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是巳时了,菜市场里的人潮没有一大早拥挤,逛起来舒服多了。
陆香芙和秦钰棠一前一后隔了几步距离走着,没让田婶和阿哲跟来。
陆香芙拿着一根炭条、抱着一本册子领头走着,秦钰棠走在后方,唇角微勾,一副玩味的表情。
他并不喜欢陆香芙这个女人,在他把钱给了骗子后,她就将他当成笨蛋看待,还怕他会赖帐似的要他月兑衣服典当,最后甚至要他工作抵债,他觉得她满脑子铜臭味,俗不可耐。
但也无妨,欠债还钱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不是放不了身段,而且她说的也对,他们是各取所需,因此可以接受她的安排,但他饶不了那个敢打他臀部的男人,他最恨别人对他动手动脚,当然要还以颜色。
只是他没想到,跟陆香芙相安无事的日子会这么短,今天竟被她大骂是不食人间烟火、吃饭不知米价又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
比起发火,他心里更大为震惊,他摆着这张温文无害的脸,在女人间几乎是无往不利的,她居然还骂得下去,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个女人劈头教训,大骂他浪费钱。
而且,她还大放厥词的说要好好教他,说得那么愤慨认真,让他很好奇她要怎么教他,于是,他跟着她来到菜市场……
陆香芙终于在卖红萝卜的摊子停下,看他走来了,对着他道:“大部分青菜遇上水患或大雨都会涨价,红萝卜是最便宜、价位稳定的菜,下雨了对它也不太会有影响,一条顶多两三文,再贵也贵不过五文,你四条买三十文太贵了,记住了。”
说完,她在册子上不知写下什么,接着挑了叶菜类的青菜给他看。
“叶菜类青菜一遇到大雨就会变贵,前些天下了大雨,所以贵了点,但你一把空心菜买二十文太贵了,这时候你要货比三家,才能买到最便宜、价位最合理的菜,好好记住……”
她在写什么?秦钰棠凑上前看,发现她在册子上写下青菜名和价格,写得极用心。
陆香芙往前看,看到前面有卖牛肉的摊贩,问他道:“你买的牛肉,该不会是跟那个老板买的吧?”
秦钰棠没有响应,只是盯着她认真的表情。
陆香芙径自续道:“那个老板卖的牛肉向来比别家贵一点,不知道的人都会被他算贵。记住了,以后你买菜,看到生意不好的店要多观察,有可能是卖太贵或是东西不新鲜。”
陆香芙又在册子上写了写,往前走,看到卖干货和卖鱼贝海鲜的店,也跟他分析一下合理的价格及要注意的地方,要他切记别再被骗了。
她一路上抄抄写写,叨叨絮絮,一直没发现秦钰棠正不发一言的观察她。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就是她教他的方法?一样一样的耐心向他解说,又为他做笔记提醒?
“对了,你不会杀价自然会被坑了,我来教你杀价。”陆香芙带着他走向前面一家卖青菜的摊子,挑了几样问老板价格。
“哎呀,是陆掌柜啊,难得看你来,卖你七十文好了。”
“七十文太贵了,三十五文好吗?”陆香芙一下就下杀了一半,她知道对方是看她的掌柜身分才算贵的。
“我做的是小本生意,哪像陆掌柜你经手就是上百两……”
“不能这么说啊,当铺有时也不好周转……老板,算我三十五文吧,我以后会常光临的。”
“那四十文好了。”
“那多给我一根葱吧,拜托你了,老板你向来很大方的。”
“唉、唉,真是赚不到陆掌柜的钱啊!”
“别这么说,有我光临,今天生意一定会很好的。”
秦钰棠看着她与老板杀价的情况,感到很奇异,跟大婶在杀价时拉开嗓子喊的粗鲁模样完全不一样,她从头到尾面带笑容,像是很开心的在和老板聊天。陆香芙在付了钱又客套寒暄后,提着菜往前走了几步,对着秦钰棠道:“你看到了吗?那个小贩看我是当铺掌柜,就故意算我贵一点,要是我不知价钱就被他坑了。你也是,别人看到你身上穿的衣服,肯定会当你是财神爷,你要学会杀价才不会被占便宜。”
说完,她将册子给了他,叮咛道:“好好读一遍,记住我教你的。那册子上写的,你只要好好记起来,就不会被坑钱……玉公子,你就是太老实了才会被骗。你不懂物价又不会杀价,是会吃大亏的。”
“你怕我吃亏?”秦钰棠倒是意外,他以为她只是看不惯他浪费钱的作为,原来是担心他吃亏。
陆香芙点点头,语重心长的对他道:“几年前我也不太会买菜,被坑了好多钱,还买到坏掉的菜或不新鲜的鱼呢,不过这个是可以学的,久了就知道怎么买菜,买东西时也不会吃亏了。”说着,她脸上有点歉意,“说起来我也不能太苛责你浪费钱,你出身好,怎么懂得这些,而且你一个大男人的本来就没有女人细心,怎么会买东西,田婶她真是的,应该要先教教你的。”
她抬起头,认真地道:“虽然你可能觉得我太多管闲事了,可我就是看不惯你被骗。你已经被骗两次了,上次被那个骗子骗钱,接着又被那个画铺老板骗钱,我想只要你学着对钱精打细算,不随便浪费一文钱,就能变精明一点,不会容易受骗了。即使你家世很好,不缺这点银子,但你若能多省下一些银子去帮助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不是比白白给那些骗子享乐来得有意义吗?”
闻言,秦钰棠浑身一震,迎向她那张清秀的脸蛋,心里浮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他一直都觉得她很俗气,充满铜臭味,会买那个白色珠花簪子给她,就是觉得她俗不可耐,也许戴上高雅的簪子能改变她的气质,可现在她的话第一次让他开始正视自己过去那些随便花钱的行为,不但浪费又没有意义,从留下来干活抵债后,他知道赚钱不容易,虽然斤斤计较的很俗气,但以前他视金钱如粪土的行为,原来在别人看来不是出尘高洁有如谪仙,而是像傻子一样蠢,似乎也有违他的初衷,他的确是该好好想想了。
“好了,我们走吧,前面还有几家黑店,我指给你看,以后千万别进去。”陆香芙说完转过了身,继续往前走去。
秦钰棠看着她的背影,在这一刻忽然觉得恍惚了。
秦钰棠开始对陆香芙感到好奇。
她不特别美,不够娇媚,一双眼总是闪着精明干练的熠亮,她总是沉静的面对一切,彷佛姑娘家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已离她很远,让他好奇的想知道她的事,以及她年纪轻轻如何成为这家当铺的掌柜。
他不好直接问田婶他们,怕被长辈怀疑居心,便趁客人不多时问了伙讦,得知陆香芙是京城富商陆东隆的庶女,不知为何缘故离家,成为这家当铺上一代当家的义女,继承这家当铺,而田婶他们都是上一代当家聘用的人。
秦钰棠也仔细看了这家当铺,发现这里收了许多不值钱的物品,用数倍的高价收购,却卖也卖不出去,只能一直搁在柜子上。
他突然想起阿哲曾听说陆香芙会高价借钱给穷人,再不择手段逼迫女人卖身还债,所以当铺生意才经营得下去,当时他觉得荒谬,现在也一样觉得不可信,但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内情。
“阿棠,那是别家当铺看我们生意好才恶意中伤的,我们香芙小姐行事光明正大,才不会做这种害人之事。”一名小伙计摇头说着。
“那她为何要高价收购那些劣品?她这么做对生意没有影响吗?”她是个锱铢必较、精打细算的人,不会做赔钱生意吧?
看秦钰棠追问不休,阿哲赶紧将他拉走,紧张道:“世子爷,你怎么一直在问陆掌柜的事?前天你们出去后是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你对陆掌柜做了什么?为什么那么想知道她的事,你该不会是想抓她的把柄,借机报仇吧……”
前两天他和田婶追了过去,陆香芙可有气势了,要他们不准靠近,回来后两人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世子爷对过程一字不提,他都快急死了。
秦钰棠拉开了他的手,回头再问一次伙计,非得知道陆香芙这么做的理由,当铺内的生意真的好到可以抵掉亏损?
伙计脸上有点为难,但又无法拒绝回答他,“香芙小姐不爱我们说的,但她又不是做见不得人的坏事,我就偷偷告诉阿棠哥吧,小姐她用高价收购其实是……”“阿棠,你对芙儿和当铺的事就这么感兴趣呀?!”田婶刚好经过,用好奇的眼神看他。
和阿哲一样,田婶也想知道陆香芙那天带他去了哪里,教了他什么,但他们都不说,现在再看到他向伙计问起陆香芙的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对陆香芙多了一份关心。
田婶突然出现,让秦钰棠有些被逮个正着的莫名心虚,但他不慌不忙的微笑道:“当然了,我被陆掌柜教训了一顿,虚心反省饼,决定好好向她学习,当然要多知道她和当铺的事。”
阿哲吓住了,不是世子爷教训人,是世子爷让人教训?!世子爷还说他该反省学习什么的,世子爷是中邪了吗?怎么会说这种话?
田婶听到秦钰棠这么说,对于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被女人教训后,还能虚心受教的说要向她学习而感到很感动,便对他说道:“你知道我们芙儿在筹备一家饭馆吧,最近要开张了,那丫头每天都会去一趟,今天她用完午饭后也会去,你就跟在她后头看吧,有些事你看了就明白了。”
未时,陆香芙提着伞踏出当铺,徒步想走到饭馆。
那里隔了几条大街,大热天的,她本该叫辆载客的马车,但饭馆说远也不远,坐马车太浪费银子了,用走的当作散步也好。
走了约一刻,陆香芙来到一条大商街,两旁林立着各式饭馆和客栈,她看了看自家饭馆的招牌,然后绕到后头小巷子里,从后门进去。
金来当铺的名声已经很大了,她不想让人知道她还开了一间饭馆,就怕树大招风,惹人嫉妒,所以她一直都很保密,只从后门进来。
“香芙小姐,你来了!”
约知道她会在这个时候来,有七、八名女子在后门等着她,迎接她到来,她们年龄不一,从二十岁到五十岁都有,有十几个孩子顽皮的在她们之间跑来跑去。
年纪最大、在店里当掌柜的温大娘中气十足道:“你们这像什么样,还不快来向香芙小姐问好!”
一个个年龄从三岁到十岁都有的孩子听到温大娘一吼,立即整齐划一道:“香芙小姐好。”
陆香芙微笑的看了看孩子们,“好乖,去玩吧。”
“是!”孩子们立即跑到左侧刚建好的木屋前,泥地上吊了好几个秋千,他们乐不可支的玩了起来。
二十多岁的洪娘子靠过来道:“我本来还很担心开了店,孩子没人照顾呢,幸亏香芙小姐设想周到,在饭馆后院建了屋子,让孩子们在屋里玩,我们轮流看顾孩子也方便。”
三十出头的梁婶子也道:“是啊,还让大一点的孩子到店里帮忙,让他们有事做,学一点东西,香芙小姐,真的谢谢你。”
“不,孩子们有看顾好,你们工作起来也无后顾之忧,这是我应该做的。”陆香芙看着孩子们追逐嬉戏的样子,心情很好的弯起嘴角。
“香芙小姐,快来帮我看看。”四十多岁的陈大娘拉着她,指着一只插满粉色花朵的花瓶道:“如何?我很久没插花了,不知手艺有没有生疏?”
陆香芙仔细瞧了瞧,点头道:“很好看,店里还有花瓶,我再差人送来,都交给你了。”
“是!”
“这位小扮从哪儿来的?真俊啊!”“是挺俊的,哎唷,这眼睛鼻子嘴唇都好漂亮,皮肤也好光滑。”
“你叫什么名字?”
陆香芙看完花瓶后原本想往饭馆走,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纳闷地往后一看,只见几个女人围着一个男人,她顿时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被女人包围的秦钰棠表情没有一点局促,他轻轻拉开搁在他胸口上大吃豆腐的纤手,慢条斯理的朝她走去。
“陆掌柜,田婶说你会来这里,我跟在你后面来的。”他抹了抹额上的薄汗道。
住在当铺里几天了,他也听说她有间饭馆要开了,却只闻其名不见其影,今天才知是开在这条热闹的商街上,她平时也都是用走的过来,这会儿正热,可真令人难受。
他竟是跟在她后面来的?!陆香芙完全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脑子有点发懵。
“原来这位小扮认识香芙小姐,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都没听你说过,都自己偷偷藏起来。”刚刚大胆吃秦钰棠豆腐的罗大娘笑着对陆香芙说,她的指甲涂得红彤彤的,脸上化着浓妆,虽已年过四十可仍风韵犹存。
“该不会这位小扮是典当品吧……”另一位三十多岁的林婶说道,故意朝陆香芙暧昧的眨眨眼。
其它妇人也有意无意的朝他俩身上看,她们都嫁过人,说话作风难免大胆些。
“不是的!”陆香芙脸色红窘,禁不起戏弄,迅速将秦钰棠拉入饭馆里。
秦钰棠难得见沉稳干练的陆香芙这模样,有趣的勾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