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少话一出,就连染梅也不解地看着慕君泽。
他总说他的右手疼得紧,就连大夫也说他手伤得严重,可如今瞧来,这手像是一点伤都没有,这……到底是谁在说谎?再者,怎么觉得四爷的手伤似乎还藏着内情?
“七郎,你这手伤该不会是假的吧?”周二少突地笑眯眼,反扣住他的手。“你看来想要提笔压根不难呀。”
慕君泽微笑,正打算应对,身旁的人却先窜出,截了他的话。
“这位周二少,烦请你先放手,我家四爷的手伤未愈。”染梅虽面有不快,但语气仍客客气气。
虽说她也觉得四爷的手伤似乎没像大夫说得那么严重,但这个周二少的态度令人不愉快,有几分找碴的意味,要是四爷不方便回嘴,那就让她来。
周二少将目光搁到她身上。“放心,他的手这么有劲,肯定可以带着你这丫鬟和本少爷的丫鬟一起玩乐。”
面对那猥琐的言行,染梅神色不变地道:“我家四爷得回府了,还请周二少放手。”
周二少轻哼了声。“少假清高了,谁不知道慕家四爷阅人无数,风流成性,依本少爷瞧,你八成也是他的通房,肯定是夜夜欢愉,如今不过是大伙一起玩,有什么大不了的,慕家四爷也不是没这么玩过。”
他故意放声吆喝着,引来旁人目光,顿时一阵窃窃私语,更让慕君泽隐忍的怒意高涨着。他不想把事闹大,可一旦退让,面临的就是对方的得寸进尺……
“这玩过又如何?周二少刚刚也说了,我家四爷已经收心,既已收心,过往不究,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道不同自是不相为谋,还请周二少独自寻欢。”染梅故意扯开喉眬硬是压过了窃窃私语,坚定的语气让所有指指点点全收敛,原本喧闹的正厅突地鸦雀无声。
那瞬间,慕君泽好似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跳得又快又急,像是月兑序。
而他明白原因。原来尽避知道他的过往她也不介意,在她心里,知错能改,自是既往不究……这一刻,他安心了,也心动了。
“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暗指本少爷上花楼寻欢是恶事不成?”周二少气得脸红脖子粗。
“奴婢没那意思,但要是周二少执意这么想,奴婢……”
“二少,这丫鬟被我给宠坏了,出言不逊还请海涵。”慕君泽怒火褪尽,勾起轻佻笑意。“眼下我得去找镜花拿手稿,镜花的手稿再不完成,我书肆的门坎都快被踩平了。”
“镜花?”提到镜花之作,就连周二少也稍稍消弭火气。
他凑近周二少小声道:“这回打算出精装本,届时我一定会替二少留一本。”
“喔,既是如此,我就不耽搁七郎了。”要知道镜花虽专写婬书,但用词华丽不粗俗,在文人墨客眼中为上品,他自然也得要附庸风雅,要是能有本精装本,足以证明他的品味,也因而愿意将染梅的出言不逊暂抛脑后。
“告辞。”话落,慕君泽立刻拉着染梅离开这是非之地。
染梅一踏出欢喜楼,才发觉自己的态度似乎太过放肆,不知会不会给主子带来麻烦,不由偷觑他一眼,却见他面露笑意。
“饿不饿?”他笑睨她道。
那笑意像是会感染似的,教她也跟着笑眯了眼。“饿了。”
“走。”
“去哪?”
“尝鲜。”
又尝鲜?隔壁也是花楼呀,难道说……染梅看向隔壁,心想该不会隔壁也有他的红粉知己?
“想到哪去了。”他好笑道。“是那头。”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瞧见一家酒楼,不禁眉笑眼开。两人走向酒楼,点了一桌菜,而她注意到菜色里有不少辣味,不禁喜笑颜开。
“坐下吧,在外头不需太拘礼。”
想了下,她便怯怯地坐下。“四爷也爱吃辣?”
“偶尔。”他看她大快朵颐,举措间不失优雅。
“这道菜很好吃喔。”染梅尝了道菜,虽说不是大邹风味,但也是道口味特别的菜色,动手开始替他布菜。
慕君泽为此有些意外,也许当日在黄金雨之下,他的心早已经蠢动,只是强自克制着罢了。
“哇,吃得好饱。”离开酒楼,染梅一脸满意。
这顿膳食,肯定是她来到齐月之后,吃得最饱的一餐了。
“上马车吧。”马车已在酒楼外等待,他开了马车门,伸手准备拉她一把。
染梅有些犹豫,却又听他说:“都同桌用膳了,何必在意同车共乘。”
如此说来似乎也有理,染梅点了点头。“那奴婢就失礼了。”
“何来失礼?”
拉着她上马车,马车徐缓驶回书肆,一路上他不住地打量她往外观看的笑颜,听着她像个未见过世面的姑娘问:“这儿有夜市吗?”
天色都暗了,但却处处灯灿如昼,微热夜风带来市集上各种热炒的气味,伴随着阵阵精神的吆喝声,让人得以感受齐月的盛世。
“到天亮之前可都是热闹非凡。”
“真的?”她面露向往。
“下回带你来。”
“真的?”她调回目光看向他。
“当然。”
“那奴婢就先谢过四爷了。”她喜悦扬笑。
慕君泽直睇着她的笑颜,犹如鬼迷心窍般不断地贴近她。
她没有闪避,当他又要戏弄自己,直到他的唇贴上自己的,她才错愕地瞪大眼,想也没想地将他一把推开,不断地抹着嘴。
“四爷太过分了!”她推开马车门就要往外跳。
“染梅!”
马车这时刚好停住,他往外望去,才知已到书肆门口,就见她头也不回地跑进书肆旁的小门。
颓然坐在马车内,他拧眉暗恼,自己怎会像个毛头小子唐突了她……而她抹嘴的动作,说明了对他只有嫌恶,他不禁苦笑着。
守礼如她,必定视他为蛇蝎避之唯恐不及吧……
那晚从欢喜楼回书肆后,染梅再也不敢直视慕君泽,然而他却变本加厉,举措更加放肆,有时惹她恼火,她只能憋着,因为只要有反应,就等于输了!
四爷真是太恶劣了,原以为他人还不错,他却无端端亲吻了她,说是戏弄也太过,不过那是会毁她清白的。尽避先前在四爷房里,衣襟系绳松开一事后可说是清白不再,但那是意外。
这次他亲吻了她,直到现在那唇瓣的触感还困扰着她,她无法理解他为何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尽避如此,日子还是得过,庆幸的是,她终于有机会提笔作画,即便他只是想要考她,但可以随心所欲下笔,对她而言真是件无比欢愉的事,唯一让她提不起劲的是——
“不对,这胸得要再浑圆些……”
笔尖滑了下,她抬眼横瞪,就见慕君泽正站在燕青身后,指导着燕青作画,他握住燕青的手,胸膛前倾得几乎贴在燕青的背上……这是轻薄吧!
不是她要说,四爷真的是可恶至极!
已经有艳儿姑娘那红粉知己,亲吻了她,还招惹燕青姑娘,更糟的是就她这几日观察下来,燕青果然是对四爷有意,否则怎会毫不反抗,而且总是神色羞怯地任他上下其手。
在这种状况底下,就算她有心铲奸除恶也使不上劲呀。
燕青都没拒绝了,她能说什么?
所以……深吸口气,屏气凝神地再次专注在自己的画作上。她作画不是为了得到夸奖,也不是特别想给谁看,纯粹是满足自己罢了。
“燕青,这姑娘家的胸部得大些才好看,要是真不知道该怎么画,要不要回房褪去衣裳好生研究一番?”
那噙着邪谑笑意的声音,教染梅手中的笔顿在纸上压成分岔,晕黑一片!
“染梅,那坨乌黑是什么东西?”
“我……”话未出口,便见他已经徐步走来,一把拿起她未完成的画,她要阻止已来不及。
慕君泽注视她的画作,唇角浮起若有似无的笑,随即从笔架上再取来一枝笔,蘸了墨,动作飞快地在画上勾勒着。
“四爷!”染梅想抢画,可是他的动作太快,不过才几笔,她那满城飞花竟藏了个果女!而方才晕黑的那一块,竟成了果女的发……
“染梅,你知道画作可以让人看透画者之心,对不?”他说着,依旧飞笔描绘着。“你只画风景,代表着你内心空寂,渴望自由,真是太惨了。”
染梅眼皮抽动,不敢相信他能一脸正经的满口胡言。她内心空寂,渴望自由?最好是!
面对已经无法补救的画,她很干脆地放弃,看着他如何让果女蜷伏在树荫下。
这人……无怪乎那日在欢喜楼会被那人那般诋毁!许是他阅人无数,才能信手拈来就画个果女,只是,这果女……她疑惑地微眯眼。
是她错觉吗?为何她觉得这画风像极了墨染?
“喔,你看出来了?”瞧她看得那般专注,慕君泽发觉她确实是被他给染黑了,从一开始的非礼勿视,到眼前的堂而皇之,果真是个可以教的狠角色。
“咦?”她微诧抬眼。难道说……
“像你吧。”他颇自豪地将画拿到她面前。
染梅怔了下,注视着画中的果女,蓦地一把将画抢回,“下流!”要是一般的画就算了,可偏偏是果女……他根本就是借画意婬她,过分得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下流?”他低笑着。
“想不到四爷真是这般下流无耻,无怪乎那日在欢喜楼有人会邀四爷一道快活!”亏她还帮他说话,更可恶的是,他竟然亲她,就算她是个丫鬟,他也不该如此轻薄!
慕君泽垂敛浓睫,似笑非笑地反问:“与你何干?”
冰冷淡漠的口吻教染梅登时无措。四爷喜欢戏弄她,总是笑得不怀好意,但从不曾如此冷淡,因为她口气太重,伤着了他,可是……她又没说错。
“你要是不喜欢待在这儿,尽避走,不需要勉强留下。”抛下这句话,慕君泽转身回到燕青身旁,像是心情不受影响,继续调戏着燕青。
染梅呆在原地,心头竟隐隐发痛着。
真是她把话给说重了?教他又想赶她走。
如遭雷击,她整个人慌极了。虽说她也曾经因为他的戏弄想要离开,可是一旦离开这儿她还能去哪?
何况在欢喜楼听艳儿姑娘提及,城里多了不少大邹人似乎在打听她的下落,她要是真离开这儿,岂不是凶多吉少,她答应爹爹要留下子嗣的……
“我可以替你转契到其他地方。”
他不知何时又来到面前,她闻声抬眼,眼前的他有些模糊,才惊觉自己竟懦弱得快掉泪。
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她勉强扬笑,“不用了,多谢四爷,奴婢现在就走。”
既要她走,她就走,她不想留在这儿惹人嫌。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慕君泽忍住挽留她的冲动,只因这是他的决定。
那天她的拒绝已很清楚,既然讨厌他,就让他离她远远的。
染梅回房整理从慕府带过来的细软,不多,就两套衣裳和小姐给她的一些赏赐,但对眼前的她,这些物品都再重要不过。
心情低落,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虽说四爷的性子太过不羁,行径极为荒唐,但是不知怎地,她总觉得他没有恶意,纯粹只是以看她的反应为乐,在书肆的这段时间,她鲜少想起丧父之痛。
可是,打从两人自欢喜楼回来之后,就变得有些不同,总觉得他不太对劲,往常虽然会戏弄她,但总是点到为止,只要她没有反应,他便不再逗弄,而这些天,他却像是要惹恼她似的,越来越过分,今儿个她像是着了他的道,按捺不住的口出恶言,如今想来,他是处心积虑逼她翻脸,好让他有借口赶她走。
余光瞥见有本书搁在她的床边,才想起这是先前从绮丽斋取来的墨染果女画册。
她轻轻翻开,尽避果女画被视为下九流,可是在墨染的笔锋之下,却是清新月兑俗,不流于婬秽,而且……她突地怔住。
“这画……”她低吟着。这画风和四爷方才画的果女画怎会这么像?不,不只是像,这笔触和勾勒的手法根本是如出一辙!
她转身找画,才想起搁在画室里。
快步前往画室却不见画,更不见四爷身影,只有燕青还在作画,而向临春适巧从外头走来。
“向大哥,你可知道我的画搁在哪?”她向前询问。
“要是没在这画室里,或许是四爷拿走了吧。”
“四爷呢?”
“四爷说要到湖上小亭休憩,不许任何人打扰。”
染梅道了声谢,压根不管慕君泽的交代,飞步来到湖上小亭,只见她的画就搁在石桌上,却不见他的身影。
取出画册对照,那笔法果真是相似的……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四爷也极喜爱墨染的风格,所以模仿他?就像她,因为太过喜欢墨染的画,下意识地学习他的画风。
认真说来,这还是她头一次瞧见四爷的画,仔细打量,不过才勾勒几笔,竟能呈现柔腻风格,这已是当代大师的水平了。
能收闭门弟子,四爷是有真本事的。
蓦地,她听见湖里似有水花溅起的声响,起身走到拱桥栏杆旁,就见慕君泽竟在湖中游泳。
波光潋滟,他潜游其中,像是水中蛟龙般。
“四爷!”不及细想,她已经月兑口喊着。
话一出口,她有些微恼。唤他做什么呢,怎么不假思索的就叫出声。
还是趁这当头跟四爷道歉?
洇泳中的慕君泽突地顿住,回头望去——“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听见他平板无波的驱赶话语,教她着实委屈,本要道歉的话,都已经到了舌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两相遥望,他突地再次潜入水中,好似她的回答一点都不重要,教她难过得快要掉泪。既然他心意已决,她的道歉恐怕也于事无补,还不如赶紧离开,省得惹人厌。
快步下了拱桥,忍不住再看向湖面一眼,却不见他的身影,她不由得靠近湖畔一些,眯眼仔细梭巡,却没瞧见人影浮上水面。
会不会潜得太久了些?担心的她轻唤着,“四爷。”哪怕再被他的冷漠伤一回,她也得确定他无恙。
她懂泅技,可也曾因为太自得泅技过人,潜水极久,造成腿部抽筋,险些溺水,而四爷……该不会也如此吧?
“四爷!”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就怕他真是腿部抽筋无法浮上水面。
等了一会,慌急的她不假思索地褪去外衫,月兑下绣花鞋,跃入湖水中。
几乎在同时,慕君泽浮出水面,瞧见她跳进湖里,随即振臂朝她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