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兄。”
“六皇弟。”
呃!就这样?
看到错身而过的两人面色尴尬的互颔了个首,便眼神错开的各行各路,不再有任何交谈的各坐在距离最远的两端,隔着一座两人高的营火,周盈瑞有些踌躇地看向陆定渊。
本是无话不说的亲兄弟,把酒言欢,笑谈昨日事,醉卧万里晴空下,以天为帐,以地为床,以满天星子为灯,携手共画明日山河图,金戈铁马照丹心,踏遍荒漠来时路。
曾几何时,搭肩策马的豪迈男儿形同陌路,多时不见的问候只剩下,句话。
周盈瑞的心口有点痛,为她的王爷夫婿感到心痛。
犹记得重生前,王爷最大的遗憾是没和燕王和好,他十分在意自己行事太过冲动而伤了自家兄弟的自尊,不留情面的嘲笑燕王只是个会行军打仗的兵痞,空有愚勇却不长脑。
闹僵了以后王爷曾想着化开僵局,不再让兄弟情谊继续恶化下去,可是他放不段,一延再延,到了最后连见了面也不知该说什么,互看了一眼便走开。
人生能有几次机会重来,不该,也不能放任悔意加深,白白的扼杀相互扶持的情义,终成两道背道而驰的身影。
她必须想个办法——
“真心话大冒险?”
这是什么游戏?皇家人面面相觑。
其实提出建议的周盈瑞也不甚了解,仅知大致的规则,她是从月季那里得知的,月季说是她家乡的一种游戏,他们那儿的人大部分都会玩,用来套出别人不为人知的真心话。
她依样画葫芦的学了一遍,拿到皇上面前来卖弄,用意是解开宁王和燕王的心结,黾归于好。
“听起来似乎不错。”皇上笑着点头。
不错?大多数人不以为然。
天家无亲情,皇室无手足,为了一张龙椅,父子相争,骨肉相残,兄弟阋墙,鲜血溅遍金銮殿,尸骸成山,白骨铺地,堆积成一条登龙大道,从此再无亲人,称之寡人。
在场的皇亲国戚谁敢说出真心话,那不是找死,活腻了自个儿往刀口撞,一刀身首两分离。
难道要做儿子的跟老父说:你老了,该退位了,我想坐你这位置很久了,换我来指点江山吧!
或者是:兄弟,我想做皇帝,识相地就让开点,别来和我争,否则我灭了你,让你儿子没爹,老婆、小妾当寡妇。
喏!这就是真心话,发自内心,可是敢说出口的有几人,他们的话只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因此有了大冒险。
“拿到传花的人可以对在场某一人发问,他愿意回答并且答案让人满意便是过关,反之要受罚,譬如罚酒呀!学狗叫,在地上爬三圈等。”周盈瑞简单地解释游戏的玩法。
听到学狗叫大家都笑了,兴致勃勃地要好好玩上一玩,连皇上也拈着胡子,大笑着说有趣、有趣。
“以我来开头,我要问问端敬公主,你想要什么样的驸马,是英挺的,还是有学问的,或是白胡子老爷爷。”
“白胡子老爷爷”六个字一出,陆明贞气得跳起来想打人,“周小瑞,你阴我,我明明是对你最好的人,你还陷害我,你真不是好东西,果真是个坏坏坏……坏的。”
她连说了十几个坏,怒目圆睁。
“请回答,公主。”
她瞪了瞪,朱唇嘟得老高。“我不理你。”
周盈瑞掩唇轻笑。“皇上,公主不回答怎么办?”
呃!这个……皇上咳了两声,笑睨娇瞪着他的公主。“不回答要受罚,罚什么呢!”
“父皇,你不疼明贞。”公主小嘴一噘,很不高兴。
不罚还怎么玩下去?周盈瑞让小青取出一只球状的竹编物,轻巧地摇了摇。
“处罚在这里头,公主抽一个。”
原本是受罚者不回答,由发问者决定受什么处罚,可是周盈瑞要“作弊”,因此改为摇盅抽签的方式。
“我不要,谁知道你会不会又骗我。”她才不要当傻子。
“公主想当言而无信的无赖吗?”知道她爱面子,周盈瑞激她。
“你……哼!算你狠,抽就抽。”她伸手捞了老半天,取出一张微带茉莉花香的小纸笺。
“因为我是发起人,所以由我来念出笺纸上的处罚,公主被罚的是……”她卖关子的顿了一下,吊足众人的胃口,大家屏气凝神的听结果。
“亲最喜欢的人一下。”
“亲……”陆明贞先是面颊微微发热,继而松了一口气,大方的抱住皇上,狠狠地将唇瓣印上。
“我最喜欢的人是父皇,他是我的心肝宝贝,我要带着他陪嫁。”
“陪嫁……”皇上闻言哈哈大笑,拍拍公主的背说:“你也是父皇的心肝宝贝,可是父皇不能陪嫁,你招婿吧!”
皇上的一句话,日后免去端敬公主和亲的命运,她招了状元郎为婿,居于公主府。
“换我、换我,我要指定四皇兄回答,你最喜欢的人是谁,可是你不能说是周侧妃,她除外。”神采飞扬的公主马上回敬一记,她两眼亮得像宝石,无比欢快。
“拾人牙慧……”学人精。
周盈瑞小声的咕哝声被陆明贞听见,公主的小脾气发作,以眼神顶回去,两个人像闹翻了的小泵娘,一吵完又和好了,瞪来瞪去表示交情够,吵得再凶也不伤和气。
“我最喜欢的人……”陆定渊故作思忖的左右看了看,把陆明贞急得想催他快点说。
“自是父皇、母妃。”
“就这样?四皇兄未免太无趣了,跳过、跳过,换人。”陆明贞还想玩下去,可是下一个发问的不是她。
陆定渊把唇一扬,略带讽意地问:“我想问三皇兄,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皇位。不假思索的答案掠过陆定宗脑海,但他不能说,他微顿,回得十分顺溜,“当然是父皇龙体康泰,国运昌隆,四海升平。”
这回答很制式,但令人满意,皇上嘴角噙笑地一点头。
接下来是怡郡王、鲁侯爷、庆文公、八皇子、九皇子、康伯公、宁河世子、庄亲王世子……有人说真心话,有人选大冒险,在星空之下围着营火,彼此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饼关的大口喝酒,受罚的人二挨罚,陈王爷头上插了一朵大红花,张国舅两颊抹上两圈女人的胭脂,吴老国公爷多了两道浓眉,金小侯爷倒穿鞋子,高歌一曲一时间笑声连连,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取笑。
问来问去,传花又到了周盈瑞手中,她目光湛湛地如一泓清泉,看向她眼中唯一的面容。
“宁王爷,你此生最后悔的是什么事?”她眼神略微一飘,往笑都不笑的玄衣男子身上看去,暗示他说出心底话,但是……
“爱错人。”
“嗄?!”她讶然。她以为他会说和燕王的争执,趁机把误会解开。
“因为一股香味,我当我喜欢的人是她,但是我错了,我爱的是另一个人,她才是我心系之人。”幽兰香味,月兑俗清灵,淡淡的,似有若无,回想起萦绕在他鼻间。
陆定渊心中绵密的情意飘向令他魂牵梦萦的小女人,泛柔的眸光浸润着不变的等待,只为那缕飘远的芳魂。
“王爷……”心弦一拨,微微颤动,似水清阵浮起泪雾,周盈瑞感受他涌向她的浓烈爱意。
“我要问问你,今生最后悔的是什么事?”没人发觉的,他五指倏地握成拳,眼眸深处闪过一抹沉痛。
“我?”她一怔,忽地露出初荷新绽般的柔美笑靥。
“无怨、无悔,我爱的人爱我,再无所求。”她拥有了王爷的爱还有什么好后悔的,那是世上最美的宝物。
“瑞儿……”原来她无怨也无悔……好,真好,他没有错过她,老天爷待他不薄……陆定渊的眼眶一热,在幽暗月光下,无人瞧见那眼底的激动,他学会隐忍,韬光养晦,手腕圆滑地保护所爱。
“喂,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当着父皇的面眉目传情,当我们是睁眼瞎子呀!看不到你们两人眉来眼去。”也太张狂了,旁若无人的说起腻人的情话。
鲍主大声一喝,大家都笑了,也令周盈瑞羞个大红脸。
“我要再问宁王爷,你最恨的人是谁,恨不得让他喝你的洗脚水。”周盈瑞故作俏皮的引开旁人的深思,只顾着发噱,她知道他不会回答,因为在皇上面前,“真心话”说不得。
终于逮到他了。
“……最恨的人……”
丙然如周盈瑞所料,陆定渊的黑瞳在众人面上扫视一回后,并不言语,仇人名单迟迟不宣布,令人等得心焦,最后慢条斯理的一摆手,爽快的接受有意为之的处罚。
“……宁王爷罚的是……呃!有点困难,可能不太容易,可以换一个吗?!”看了看抽出的字笺,周盈瑞假意做出为难的神情,似乎认为陆定渊做不到。
她故作为难是为挑起众人叫嚣,让人不多想,自然而然避开某些人的怀疑,达到她原来的目的。
“不能换,周小瑞你不能袒护四皇兄,快说,是什么,四皇兄若完成不了就罚他喝一整坛酒,不醉趴了不行。”喊得最大声的是陆明贞,她命人把酒醇都搬出来。
对于公主所为,皇上不只不阻止还抚胡纵容,可见她有多得宠,就算戏弄皇兄也由着她。
“说吧!我认罚。”陆定渊嘴角噙笑,黑瞳闪过一抹意味未明的幽光,他没错过自家小女人的任何一个举动,眼尖的瞧见她将他原先抽出的花笺捏在指尖,由袖口滑出另一张大小相仿的字笺,若不细瞧是瞧不出有何分别。
不过他晓得她不会害他,故未点破,笑咪咪地看她要玩什么花样,他陪她玩到底。
“王爷要被罚……”她捂唇轻笑,看向独自喝酒的六皇子陆定禧。
“扛着燕王到三里外的杨柳树下,由燕王折柳交给王爷,然后换燕王再背王爷跑回来。”
“什么?这太难了吧!”
“就是呀!黑瞪瞎火,踩到小土坑可不好。”
“算了,换一个啦!三里太远,闪到腰就……”有人暧昧一笑,目光看向陆定渊两腿间。
在场的人无人不知四皇子和六皇子不对头,两位王爷为了一名女子——现在的宁王妃闹得连话都不说了,只差没大打出手,扬言决裂,他俩不是死敌也相距不远,再无半点手足之情。
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处罚,纷纷鼓噪地替两人“说话”,其中以陆定宗表现得最为“不忍心”,仗义的挺身而出,要帮陆定渊揽下这场艰钜的炼狱之罚。
“这可是体力活,王爷别勉强……”周盈瑞的一句话戳人心窝,暗指久不经战事的王爷们中看不中用,是空心大老爷。
“不用,我自己来。”陆定渊倏地站起身,挺拔的身影直如劲松,令人感到一股严肃威杀之气。
“我奉陪。”此时像哑巴的陆定禧丢开手中的酒杯,面无表情的盯着朝他走近的伟岸男子。
在众目睽睽之下,陆定渊身一低,毫不费力地将体形和他差不多高大的弟弟扛在肩上,大步地朝黑暗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