大人合适的衣服,刘嬷嬷只得寻了王爷十几岁时候穿过的旧衣来给大人穿,还望大人莫嫌弃。”
颜慕林扯扯身上的长袍,倒颇为合身,心想,原来他十几岁时已经长得这般高了?猛然想起这丫鬟刚刚自报家门,这下却愣住了,指着她,“你……你……你就是春桃?”
春桃模样十分俏丽,一双杏核眼生得很是漂亮,“大人认识奴婢?”
颜慕林将她上下细细打量,见她在睿王府显然有几分得脸,穿得也算体面,头上银簪花式新巧,做工大约也不便宜,她略一沉吟,才道:“你可是……可是睿王爷从北疆回来之后,随他回来的?”
她与慕容重结仇,全是因着春桃的缘故,当日春桃的父母听说了她的清廉之名,寻上门来哭诉冤情,原想着能将女儿从王府讨要回来,哪知道她不但没将这女孩子从睿王府索要回去,反倒搭上了自己的清白……
春桃见她竟然知晓,似乎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奴婢正是那时候随王爷回府的,现下在王爷房里侍候……”
颜慕林大睁双目,春桃说她在慕容重房里侍候?
大户人家里,在成年男主人房里侍候的人,有几个不是被主人收用过的?她那些同僚里不乏家世好又年轻风流的,房里的丫头不过是他们桌上的菜,爱吃哪盘吃哪盘,吃完了嘴一抹,从哪端来的送回哪去,显然春桃这是被吃完了……
她心中气冲斗牛,暗暗咬牙,好你个慕容重,真正禽兽一只,强抢民女回来,毁了人家清白还不肯还人家自由……
颜慕林自小娘亲早逝,又照顾患病的爹爹,于婚嫁一途之上及少考虑,以至后来考上了进士,一路爬上来,到了今天的位置,早绝了嫁人的心思,因此清白于她,倒不若平常女子看得那么重要,失了清白就要死要活的不能过下去,可是她不在乎自己的清白,并不代表胡涂到不明白清白对于女子来说有多么重要。
看着眼前的春桃,她心中怜悯之心大起,抓着春桃的手郑重道:“春桃,本官一定带你离开此地!你别怕,一切有本官为你作主!”
被她紧握着双手的春桃起先是迷茫的,但是朝她紧握着自己的手上瞧一眼,似乎被吓着了,“嗖”的一下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尖叫一声便夺门而出……
颜慕林呆呆站在当地,暗自思索一回,难道春桃是因为早已失去了清白之身,一听可以带她出府,无颜面见父母,生了轻生的念头?
院子里,春桃撞上刚刚从外书房回来的慕容重,后者一脸的春风得意,瞧见她如撞见鬼一般的神情,不由出声询问:“春桃,你这是做什么?”
春桃吱吱唔唔,指指他的卧房,又指指自己,最后羞红了一张俏脸,终于憋出了一句:“颜大人……颜大人想跟奴婢私奔……”捂着脸撒丫子跑了。
慕容重心想,两个女人私奔,他倒是平生仅见啊!
他大步跨进房里,见到那个准备带着他的婢女私奔的颜大人呆呆站在当地,抬头见是他,目中便能溅出火星来。
他这些日子见多了她这样的目光,浑然无事,泰然自若的坐在房内椅子上,一本正经道:“颜大人,你身为监察御史,陛下委派你前来协助剿匪琐事,你居然在本王房内高床软枕,睡得熟透,这也罢了,怎的一醒来便要与本王的婢女私奔?这事传出去可不好听!”
“我……我与你的婢女私奔?”
颜慕林听到这话,气得头顶几乎要冒青烟,指着他冷笑连连,最终憋出一句:“王爷怎不想想你这婢女是哪里来的?”
慕容重侧头想上一回,终于恍然大悟,无赖的笑道:“春桃可不就是本王强抢回来的那民女吗?”
“王爷既然知道,何必装傻?”颜慕林几乎被气笑。
慕容重面上露出恶质的笑容,拖长了调子不怀好意道:“本王总算明白了为何颜大人一向瞧本王不顺眼,原来本王抢走了你中意的姑娘啊?明儿本王就去跟朝中各位大人说叨说叨……”
颜慕林几乎气得哇哇乱叫:“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是……还这样……”
“明明知道你是女人?”慕容重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巡梭,特别停留在胸前,笑得很是饕足,“本王当然知道!”
一霎时颜慕林几乎想撕碎了慕容重那张脸,太气人了!
二人之间这样剑拨弩张,房门外却有莺声娇语响起,“贱妾姐妹们向王爷请安。”
房门半掩,透过门缝可以瞧见院子里站了七八位美人,花红柳绿,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此刻皆矮身行礼。
慕容重目光未动,恍若未闻,只似笑非笑瞧着气狠狠的颜慕林。
颜慕林在他这样的目光之下几乎无所遁形,脑中不期然想起许多不堪的画面来,索性狼狈的转头去瞧院子里那一排风姿各异的美人。
领头的女子身材高挑,五官明丽,肌肤如玉,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更兼着语声柔婉,娇滴滴唤一声:“王爷……”连颜慕林都要生起怜香惜玉的心来。
她不由喃喃出声:“难道果真如太后娘娘所说,王爷在边疆得的久了些,连母猪也当作了貂蝉,府中都有这样美貌的妾侍,半路竟然还会抢掳春桃这样的丫头,难道真是饥不择食了?”
慕容重一张俊脸顿时黑透,想了想,又带了丝笑意,“本王是有些饥不择食了,不然,怎么会选中了颜大人呢?”目光在院外美人身上流连不已,似拿来与她比较一般。
颜慕林心中更觉羞辱,只是苦于不能拿别话来刺痛他,憋闷的心都要炸了一般。
赵文接到小丫头传信,急匆匆赶往葳蕤轩,连走边抹额头的汗。
王爷是年纪越长越难侍候。
听说王爷早些年渐知人事的时候流连风月,满京城的头牌皆眼巴巴盼着他驾临,他对美人除了要求身子清白之外,皆是来者不拒。
怎料自从十六岁被老王爷拎到北疆,按说这几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怎的在上头反倒淡了下来。
特别是这三年不见,他倒完全修炼成了杀神一般,这次回来,陛下赐了十五名美人儿,在府中也住了些日子,愣是连王爷的面儿都没见着,也从不见他召寝。
他原担心着王爷在北疆得的久了,移了性情,好起了男色,今儿得知那位颜大人原是女子,心中不知有多高兴。
一块大石总算放了下来,至于这位颜大人女扮男装混迹朝堂,倒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他方才正在账房里盘着府中历年所得,又跑去库房瞧了瞧,想着若要办喜事,不知道还需要添置些什么,就听得小丫头子来报,胧月轩与清露院的几位姑娘们听说王爷回府,已赶去葳蕤轩请安了。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王爷早已明言,后院宫中下赐的美人们若无传召不得前往葳蕤轩,若是他拿出治军的那一套来……也不知道这些美人们能挨得住几棍子?
赵文冲进葳蕤轩的时候,慕容重正阴沉着一张脸站在正房门口,瞧着院子里清一色的美人儿,不发一语,目光虚虚往院门瞧去,似正等着他一般。
他的身旁站着的正是颜大人,这位以惊人之姿,清廉之名而闻达帝京的少年御史。
赵文瞧着这二人怎么瞧怎么匹配。
王爷太过气盛,任何女子站在他身边皆有畏缩之感,只有这位颜大人,在他阴沉着脸的时候,反倒怡然闲适,并无一点惧怕之意。
“赵文,我可曾说过,若无本王传召,后院这些人不得擅闯本王居处?”
赵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求求你饶了她们吧!念及她们初犯,不懂王府规矩的分上?!”
“赵文,你在我身边待的日子也有年头了,可知在军中不听主将调遣,要如何惩治?”
可怜的赵文目光扫过那些茫然失措的美人儿身上,见有的露出几分害怕的神色,有的反倒一脸倔强,当真初生牛犊不怕虎,只当睿王不过吓唬吓唬他们一下,并不会拿军律来约束她们,他心中对这些美人不由多生了几分同情,只是慕容重面前也不能糊弄太过,只得吱吱唔唔:“不听军令者……打五十军棍……”
军中不听军令者,自然是提头来见主帅。
不过要是真将这些美人按住了开打,不说五十军棍,怕是三十军棍就会要了她们的命去,结果跟提头来见倒也无甚分别。
慕容重冷哼一声:“赵管家倒越来越会打马虎眼了,不过既然你也如此说,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美人们大惊失色,齐齐朝赵文射出怨毒的目光,又转头向着慕容重磕头求饶,一时院子里哭哭啼啼的声音吵闹不休。
领头的女子苏嫣容貌最是出众,又自负才情,进王府这些日子,今日初次见到睿王,一颗心早已经怦怦乱跳,只感觉自己生在云端一般。
睿王爷的事迹这几年宫中广为流传,都道他是神将,长日无聊,宫中女子对皇家男儿总是多了一分期许,睿王回京之后,等到被下赐的宫人名单被报上去,得知有她,她心中早已憧憬满怀。
哪知道进府这些日子,今日好不容易才见了王爷一面,却被告知要挨一顿军棍,她当下便扑上前去,拽住了慕容重的袍角,楚楚可怜的仰起脸来哀求,“王爷,妾只是思慕王爷久矣,只期能在王爷身边侍候,哪怕端茶倒水洒扫服侍也是心甘情愿……”
慕容重鹰目冷寒,如刮骨钢刀一般在她面上轻扫,耳边却听得一把清亮的声音调笑道:“姑娘,王爷是个土匪的性子,他只喜欢在路边抢回来的。”
春桃姑娘可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不过这话听在慕容重耳朵里却又是另一重意思,面上竟然难得带了笑意,转头去瞧她,附和道:“是,本王最不喜欢这种畏畏缩缩的女子,本王就好‘抢来的’女子……”
颜慕林后知后觉,才想起来,说到底,自己也算是被慕容重抢回来才失了清白的,当下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进屋,“砰”的一声阖上了房门,一时忽略了这种行为有多小女儿气。
苏嫣揪着慕容重的袍角,迷失在他这一瞬间的笑颜里,心头胡里胡涂想,难道我要扮个失怙的女子,躲在王爷经过的地方,才能让他抢一回?
不等她再想明白,慕容重已经甩开她的手,催促赵文,“还不带这些人下去?”
赵文心中为难,也不知道王爷要打这些女子五十军棍是真执行还是再缓缓。
这些女子皆是帝后精挑细选,来自宫掖,要是因着一点错处,全部打死了也不好给上头交待,倒不敢再耽搁,轰着这些哭哭啼啼的女子出了葳蕤轩。
慕容重这样为人跋扈,可是并不代表他是个只仗着身分就能横行北疆的低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