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到香港,很短的飞行时间,常令方宁真觉得不像出国。
捷思刚成立时,她跟廷亨的野心很大,一有机会就飞香港跟广州参展、接案子。只是毕竟他们在台湾都还没立稳根基,也没有太多人脉,开拓海外市场遇到很多困难。
后来,他们决定花多点时间在台深耕,打响名号,因而很多年的时间不如以往积极开发香港、中国的客户,但仍因为许多企业本就看重大中华区及北亚市场,方宁真仍飞得颇勤。
所以她对香港很熟悉。
饼了海关、领了行李,方宁真出了机场。提前一天来到香港,不赶时间,她没有搭机场的快线列车,而是选择了直达市区的双层巴士。
放好行李,爬到巴士上层,找了个空位坐下。当窗外的景色开始移动,方宁真盘算着晚餐该去哪吃……既然来到香港,应该饮茶的,但一个人似乎点不了太多笼点心,不过瘾;到中环,爬上山坡吃牛腩面……想到要排队又有点累。
不如先到湾仔吃蛋塔、喝女乃茶,回程路上再去吃炖女乃,傍晚趁人潮还没涌进前绕到大坑吃那家核桃糊,然后路经天后再吃个桂花绿豆……呵,怎么都是甜食?脑中不断冒出美食幻象,方宁真悄悄别开脸庞,将手撑在脸颊,遮住不断上扬的嘴角,免得旁人当她是傻子。
安排好她甜到腻死人的晚餐路线后没多久,进人市区,她按了下车铃。巴士离开后,拖着行李过街,来到惯住的饭店式管理会馆,在玄关处放下行李,方宁真简单梳洗一番,挎着小包包准备开始她的甜食行程……呵呵,光想就开心。
拾起进门时随手放在吧台的钥匙,望着厨房那刻,她笑容敛了敛。
两组式的炉具,柜里有大中小兵,还有刀叉碗盘,虽不比在家里,但准备顿晚餐所需的器具、简单调味料是不缺的。
……下次来,也许不必入住有厨房的房型了。在旅行出差还会上当地传统市场买菜、为她煮饭准备晚餐的人,不在。早上提前起来为她准备营养早餐、再煮一壸热咖啡的人,也不在。
垂下眼,方宁真将钥匙收进小包包中,深吸了口气,穿上鞋,出门去了。
搭着叮叮电车来到湾仔,很贪心地吃了两个蛋塔外加一杯女乃茶,方宁真觉得有点撑。眼见天色尚早,决定到商场绕绕,消化一下过多的热量再继续她的甜食行程。
香港,购物天堂,无论一年当中何时来似乎都在打折;不过……看着人满为患的商场,方宁真直觉转身步离,往人潮较少的当地小店商城而去。
有一回来香港出差,公事包提把断了,爱探险的廷亨拉着她到一处商店街……应该是走这条路,然后左转……方宁真循着记忆走在街道上。忽然,她停在行人号志灯前,耳边是可以穿越马路的号志声响,身边人来人往,有那么一瞬,她以为在对街见到了……廷亨……
甩甩头,号志转红,行人散去……方宁真确定是自己看错了。这头晕问题可能有点严重,弄得她不只反应慢半拍,还会胡思乱想的,下回产检一定要记得问问医生是不是所有孕妇都有这症状。
走进商场鞋店,想起上回着高跟鞋差点跌倒的事,试起平底鞋,最后选了一双结帐,她又照原订计划,一路吃完炖女乃、核桃糊、桂花绿豆。
回到住处时天已黑,方宁真靠着墙边捏捏小腿;推开窗,是维多利亚港湾的夜景,点缀圣诞灯饰。
脚有点酸,肚子有点撑,方宁真趴在窗边发呆。时间是八点半,距离她的生日结束还有三个半小时;往年的生日都是热闹地过,他们总会排开工作,带上宇霏出国,几年来去过冲绳、泰国、澳门、新加坡,也到过香港。今年,她平静地过,也不错……
她本就喜欢安静,过去他们两人喧闹逗自己开心,非得从生日当天的一早玩到半夜,一直保持着笑容,着实颇累人的……
是不是她要求太多了?如果……如果廷亨能把这一天空下来单单陪她,如果廷亨能哄哄她,说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如果廷亨的怀抱能只属于她……
……是她要求太多了吧。
自嘲淡出笑,方宁真望着在夜里看不出浪潮的海平面。一个人独自在异乡逛街、吃甜食、看圣诞灯饰,没有买蛋糕、没有吹蜡烛,可生日还是要许愿的,她阖上眼,双手在下颔交握。
第一个愿望,希望顺产;第二个愿望,希望不要太痛;第三个愿望,希望……希望不痛……希望他们都不痛……
睁眼,觉得海风有些大,双眼有点酸。方宁真关上窗,也关上情绪。
咚咚叮——咚咚叮——
唔……是电铃声吗?
来香港洽公很多年都是住在这里,可从没听过电铃声,所以不确定是不是这么……特别的声响。
在手上挤了点沐浴乳打成泡泡,抹上全身时,方宁真侧着头思考。
咚咚叮——咚咚叮——
听起来有点像是木琴的声苗,SoSoMi、SoSoMi,很轻快。
她没什么音乐天分啦,所以可能是FaFaRe……
温水冲着头顶,洗去了全身的泡泡,她关上水。
咚咚叮——咚咚叮——
毛巾裹着身体,她疑惑地擦干水滴,套上了睡衣。
打开浴室的门时,那声响又传来。
咚咚叮——咚咚叮——
这次,她很确定这是电铃声,因为伴随着似是有点不耐烦的敲门声。拧着眉,她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披在肩上,来到玄关,拉开门。
“喔……在洗澡啊……”弓起的长指正要往门上敲,一身休闲服的马廷亨头微低,看着她湿润的短发,宽松的睡衣,还有呆愣的神情,道:“以后开门前要先上门链,知道吗?”
手还在门把上,方宁真眨眨眼,又眨眨眼。
“我好饿,煮点东西来吃好吗?”马廷亨提起脚边的两个大袋子,迳自推开门入内。
门自动关上了,方宁真才回过神道,“廷亨,你……你怎么来了?”他已来到厨房,月兑下了外套放在一旁,拉起袖子,拿出几样食材。“我买了叉饶,简单炒个饭好吗?”
“廷亨……”他的背影在厨房忙碌着,身上不是西装,只是棉质长罩衫与浅色卡其裤,头发很随性,就像……就像在他们的家中,也像在出差偷闲的他。方宁真眉间皱起,来到他身后。
身后人儿想着怎么把他赶走,可话没说出口,他也不会让她说出口。马廷亨放下手边的材料,转回身与她相对,握了握她双臂,柔声道:“宁真,让我帮你过生日,好吗?”
“可……”
“我在九龙订了房,”料想得到她的为难,他也早有应对之策,马廷亨从口袋中掏出酒店房卡,保证道:“吃完晚餐,我就过海回去,不会在这过夜。”
方宁真还是蹙着眉。
出发前一天,他们碰过面,那时她说把机票跟会议改期了,今年生日她想在香港过。廷亨理当明白她想一个人过,所以没有阻止,怎么却追来了……蹙眉的意思,是希望他留下过夜吗?这揶揄的话他没说出口,免得自讨苦吃。宁真会迟疑、会为难,表示心软,那么,便是他趁虚而入的大好机会。马廷亨笑得露出了虎牙,大掌抚过她脑后湿冷的发,道:“去吹头发,否则明天肯定会闹头疼。”
那举动太自然,好像他们之间不曾走到眼下这一步。转眼,廷亨回到厨房,出于某些她不太想深思的理由,方宁真没有真的把他赶走,只是默默走回浴室把头发吹干;就……就最后一回吧,在她的生日时,能独占他片刻。
吹了头发又梳头,东模模西模模,当她再回到小厅中时,桌上摆着两碟热腾腾的叉烧青豆炒饭,一盘菜,一小兵汤。廷亨洗好手,擦干,坐在沙发上拍拍身边的位子,对她眨着晶亮的眼。
沙发不大,方宁真只好与他并肩而坐,接过他为自己舀好的汤,低头喝了口。
“怎么样,还可以吧?”马廷亨手里也捧着一碗汤,不过还没碰,是想先看看她反应如何。
“我们是母子,手艺自然如出一辙。”马廷亨嘿嘿嘿笑着,注意到她眼底堆起的笑意……这么容易就满足了,这女人。思及此,心微揪,他闭了闭眼,转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一路从台湾提来?还是把人运过来就为了煲这碗汤给你?”
被他的话逗笑了,方宁真珍惜地喝着汤,没有回话。液体不能带上机,伯母和伯父到北海道甜蜜度白色圣诞了,这耗时又费工的汤出自谁手,她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