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庄子仪左侧,一个年约五十,脸蛋圆润、身材丰腴的老妇人也堆起笑道:“陈嫂子,你放心,我们小姐做的贴布肯定药到病除,让你再多干活几年养孙也没问题。”
“我当然放心了,谁不知道皇子妃很厉害,上次老张被蛇咬了,还有小翠烫伤了,都是皇子妃治好的。”陈嫂口吻有着钦佩。
“可不是,我们小姐聪明伶俐,从小苞着夫人识草药、抓药,学得可精了,要不是夫人死得早,肯定能学上更多,把大夫的饭碗都抢光。”丰腴妇人呵呵笑道。
“女乃娘。”庄子仪清咳了声,什么把大夫的饭碗都抢光,她都不好意思了。她正色地朝陈嫂道:“陈嫂,我跟大夫差得远了,我只懂得抓药、调药,治治小毛病,要是真有谁病了,还是得看大夫才行。”
她的外祖父是个大夫,她娘因此懂得百种草药,从小她跟在娘身边,自然也会一些,后来娘过世,她就自个儿翻医书学,几年下来确实累积了不少草药知识,但也不过是比一般人懂得对症下药罢了,并没有厉害到哪去。
庄子仪口中的女乃娘便是和她一起从牡丹阁被救出的崔嬷嬷,听到自家小姐这么说,骄傲地道:“我们小姐真是太谦虚了。”
哪有这样夸人的。庄子仪无奈地看了她们两人一眼,不多说了。
这时候,木屋外传来脚步声,只见一群下人跑了进来,为首的丫鬟小翠抱着一个小孩,人人脸上都焦急万分。
“皇子妃,宝弟从楼梯上摔下来,摔破头了,请您救救他!”
宝弟是小翠的么弟,今年五岁,原本和小翠的爹娘在山下的小镇生活,但她爹不小心摔了腿,她娘要照顾她爹,不便看顾宝弟,孝顺的小翠便在经过庄子仪的同意后,暂时将弟弟接来这里生活。
宝弟长得白晰可爱,是庄里下人们疼爱的小心肝,他这一摔,所有人都担心极了。
宝弟嚎啕大哭,他满头满脸都是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来看看……”庄子仪马上做了检查,不久对着小翠说:“不要紧的,伤口不深,敷个几天药就好了。”
“太好了。”小翠松了口气,其他人也都放下心里的大石。
接下来,庄子仪命人端来干净的水,一边安抚宝弟一边替他上药,宝弟也从一开始的大哭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上完药后,庄子仪往袖子里掏了掏,没有糖,只有一只用布缝成的动物偶。
“宝弟很勇敢,忍耐着不哭呢,这个送给你。”
宝弟眼睛一亮,破涕为笑,“是小马儿耶!”
那是一只用布缝成的小马儿,做得很是别致可爱,眼睛部位缝上两颗大大的扣子,一脸好奇样,脖子还绑上红色缎带,很是讨喜。
“喜欢吗?”庄子仪笑咪咪的问。
“好喜欢。”宝弟马上抓起马儿在空中飞来飞去。
“还不快谢谢皇子妃。”小翠看弟弟打起精神了,笑开怀的催他道谢。
“谢皇子妃!”宝弟稚气道,不一会又玩起小马儿。
陈嫂见宝弟无恙了,笑着说道:“皇子妃手真巧,上回送的兔子,奴婢的孙子可喜爱了。”
“皇子妃做的松鼠也很可爱。”一名年轻丫鬟蓉儿说道。
“每次我帮皇子妃拿这些动物偶到店里寄卖,都一下子就卖完了。”长工老张也赞誉有加。
崔嬷嬷看大家左一句夸、右一句赞,忍不住得意洋洋起来,“我们小姐不只懂药理,还天生手巧,做什么小玩意都难不倒她。”
“女乃娘,你再说我都要挖个洞躲起来了。”庄子仪捂着脸,面上微微泛红。
闻言,下人们都大笑,整座庄子充满了欢乐。
说起来,庄子仪也想不到,她做的这些手工缝制品可以用来卖钱。
她对跳舞不擅长,也不太会唱歌和弹琴,完全没有当花魁的天分,但她对做这些小玩意却是厉害得很,连荷包、香囊等姑娘家喜爱的东西都会。
起初她只是打发时间做好玩的,看到下人们的反应很好,才托老张拿到镇上的店铺寄卖,竟还卖得不错,让她赚了点小钱。
“天啊,怎么快中午了,我得快去烧菜!”陈嫂喊出声,她的工作是负责煮食。
“我也忘了,我家那口子钓了几条鱼,说要给皇子妃您补一补,可得马上煮才新鲜。”另一个厨娘王婶道。
“我也来帮忙吧。”庄子仪主动道,自认为厨艺还不错。
“皇子妃,小翠去帮忙就行了,您帮宝弟包扎伤口,小翠无以为报,就让小翠多做一些活吧。”
“是啊,皇子妃,您就回房休息吧,别再忙了,要是累倒可不好啊。”
面对大伙儿的好意,庄子仪没再推辞,后天她要交一批动物偶给镇上的店铺,得回房赶工,连崔嬷嬷也得陪着她一道回房当助手。
她们才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后方便听见下人们的感叹。
“皇子妃真可怜,都一年了,也没见二皇子来一次。”
“皇子妃虽然出身青楼,但心地善良,是个难得的好女人,二皇子将皇子妃娶来便丢在这座庄子里不闻不问,真的是太无情了。”
“嘘,小声点……”
两人都听见了,走远后,崔嬷嬷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愤慨,“小姐,他们居然说你被二皇子抛弃很可怜,连下人都这么看你……”
庄子仪倒是不痛不痒,心情平静地道:“这是事实不是吗?我本来就是被二皇子抛弃的女人,他们觉得我可怜很正常,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怜,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离开牡丹阁,不必接客卖笑。”
庄子仪回想起当时她和凤玦的交易,在她拍卖初夜的那一晚,凤玦遵守诺言替她赎身,救出了女乃娘,让她得以逃离火坑。
她并不知道凤玦迎娶她的目的为何,只知他摇身一变成了痴情种,演出非她不娶的戏码,大闹了皇宫一场,害她被皇上当成妖女,差点被逮捕,但皇上也真的如传言般很宠溺他,最后答应让他们成亲,但凤玦在迎娶她没多久,便将她送来这座庄子住,从此音讯全无。
人们都说她很可怜,说她是弃妇,甚至说她会被抛弃,是她不知羞耻勾搭凤玦的报应。偶尔她下山采购时会听到这些话,也会听到下人们背着她说,这大概是她和凤玦做交易的代价吧,她的名声毁坏,遭人指指点点,还必须像个苦情小媳妇般躲在这里。
但庄子仪并不觉得苦,住在山上一年了,这里的环境清幽,远离了京城的是是非非,她过得相当悠闲自在。
凤玦表面上对她不闻不问,其实府里的下人都是他找来服侍她的,每个月也有给她月例,让她不愁吃穿,而她用不了那么多,多半存起来了,再靠着贩卖她做的手工制品,成功累积了一笔小钱,往后以此维生倒是不错的选择。
她想,凤玦都一年没上山来了,多半也不会再来,搞不好已经忘记她了。
现在,她只等一年后凤玦的休书,希望到时他会想起她,还她自由。
“是我连累了小姐,要是没有我,小姐当时就可以一个人逃了,也不至于得拿终身大事和二皇子做交易。”
庄子仪见女乃娘面带愧疚,握住她的手道:“女乃娘,你怎么说这种话,你就像我的亲娘一样,从我娘死后,你就一直代替她照顾我,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逃走。”
自家小姐的这份心意让崔嬷嬷很感动,不免感慨,“如果老爷还在,小姐就可以找个好人家嫁了,现在小姐就算是清清白白的和二皇子和离,往后也很难找到好对象再嫁了,小姐的下半辈子怎么办呀。”
庄子仪耸肩一笑,“为什么我一定要嫁人,一定得依靠男人?我会缝纫制物,可以卖钱养活自己和女乃娘你啊,我们两人可以一起过着简单平静的生活,这样不是很好吗?”
或许在爹死后,她就不该去投靠叔叔,有着想依赖他人而活的念头,现在既然事过境迁,她也不想再去懊悔了,她要往前看,她的人生要自己负责,绝不依靠任何人。
“小姐啊……”小姐说的有理,可是在她老人家的观念里,女人就是要有好归宿才叫幸福。
庄子仪一笑,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好了,别叹气了,人要知足常乐,我现在很满足,只冀望二皇子能快点给我一封休书呢。”
“真是说不过小姐你。”崔嬷嬷被她的乐天逗笑了。
庄子仪望向晴朗的蓝天,她还得等一年才能自由,只盼望剩下的这一年能平平静静的度过。
夜里,一辆马车疾验在偏僻的小径上,后方有骑马的侍卫保护。
马车内,凤玦一张俊脸格外苍白,往下一看,他的月复部被刺伤了,鲜血将那身银白色的衣裳染得通红,看了教人触目惊心。
“殿下,你明明可以躲开的,为什么不躲?”坐在他身边,担心他伤势的柯正不解地问。
凤玦低低一笑,“皇后疑心病重,受点伤比较容易取信于她不是吗?”
一年前,他向父皇吵着要迎娶花魁为妻,没多久却又故态复萌的流连花丛,此举惹得父皇震怒,父子关系从此差到不行,他的名声也一落千丈,是以皇后对他放下不少戒心,然而他近来为了破坏皇后暗中做的布局,仍免不了让她起了疑心,故而皇后派了刺客想试探他的实力,而他曾经对太子提及他的右手不好使,当然要演得逼真一点。
“可殿下您的伤也太严重了,属下真是思虑不周,没料到皇后会派刺客刺探,才会让殿下受那么重的伤。”柯正极懊恼地道。
“死不了的,我有避开要害,也点了止血穴了。”凤玦漫不经心地道,一副柯正太大惊小敝了。
柯正看到凤玦衣上的血迹,完全无法冷静,语气着急不已,“殿下,您的伤可不是小伤啊,得找个地方让您疗伤才行。”
问题是,他们是在赴完一名官员的酒席后,在回程途中遇袭的,那名官员的别馆位于京郊山区,这一路回京都很偏僻,连民宅都没瞧见,要上哪儿疗伤?
突然,他想起凤玦名下也有座别庄在这附近,是樱贵妃娘家人送他的房子,地点很隐密,鲜少人知,殿下在一年前用来安置了那位庄姑娘。
“殿下,我想到地方让您疗伤了,咱们到皇子妃那儿去吧!”柯正兴奋说道。
凤玦没有回话,此时的他紧闭双眼,额头泌出一层薄汗,已经半昏迷了。
“殿下,您再撑一下!”柯正心急如焚,马上命车夫往那别庄的方位驶去。
快!得再快一点才行!
大半夜里,庄子仪被一阵吵闹的声音扰醒,她赶紧披上外衣,想到外面看看是出了什么事。
小翠正巧在这时跑进房,惶恐地朝她报告,“皇子妃,二皇子来了,殿下受了伤,流了好多血,现在人在主屋!”
庄子仪心下一惊。她没听错吧,凤玦大半夜里跑来还负伤?这是怎么回事?
她无暇想太多,快步踏出房间,来到主屋便见房外围着一群负伤的侍卫,还有府里的几个下人。主屋应是她和凤玦的房间,但他从来没有回来睡过,她也一直是睡在别间,这里就这样空置了一年。
“快去帮侍卫们包扎伤口。”庄子仪吩咐完下人后,一脚踏进房,刚好见到凤玦被扶上床躺着,银白色的袍子染满了血,十分刺眼。
庄子仪瞪大眼,她记忆中的凤玦风流潇洒、俊美无俦,完全无法想象再见面时,他会是这副虚弱样。
见到庄子仪,柯正没时间寒暄,急忙说道:“皇子妃,殿下他受到刺客暗杀,月复部大量出血,您这儿有没有可用的药材,我好帮殿下上药……”
“让我来吧。你们快去准备干净的水、帕子、白布,还有把我放在药房里的红色和蓝色药罐都拿来。”庄子仪截住柯正的话,对着小翠等下人交代,然后快步越过柯正来到床边,月兑起凤玦的衣服,因怕扯裂他的伤口,还用剪子剪开。
柯正见她动作俐落的月兑主子的衣服,顿时傻眼,上前想接手,“皇子妃,这我来就好了。”
让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替男人月兑衣服不好吧,而且她真的会处理伤口吗?
一旁的下人拦住他,“放心,交给皇子妃就好了,我们平日有什么跌打损伤都是皇子妃治疗的,皇子妃很能干,会帮殿下处理好伤口的。”
是吗?柯正抱持怀疑态度,他可从来没看过女人会包扎伤口的,何况是那么严重的伤,她真有办法?
庄子仪在替凤玦剪开衣物后,水、帕子和白布已经送上,她仔细的替他擦净月复部的血迹。她看过男人的身体,爹的、王伯的、老张的,都是年长长辈的身体,要不就是宝弟这种孩子的,倒是第一次见到年轻男人赤果的胸膛,称不上有多强壮,但胸肌结实平滑,很漂亮。
想到这,她脸蛋浮起淡红,试着不去盯着他的胸膛看,专心清理伤口。
“伤口是有点深,但没刺中要害,也没再出血了,敷药后应该就没有大碍。”
这时,药罐也送来了,庄子仪先打开红罐子替凤玦消毒伤口,接着打开蓝罐子,挖出了一坨黄黄绿绿、带着一股浓郁刺鼻味的药膏敷在伤口上。
那味道让柯正皱紧眉头,忍不住问道:“皇子妃,您帮殿下抹了什么?”
庄子仪一边将药膏涂得均匀,一边解释,“这金灵草膏是我娘传下来的秘方,对消炎、愈合伤口很有用的。”
“您用来历不明的秘方替殿下疗伤?!”柯正惊叫出声,她不是大夫,这药又难闻得让人恶心,涂在伤口上真的没问题吗?
“皇子妃的秘方很管用的,你有意见吗?”崔嬷嬷叉腰瞪了过去,她是刚刚赶过来的。
见在场的下人也连成一气瞪向他,柯正立刻模了模鼻子,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
庄子仪敷好药后,拿起干净的白布帮他包扎,男人的身体重,她抬不动,得请柯正帮忙抬起凤玦的上身,让她顺利包扎打上结。
“殿下不会有事吧?”柯正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的主子,担心不已。这一句话不是质疑庄子仪,只是纯粹关心凤玦的安危。
“殿下今晚肯定会发高热,只要让他退热,再注意别让伤口化脓就好了。”庄子仪回道,并没有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但平静的语气令人安心,“柯大叔,你先到客房休息吧,今晚由我看顾。”
听到她要留下,柯正顿时有些羞愧于方才质疑庄子仪的事,“不,大半夜把皇子妃吵起又忙里忙外的,已经很不妥当了,皇子妃您去睡吧,由我看顾……”
“不,我得留下来注意殿下的情况。”
“不不不,还是让我……”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决定他们轮流看顾。
病人需要安静,于是庄子仪遣走了房里所有人,连崔嬷嬷想留下都被她赶了回去。
一个时辰后,凤玦果真发起高热,庄子仪除了用湿帕子不断替凤玦降温,还得为凤玦擦拭身体,幸好有柯正在,帮她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
凤玦这一烧就是两天,也足足昏睡了两天,终于在喝了几帖庄子仪开的药方后,渐渐退了热。
此时,轮到柯正去休息了,由庄子仪看顾,正值大半夜的,她刚刚让负责煎药的小翠回去休息了,房内就只剩她和凤玦两人。
女乃娘一直叨念着她又不是他名副其实的妻子,无须亲自照顾,可既然是她替他敷药的,她就得负责到底,且他同时也是她和女乃娘的恩人,她自然要尽点心力。
女乃娘就是爱瞎操心,甚至还怕她和凤玦同房会吃亏,真是的,一个躺在床上的伤患能够做什么?
大概是这两天下来太累了,庄子仪忍不住打起哈欠,最后坐在床边,靠着床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