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胡荼靡开始阵痛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乌家堡的家人们陆续请了大夫和稳婆,里里外外地忙进忙出,却是迟迟没传出孩子生下来的好消息。
“天爷,不要太担心,想当年我家那婆子生第一胎时,痛了一天一夜才把大儿子生下来,女人生第一胎会比较困难,像夫人这样很正常啦!”杨长沽拍拍主子的肩膀,笑着要他稍安勿躁。
乌天耀挥开他的手,站在小厅的央心,凝重的眼神越过天井望着对门,想着靡在那房内正在承受着疼痛的折磨,他就恨得巴不得杀了自己。
他为什么就不能管管自己的脾气!懊死!
如果他能够缓着性子跟她好好说,现在不就什么事情都没了吗?
“该死!”他对自己低咒了声。
这时,胡二娘不管旁人的阻挡,俨然已经是未来堡主的亲家母的姿态大摇大摆走进来。
乌天耀眯起锐眸,看着眼前徐娘半老的女人,这些日子,她的女儿牡丹在他面前出卖了不少她这位亲娘的丑事,虽然不是全部,却已经足以让他痛恨得咬牙切齿。
她不只没给荼靡正常的吃喝,甚至于还罚过荼靡捧着水盆跪了一个晚上,捱几个巴掌,也是家常便饭的事!
“唉呀呀!到现在还没生出来,依我来看,她们母女两人是一个命,一样都是薄埃之人,就只希望不要一样薄命就好了!”胡二娘还没意识到眼前的情况不对,依旧笑咪咪地说,“像我们家牡丹给人算过命,福厚命长,是生贵子的好命呀!天爷……”
“出去!”乌天耀脸色阴沉得像是想要杀人。
“天爷,我又没有说错话,我们家牡丹……”胡二娘没见过他如此森然的表情,不由得胆战心惊了起来,“你你……你不是喜欢我们家牡丹吗?我可是牡丹的娘,是你未来的丈母娘呀!”
“我有说过喜欢她吗?”乌天耀阴狠地眯细锐眸,直勾勾地盯住胡二娘贪婪的嘴脸,“你什么时候从我的嘴里听到我说喜欢你的女儿呢?你好好想清楚,我一句话也没说过,自始至终,都是你们母女的一相情愿,与我无关。”
“你……”胡二娘瞪大双眸,这才发现自己上了他的当!
“来人,把她们赶出去!”
“你说什么?我们好歹是乌家堡的客人,你要赶我们走?”胡二娘对着一旁众人大叫,先声夺人。
“来人,把她们给我撵出去!”乌天耀勾起一抹阴沉沉的笑,“我不想再见到她们任何一个人的脸!”
“是!”
杨长沽大声回答,心里早就巴不得把这些人给赶出去,一旁的白彦虎也是乐得笑呵呵,吆喝来一大群家丁,七手八脚的把胡二娘及两位胡家千金给连人带行李丢出乌家堡。
这时,从堡内跑出了一名家丁,附耳在杨长沽耳边低语了几句。
胡二娘原本以为乌天耀改变了心意,才正满怀期待的时候,不料,杨长沽一贯嘻笑的脸突然变得恐怖阴森。
他压低了脸,一字一句缓慢地对胡二娘说道:“咱们天爷交代,以后不许你们任何一个人再接近夫人,尤其是你,胡家的二夫人,要是你敢再威胁要对咱们家夫人不利,别说是不能安然走出乌家堡,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咱们也能取你这条贱命!”
“天爷,你不能进来,夫人交代过,绝对不能让你进来啊!”
崔嬷领着几名仆妇手忙脚乱地阻挡就要冲进来的主子,却被乌天耀给毫不客气地推开。
“该死!你们让开,不要拦着我进去,荼靡是我的娘子,我当然可以进去看她!”乌天耀话才说完,就冲进门内,他冲到寝房内,见到躺在床上的胡荼靡,看见她苍白的脸蛋上汗水淋漓,手挽着白色的长巾,白皙的手腕已经被她自个儿给勒出了几道红痕。
胡荼靡听见吵闹声,睁开眼睛见到他,立刻激动地大喊,“你进来做什么?出去!我不要你看,出去!”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可是我很担心,对不起,但是我在门外待不住,我很担心你,荼靡,让我陪着你好吗?我不会说话,不会打扰,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可以吗?”他慌乱地走到她面前,低沉的嗓音里有着祈求。
“不要!我不要……”她咬住牙根,再度被一阵蓦然袭上的疼痛给掳获,她不停地摇头,濡湿的脸蛋几乎分不清楚是她淌下的泪珠,抑或者是强忍住疼痛的汗水。
她不要让他看!眼前这狼狈痛苦的模样,她不要让他瞧见!
“夫人!”刘稳婆眼看她一时气抽不上来,暗叫了声太妙,“夫人,你撑着点,孩子就快要出来了,你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晕过去呀!”
乌天耀再也不管她是否愿意让自己亲近,急忙地凑到床边,握住她的手,脸上满是急切与担忧。
“你一定要平安无事,荼靡,我答应你,只要你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你想要什么时候离开乌家堡,我都不会阻止你,只要你能够安然活下来,你可以带着孩子离开,你听见了吗?我如你所愿,让你离开。”他紧紧握住她的纤手,俯唇吻着她冰凉的指尖。
晕沉之中听见他的话语,胡荼靡勉强自己睁开双眼,又气又恼地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知道该如何惹我生气?”
“荼靡?”
蓦然又一阵撕裂的疼痛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她咬住女敕唇,痛苦地申吟出声,苍白的小脸上冷汗淋漓。
“你走开,我不要听你说话。”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已经都如你所愿了,为什么你还要生气?”
“你闭嘴。”
“我不要!我一定要把话问清楚,荼靡,我对你都已经退让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你还是对我不满意?”
“你自己去想清楚,笨蛋!傻瓜!我现在不想对你说话。”
“我懂了。”他的眸色在一瞬间变得黯然,“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不知道原来你竟然恨我那么深。”
没想到他会得出如此荒缪,甚至于是牛头不对马嘴的结论,一时之间,胡荼靡心里火大到想打他,她回过头看着他一脸认真,好半晌,她被气得说不出半句话来,“你……你这个呆头鹅!你出去,你一定是存心不让我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存心要进来闹我的,出去!你出去!”
“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存心不让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乌天耀心里也是火大了,但他只是负气呼呼,没敢把怒气发泄出来。
“你是!你是!你总是不肯让我好过!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我明明已经说了什么都不要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善罢罢休?!”
“那当然是因为——”他低吼了声,“该死!为什么你这女人会如此冥顽不灵?!我都已经对你退让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你就是不知道我是因为想要对你好?!”
一时之间,原本就已经够腥风血雨的生孩子场面,被他们的怒火给弄得惊天动地,几名帮忙递水和干巾的丫环和仆妇都感到不知所措,只有经验老道的刘稳婆在一旁拍手叫好,乐见其成。
“好好好,天爷,请你继续说,请千万不要让夫人失去意识,就算让她气得想打你都好,继续跟她说话,千万不要停下来。”
闻言,胡荼靡转眸瞪着稳婆,眼底满满的不敢置信,她都已经痛成这样了,这个稳婆竟然还要乌天耀惹她更生气,存心是要折腾死她吗?!
“可是我不想惹她生气,我怕她以后会不理我。”乌天耀握住妻子微凉的纤手,回答稳婆的话时,深情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钉在妻子脸上。
这会儿换成刘稳婆满脸不敢置信,眼前明明是个气宇轩昂的大男人,说出这话时,却是像个大男孩般充满了畏怯与心疼。
胡荼靡心里也是讶异的,她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那么明白露骨,她回望进他深邃的眼眸之中,看见了盈溢的深情。
这一瞬间,她才真正看清楚在他眼底的忧切与关心,还有满满的心疼与不舍,在他眉心之间的揪痕,深深的,花佛承受着比她更大的痛楚。
“不可以死。”他吻着她的手背,把心底满腔的眷恋与深情一倾而出,“只要你好好活下来,你要什么,我都依。”
“你……”她话到喉头,像是被锁住般出不了口,她想要问他,是否喜欢着她,是否已经将她当成真正的妻子,怜爱并且信任着。
“你想说什么?荼靡,你到底想说什么?你需要什么?你告诉我啊!”看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以为她又被疼痛给折腾得快晕过去。
“你喜……”话才说到一半,疼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咬紧牙关,泛着泪晕的眼紧紧地瞅着他。
“你喜欢我吗?”
她想问,心里忽然涌起了恐惧,如果,她真的就此死去,这辈子就不能知道他的答案了。
乌天耀看着她,两人四目相交,在他的心里有着焦急与迷惑,他可以看得出她有话想说,但是他却猜不透,又或者应该说,他不敢猜测,他不敢奢望此刻盈漾在她底的柔软,是对他的感情。
就在这时,一阵痛楚就像狂浪般涌上淹没了她,她以为自己会死去,却在下一刻感到被释放的轻松,昏沉之间,她听见了婴孩啼哭的声音。
她努力地撑起最后一丝力气,想要睁开眼睛看孩子,但是乏力的疲累却像甜美的泥沼般,将她的神魂往黑暗的深渊拉去。
再过两天,孩子就要满月了。
胡荼靡弯身将怀中熟睡的儿子放入摇篮里,她笑视着他熟睡的小脸蛋,花仿佛就算有天崩下来的大事,都吵不醒他这小子。
几乎一整个月,她都被崔嬷困在床上动弹不得,整天除了吃睡之外,她什么事情也不能做,说什么女人一定要做好月子,不能随便走动,最好整天平躺着,就连孩子都不要抱,免得身材恢复不了原来纤细的模样。
她起初很听话地照做,却在忍了几天之后,忍不住气闷地哭了,因为谁都能把孩子抱个过瘾,却唯独她这个娘每天只能在喂女乃时抱他一下,只要孩子吃饱了女乃,她想多抱一下都不行。
崔嬷后来只好妥协,让她就算不喂儿子吃女乃时,都能抱他一段时间,但是她还是很坚持不能久抱,免得伤了筋骨。
终于,在前两天她终于在争取之后重获自由,这几天,她喜欢抱着儿子在房里到处走动,他还好小、好轻,让她不懂为什么崔嬷老是坚持说坐月子的妇人孩子抱多了会伤筋骨。
每次面对她的疑问,崔嬷总是笑说这是老祖先的智慧,宁可信其有。
这时,她听见了身后传来敲门声,她回眸望向门口,看见乌天耀高大的身影就矗立在入门处。
“我可以进去吗?”他的语气闷沉,神情有些腼然。
“嗯。”她点头。
乌天耀得到首肯,走进屋里,看见她一脸沉默,只是定定地瞅着他不放的眸光,他的心口一紧,感觉她的眼神像是极不愿意见到他。
“你不要又是一脸我到底又来做什么的神情,我来探视……我的儿子,在你们离开之前,我们能够见面的机会不多了,我当然要好好把握每一次可以见到他的机会。”
“你不需要向我解释动机,你想来便来,你毕竟是孩子的爹亲,我不会阻止你看他。”说完,她转身从摇篮边走开,不妨碍他亲近儿子。
但乌天耀没走上前去看儿子,深沉的眸光追随着她纤细的身影,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察觉到他的注视,扬起眼眸迎视着他。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她几乎是立刻躲开他的视线,从一旁的多宝格里拿起绣篮,帮儿子做的暖袄已经完成,但她想在袄子上加只小老虎,她听说在小孩子的衣冠绣上猛兽,可以吓跑侵扰的邪灵。
这当然也是崔嬷所说的“老祖先的智慧”,身为一个娘亲,她宁可信其有,多做一些防范。
“你……你们什么时候离开?”乌天耀忍住心中的满满不舍,自从她能够下床走动之后,这个问题就像背上的芒刺般,不断地灸痛着他。
“你已经迫不及待要赶我走了吗?”她顿了一顿,沉着声问。
“那当然不是!我只是想……想问个明白。”在他的心里想听到的答案,是她说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