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大年初五是财神爷的生日。各行各业这天开工开市,特别是做生意的人家,都要点爆竹、备牲礼以迎接财神。言府自然不例外。
这日在言府忙进忙出的,是个窈窕鲜丽的人儿。来往拜年的亲朋好友或生意往来众人,一开始都没认出来,不过定睛一看就恍然大悟,“这不是雨丫头吗?现在变得这么漂亮了!”
“人家不是丫头了。”言府众人都会这样回。
“可之前不是听说——”先前的事儿果然在私下传得如火如荼。“您有所不知啊。”这时言家的人就会压低声音,像要揭开什么大秘密似的说:“雨丫头八字超漂亮,身上有财星,给财神爷特别眷顾的。她在我们言家那几年,老爷生意做得真好;后来去了朱家,您看朱家不是就大发了吗?所以啊,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求回来——”
“喔!是这么一回事。”听者都会恍然大悟,猛点头,“那是一定的,难怪你们二少爷这么宠她,原来是靠着她才成为当家的。有财神爷罩着嘛!”
“是了,就是这样。”
对于这些风言风语,言至衡可是一点儿也不介意——有什么好介意的呢?这里头可有大部分都是他有意无意放出去的消息。
这还是跟当年的事件学的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初传来传去的什么克父克母难听话全没证据,众人也都相信;这会儿夏有雨是堂堂朱家的账房,朱家近年风生水起正在势头上,说是夏有雨过去帮的忙,大伙儿自然也都深信不疑。
只要一点点开端,底下人就会一传十、十传百,比什么都有用。这些当然也顺利传进言家老爷夫人耳里。
连他娘听多了,都皱着眉找他去问话。“难道我们言家真的走了宝吗?”
“这就不知道了。当初不是娘要撵她?”
“哪有这么回事,是雨丫头自个儿——”
“朱家就是有眼光,这几年生意才会做得比我们好,连皇上都特别信任他们,听说光在京城就有四幢宅子。”言至衡凉凉说,“而且朱夫人多年没有生养,膝下无子,还想要收雨丫头当女儿呢。人家可不怕克。”
“瞧吧,我以前不就说要让雨丫头当你义妹,你偏不肯,这下子可好,要让人捷足先登了。”言夫人无限懊恼,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全往朱家流去。
“这事儿侄也不难解决。”布局这么久,就是等这一刻,言至衡很淡定地说:“就照我原来意思,让我娶雨丫头吧。娶了之后,包准兴家旺夫,财源滚滚,毕竟是有财神爷加持的财星。您看朱家不就知道了吗?”
可以算是软硬兼施了,又是威胁又是利诱的,言夫人还能怎么样呢?
这些夏有雨当然不晓得。事隔好几年回到言府,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爹不在了,女乃娘回乡了,当年寄人篱下,最后还黯然离开的小丫头,再度回到旧地,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身份和心情。
她这回,可是名满京城的朱家账房先生,来言府洽公的。冯潇坚持要派她一个人来这一趟,说是工作忙加上她跟言府够熟,应该搞得定。
何止搞得定生意上的帐,言府上上下下甚至府里大小事都来请教。本来是当帮忙,到后来她忍不住婉拒:“这些……该去问当家的吧?我是个外人,不好插手做决定——”
“哪儿是外人!你从小在这儿长大,而且再来也是当家主母了!”
听了也只能苦笑。她真的没这样想过。
而一路心心念念这样想着,要当当家主母的人,至今始终依然没有如愿。睽违多年,再度回到言府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找她姐姐。
离开这些年,夏有雨一直没有姐姐的消息,只知道她是跟了大少爷,人一直还在言府,但写信或托人传口信全石沉大海,后来问言至衡也不得要领。这一次她也可以亲眼看一看——
看了之后,却是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先说好,看了不许哭。”言至衡见她听了这话脸色发白,便补了一句:“我觉得现下这样挺好的,你自己看了再决定吧。”
他陪她来到大少爷的院落。大少爷出远门谈生意去了,厢房静悄悄的。走进花厅,只见有个纤瘦身影坐在窗前,好像在绣花。
走近一看,果然是她姐姐夏有青。
四年不见,姐姐容貌依旧,打扮得无比华丽,只是待在家里,也穿着外出的漂亮衣服,插了珠花,挂了手镯,首饰一应俱全。
听见有人叫她,她抬起头,脸上是温柔的微笑,眼神却有些呆滞。
“姐姐。”夏有雨一开口就哽咽,吞了几下口水,才继续说:“姐姐,你在做什么呢?”
“绣花啊,要帮夫君绣一条手帕,还要绣一个荷包,他回来要看的。”夏有青语调如同唱歌一般,“我的夫君呢,做了好大的事业,生意遍及各地,成天都在外头忙呢。妹妹你说,是不是很风光?”
“是的,很风光的。”夏有雨应和着,心底无限苦涩。她转头轻问:“像这样子很久了吗?”
“总有两三年了。”言至衡握着她的小手,紧了紧,“我大哥那时本来要跟田府的千金联姻,双方都谈好了,但你姐姐大闹一场还试图投水轻生,刚怀上的孩子也掉了,从那之后,就——”
“所以,都是大少爷在照顾她?”夏有雨难受地说:“该跟我说的,应该是我回来照顾她,毕竟是我唯一的姐姐。”
“没用的。救回来之后,她就不大认得人了。”他停了停,才说:“其实就像小孩子一样,想要什么就给她,她便开心了。”
所以把她留在内院,然后让进出的下人都称她夫人。反正足不出户,夏有青开开心心地留在自己的院落里当少夫人。有没有成亲,外面怎么想,她都管不着也无能力管了。
“能这样哄她开心,真的难为大少爷了。”说着,她的声音又哽住了。
言至衡叹口气,把人儿拉到怀里搂住,“人生在世,也不过就是求一个开心。她此刻得偿所愿,你能说她不是真的满足吗?我还羡慕她呢。比起她,我的心愿都还没了。”
夏有雨没回答,只是往他温暖怀里又依偎得更紧。
“不放心姐姐的话,就留下来吧。”他在她耳边低声说,“这会儿不是少爷娶丫头,是娶了个京城有名的女账房先生,还有什么好多说的呢,这儿里里外外都需耍你哪。”
“是吗?”她望着眼前一身华服,低着头绣花,眉宇间带着温柔满足神情的姐姐,恍惚之间想起冯潇的话。
银子和地位,都是得到最想要的东西的工具而已。而她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天天能和身边这人聊天斗嘴,把烦恼说给他听,也帮他分忧解劳。就是什么都想对他说。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有这个人。只有对他。
“嗯,蒙二少爷不弃,有雨只能尽力以报。”她终于小小声说,眼波流转,全是水汪汪的笑意。
“你忘了说以身相许。”他轻吻她一下。
她则是默默看他一眼。“那个早就——”
“是也没错,不过中间那段时间的帐,我们得好好算一下。我说过了,我是要收利息的,绝对跟你明算账。”
听到这儿,夏有青突然抬头,满脸讨好的笑,“二少爷要算账吗?我妹妹挺行的,她从小苞在我爹身边,自己偷学了好多呢。让她帮二少爷吧。”
“好啊,就这么办。”言至衡温和地应允。
“姐姐——”就在跟前的夏有雨忍不住叫。
夏有青只是微笑着看妹妹一眼,有点抱歉地说:“这位夫人有些面生,真对不住,是随哪位少爷来找我夫君谈生意吗?我夫君出门去了呢。”
“她是来跟我谈生意的。”还是言至衡在解释。
“啊,是吗?”不过显然是没听进去,夏有青对着妹妹笑,“那就老爷们去谈生意,我们太太们自己聊聊好解闷。有空多过来找我嘛。”
“我会的,以后会常来陪您说说话。”
走出房门,初春夜里的风还是吹得她一阵轻颤,言至衡拥紧了她。
“冷吗?”他轻问,“怎么没披外套?”
“不是你说的,服了三年孝已满,我该除服了。”夏有雨轻轻说,“新外衣还没来得及做——”
“明天马上找人来量身。”高大的他把她护在怀里,似乎可以挡去外界的一切风雨。男子汉对于心爱的人儿,都有这样的肩膀与怀抱。
“现下快回你房里去吧,省得风吹多了又受寒。”
夏有雨忍不住用眼角瞪他,没好气道:“什么我的房里,你把我的东西全搬到你的厢房去了,不是吗?”
言至衡只是扯起嘴角一笑。
“本来就该这样的。我从十六岁起就知道了,只是你多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搞清楚状况。”他难掩得意地说,“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多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真是不聪明。”
其实她也早就知道了,只是,这会儿不必强出头,让男人去得意吧。
“是是是,二少爷英明神武,洞烛机先——”
“这会儿一拍起马屁来了,想必是想要银子吗?”他忍不住用少年时代两人的对话与玩笑逗他。
只见夏有雨笑了,笑容甜得犹如调了蜜。
“不,不是要银子。”她温和地说,“我想要的,银子买不了,而且,已经得到了。”
世间至宝,皆为无价。
最最难得的,自然是有情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