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一点了,赵知行在客厅里坐立难安。
这阵子纪凡希因为第一本养生书的出版,常常需要参加宣传活动,看她找到了人生目标,也从中得到了成就,他为她高兴。
但在高兴之余,他也开始思考,他呢?一场落水意外,纪凡希月兑胎换骨,成了一个崭新的人,她钻研养生及药理,成了知名的专栏作家,如今还出书分享。
可发生意外后,他却从此意志消沉,把自己打下的事业拱手让人,他必须承认,她的成功确实造成他的压力。
他是不是该振作起来,成为一个能与她匹配的男人?
他一直担心她若有天恢复记忆,会像先前那样嫌弃他,成天嚷着要离开他,因为担心,他始终跟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虽然曾经在一时意乱情迷的情况下拥抱亲吻她,但在被打断后,他也不再试着继续。
他太骄傲,容不下不完美及失败。
也许,该是他放下尊严及骄傲的时候了,他得接受这样的自己,才能变得更好。
稍微想通之后,赵知行觉得心情似乎也跟着轻松一些,于是他站起身,决定到楼下等她回来。
可当他来到大门口时,却发现一辆未熄火的日本进口车停在前方,他并不知道那是谁的车,但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驱使他走过去。
靠近一点后,赵知行看见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正是他的妻子纪凡希,她靠着椅背,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驾驶座上的男人则是慢慢欺向她,越靠越近。
他是男人,很清楚对方有什么意图,瞬间,怒火自他的心口迅速窜燃,烧到了脑门,他来到副驾驶座车门旁,右手紧紧握拳往车顶一用力捶,发出砰一声的巨大声响。
车里的男人一脸惊愕,而迷迷糊糊醒来的她,浑然不知刚才在车里即将发生的事情。
从前纪凡希在外面疯狂玩乐的行径,他时有耳闻,赵知远有时甚至会透过别人的嘴,故意说一些事业得意、家庭失和之类损他,可不管她怎么玩,身边绕着多少男人,他都不曾皱过眉头,揪过心。
然而现在,他见不得她身边有别的男人,就算他知道她清白得无懈可击。他是真的爱了、动了心。
他在乎了,所以担心再次失去。
他知道自己说了很不得体,甚至直接到可能会伤害她、羞辱她的话,可他控制不了,他胸口的火烧得炽热,他的情绪在沸腾,脑子像要爆开。
他从来不是个会吵架的人,跟不在乎的人吵,没意义,跟在乎的人吵,没道理,所以他很少真正的发火,但一发火便是势不可挡。
他已经太在乎她了,在乎到什么理智及风度都抛在脑后,只想让她知道他此时的感受。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见纪凡希一脸委屈又愠怒的看着他,对他发出疑问的同时也提出抗议,他倒抽一口气,决定暂时远离战场。
他是好战的,若吵架是一场战争,他想他会用尽全力,甚至不计后果的去赢,可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在失控边缘,为免说出令自己后侮的话,他决定沉默。
不是他怕赢不了,而是因为他在乎。
转身,赵知行打开门,大步迈进屋里,夏珞瑶跟了进来,紧追在他身后。
他进到卧室,准备就寝,她拉住他的手。“请你把话说清楚。”
温柔的她,难得态度这般强硬,她直视着他,眼底微泛着泪光,但神情却倔强而强势。
“你说不准我继续接下来的宣传活动及工作是什么意思?你说我要离敏皓远一点又是什么意思?”
“够了。”赵知行脸一沉。“已经晚了,我什么都不想说。”
“不行。”夏珞瑶死命抓住他的手。“无论如何我们今晚都要把话说清楚。”
他脸色难看,但仍保持沉默。
“你不说,是吗?”她直视着他,坚决悍然。
“好,那我说……我爱我的工作,因为可以帮助到很多人,我以为你可以体谅我的工作,理解我的心情,然后支持我,结果你却莫名其妙就扼杀我的理想,我知道你有能力可以赔偿出版社的损失,但是你不可以这么做。”
赵知行深呼吸了一口气。
没错,他能够理解体谅她的工作并支持她,就算她忙到没空理他,他也不会怪她,让他失控、情绪暴走的不是她拥有工作及成就,而是……
“敏皓一直很帮我,要不是他,我不会拥有这份工作,不能帮助别人,他是我的朋友,你不能叫我离他远一点。”夏珞瑶坚定的凝视着他。
迎上她的目光,赵知行深吸了一口气,才淡淡的道:“是吗?”
“是。”她说,“我跟他是好朋友,没有你以为的那种暧昧。”
“你或许没有,但你怎么知道他没有?”他神情凝肃的反问。
闻言,夏珞瑶先是一怔,然后打包票的保证道:“绝对没有,他是正人君子,知道我是有夫之妇,绝不会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
“正人君子?”赵知行想起刚才亲眼目睹的那一幕,冷然一笑。他知道李敏皓不是个坏人,但明知她是人妻,竟还想趁她熟睡时亲吻她,这绝不是正人君子所为,或许情之所至,情有可原,但身为丈夫的他,无法容忍这种事。
“你对他的信任真是超乎我的想像。”他忍不住嘲讽。
她觉得他这句话似乎在影射什么,难道是因为以前纪凡希常跟男人玩在一起,所以他认为她跟李敏皓也不清不楚?经过这阵子的相处及了解,他还觉得她是那种人吗?
“你真的太过分了,你不只侮辱敏皓,也侮辱了我。”夏珞瑶难掩气愤。“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
她居然为了李敏皓对他生气,还说他是小人?!
赵知行狠狠倒抽一口气,眼睛仿佛要喷火似的。“纪凡希,你还真敢说!”
迎上他锐利的双眸,夏珞瑶心头一颤。
就某方面来说她其实是害怕他的,因为在她心里,他还是尊贵的主子,再说,她以前所认识的齐世文从来没对她发过脾气,可现在的他,却是个冷起来像冰,怒起来似火的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他沉声问。
她想了一下,只想到一个答案,那就是她现在的成就剌伤他的男性尊严了,可是她不敢说出口,就怕会惹得他更生气。
迟迟等不到回答,赵知行也不再追问,强势的再次表明立场。“我再说一次,中止跟出版社的合约,停止所有宣传活动,要不然你就回娘家去!”
此话一出,他立刻后悔了,他不是把她逼到无路可退,然后逼她选择,真正被逼到无路可退的是他自己,如果她不愿意顺从他,一气之下回娘家去呢?他放得段去求她回来吗?
赵知行发现他替自己挖了一个大洞,而且也已经跳了下去。
听完,夏珞瑶也恼了。“我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这样。”
“什么?”
“你自己不肯振作,难道也见不得我出头?”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是种伤害,但她却忍不住,也来不及后悔了。
闻言,他的心咚地一沉,但火气却飞快的往头顶窜。“原来你打从心里瞧不起我,你觉得现在的我是个没有用的瘸子?”
“什……不。”夏珞瑶急着想解释。
他声音冷沉,打断了她的话。“纪凡希。”
迎上他的目光,她的心陡然一惊,狂震不已。
“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赵知行冷冷的看着她。“回娘家去吧,我放了你。”
“慢着!”夏珞瑶焦急的拉住他的手。“我犯了什么错?我只是……”
“你没犯错,就当我成全你吧。”他冷然的道,“以后你爱去哪就去哪儿,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我不想知道。”
说来说去,他还是在指控她跟李敏皓有不寻常的关系。
她从没嫌弃过他的残缺,更不觉得那是残缺,可他不仅不肯振作起来,还质疑她的真心。
“赵知行,你伤的不是腿,而是心。”夏珞瑶伤心又愤怒的道。
赵知行的身子微微一震。“你说什么?”
“你太骄傲,所以无法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她恨恨地瞪着他。“不管我如何努力想帮你,如果你仍只想着放弃自己,不想重新站起来,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枉然。”
她的话重重击中了他的心。
他是骄傲,无法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但有一件事她说错了,她做的一切并不是枉然,她的用心及努力打动了他,让他开始思索未来。
可是,她却以为他是因为自卑才会对她发脾气,她以为他是见不得她好,她不知道他对于她现在的改变及成就,是多么高兴又与有荣焉,没想到在她心里,他竟是个心胸如此狭隘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她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感觉不到他在吃醋,也感觉不到他对她的感情……
他曾害怕爱上她,可他终究无惧的爱上她,但她呢?她爱他吗?就算有天恢复记忆,她还是会爱他吗?
“如果你要我回娘家,我就走。”夏珞瑶直视着他,可是心里却希望他会回答他刚才说的只是气话。
她压根儿不想离开他,只是想确定他对她是什么感情。如果他爱她、要她、在乎她,她相信他会要她留下来。
迎上她那宛若寻衅般的眼神,骄傲的赵知行眉头一蹙。“随便你。”
说罢,他挣开她的手,关上房门。
那扇紧闭的门扉,仿佛他紧闭的心门,而她被拒于门外。
夏珞瑶不是个爱哭的女人,她吃过太多苦,看过太多悲欢离,早已练就了一身泪往肚里吞的功夫,她哭,从来不是因为自己面临的困境,而是因为太过开心。
可这一刻,她再也无法克制地流下眼泪,因为她伤透了心。
新店纪家——
夏珞瑶站在阳台,远眺苍翠的山林,眼前的景致如画,她却无心欣赏,不为别的,只因她的心一直牵挂着赵知行。
那日他关上房门后,她彻夜难眠,天未亮,她便离家坐上计程车,直奔纪家。
女儿以前常常无预警就带着大包小包回娘家,嚷着说要离婚,纪丰国跟张南卿早已见怪不怪,但这一次他们夫妻俩却十分意外,甚至可以说是震惊。
因为自从女儿发生意外后,跟女婿相处融洽,不只没听她再提过离婚的事,还改头换面成了爱夫爱家的贤妻,怎么又突然跑回家来,还哭肿了双眼?
看她伤心失落的模样,夫妻俩心疼极了,问她却又什么都不说,想问问女婿,但又开不了口。
“小姐……”家里的帮佣张姐敲门后走进房内。“李先生来了。”
“嗯。”今天在东区有场签书会,她必须出席。
知道夏珞瑶搬回娘家住,李敏皓便说要来接她,她虽委婉推辞,但他却说自己住得不远,盛情难却,她最终仍答应搭他的便车。
她转身抓起柜子上的包包,走出卧室,来到客厅,李敏皓没就座,而是站在那儿等着她。
“可以出发了吗?”他笑问。
“嗯。”她点头。
两人离开了纪家位于十八楼的山景豪邸,上车后,她始终望着窗外,十分沉默。
那日送她回家被赵知行撞见后,李敏皓的心一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赵知行好像随时会来找他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可赵知行毫无动静不说,纪凡希竟还搬回娘家,这让他忍不住联想,他们夫妻俩的关系是否因为他而出现了裂痕。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任何的想法,但心底深处,他竟有种难以言喻的雀跃。
“怎么不说话?”李敏皓瞥了她一眼,关心的问道。
夏珞瑶转过头,有点不好意思的回道:“抱歉,我在想事情。”
他微顿,语带试探地再问:“在想你先生?”
她没回答,但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我知道这是你的私事,但是你为什么突然搬回娘家,跟你先生吵架了吗?”
夏珞瑶低头沉默不语,须臾才幽幽的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请你别再问了。”
可是李敏暗还是忍不住好奇。“我听说你们以前处得不好,是真的吗?”
“嗯。”
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不过跟他相敬如冰的是纪凡希,不是她,她相信同样的争执发生在他跟纪凡希之间,纪凡希不会感到伤心难过,搞不好还会趁机要求离婚。
可是她爱他,她跟他在前世便已约定,她不会离开他,离开的想法连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正是因为不想离开他,她才会如此难过,因为她搬回娘家已经三天了,他不只没有前来探访,甚至连通电话都没有。
想到这儿,不轻易在外人面前落下的眼泪,竟潸然滑落,她慌得别过脸,抬手胡乱抹着泪水。
从玻璃窗的倒影,李敏皓看见她在偷偷拭泪,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教他的心狠狠一揪,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握住她放在膝上的左手。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教夏珞瑶一震,眼泪倏地止住,她猛然转头看着他,并立刻将手抽回。
她的反应让他尴尬又心虚,连忙把手摆回方向盘上,过了一会儿,才呐呐的解释道:“我只是舍不得你哭,所以……”
夏珞瑶觉得他的说法十分不寻常,看见朋友难过落泪,他可以说想安慰她,怎么会说舍不得?
突然,她想到当她捍卫自己跟李敏皓的朋友关系时,赵知行的回应曾让她感到剌耳及受辱,当时她以为他只是想找她麻烦,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难道真的是她太迟钝了,才会没感觉到李敏皓对她有什么超乎朋友的情感及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