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长喜拜见天爷。”为首说话的是一个黑衣大胡子的中年男人。
“嗯,你家主子呢?”
“今天清晨风雨稍歇之时,骁爷就带着另外几艘船往北方去了,他临行前交代,如果有见到天爷的船队,就要趋前请示您是否需要帮忙。”
“不必了,我的船队一切安好。”乌天耀扬唇笑笑,虽然相交多年,他们老说彼此是酒肉朋友,但实际上却比任何人都交心,“你回去替我谢过韩骁,顺便跟他说,这次我们南下远渡重洋去了不少地方,也拿着他给的画像向不少人打听,但就是没找到他想找的那名女子。”
“谢天爷多年来鼎力相助,小的在这里替我家主子谢过天爷了!”
“不敢当,其实我会答应帮忙,也是心里觉得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人,能够让韩骁那男人不分大江南北苦苦寻找了几年。”乌天耀唇畔勾着一抹兴味盎然的笑痕,脸上不掩好奇的神情。
其实他除了纳闷之外,还有更多的不解,与韩骁相交多年,两人当初在海上初相识,第一眼就极投契,这些年来,他们于公于私都帮了彼此不少忙,称得上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关于这一点,就请天爷亲自去问我家主子,小的不敢过问。”严长喜摇头微笑,对于主子的私事三缄其口。
“嗯,你去吧!”乌天耀颔首,看严长喜下令收锚,扬长离去。
这时,一名船员跑过来,见主子望着远方,一脸深思的模样,他不敢打扰,只好压低了声音在杨长祜耳边低语了几句。
“天爷,刚才舵手来报,如果风势顺妥的话,咱们应该在今天傍晚就可以回岸了。”杨长祜搧了搧手,示意船员离去。
“嗯。”乌天耀轻哼了声,转身走到船央,登上一段阶梯,一名手下立刻备妥一把交椅,让主子落坐。
这个位置居高临下,将整个海面看得更加清楚,他侧眸远眺,看见了一只海鸟飞过天际,多年的航海经验让他知道码头确实近了。
“天爷,关于陈宁远那老家伙先前提过的事情,你想……”杨长祜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虽然他与陈宁远其事多年,嘴上总是不饶彼此,但是凡是关于主子的事情,他们倒是有志一同。
“我会照他的话去做。”乌天耀淡淡地说。
“什么?天爷!你肯答应了?”没想到会得到肯定的答复,杨长祜惊讶得差点跌倒。
乌天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算陈叔没说,我心里也很清楚乌家堡需要一位女主人,而眼前我也迫切需要一个儿子当继承人,我已经受够其它的宗亲几乎是强迫推销,要把他们家的儿子孙子过继到乌家堡,这些人在开什么玩笺,我只是没娶没生,又不是生不出来,根本就不需要他们操心!”
“是是是!天爷说得是,看咱们天爷这身强健的体魄,想要生的话,就算十个八个兔崽子都能生得出来!”
“成材的继承人一个就够了,我不需要十个八个没用的‘兔崽子’。”乌天耀淡淡地扫视了手下一眼,恼火的眼神似乎在警告他的措词不当。
“天爷说得是,天爷说得是!”杨长祜模模头,干笑了两声。
“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好想一想。”说完,乌天耀再也没开口,望着远方,没留意身边的人什么时候走掉。
其实这些年来,他身边并不是没有所谓的红粉知己,但是,从来没有动过念头要娶她们为妻,在他的心里很清楚,乌家堡需要一个能干的主母,就像他娘当年一样,在他爹每次出航时,总是能够把堡内的事务打点得一丝不苟。
八年前,他爹去世,来年,他娘相继撒手人寰,而他经手海上的生意,常年在外,谁都能看得出来,从那之后乌家堡就逐渐地失修破落,虽说对外的生意有陈叔,堡内的家务有崔嬷,但是少了一个说话算数的女主子,他们能使上的力道有限。
是啊!他是该娶妻了!娶个才德兼备,能够替他生儿子的女人回乌家堡,至于爱或不爱她,根本就不是他心里的考虑。
他才不像韩骁如此一往情深,为了一个八年前不吭半声就离开的女人苦苦追寻,这种蠢事他做不出来,更何况,他没打算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光瞧韩骁思念那女人的失魂落魄样子,他就觉得好笑又可怜。
“天爷,见岸了!”杨长祜雀跃的喊声从底下传来。
乌天耀收回眸光,看着杨长祜所指的方向,看见岸线在海面上逐渐扩大,海鸟成群飞过,在他的心里并没有特别高兴,因为比起回家,他更爱在海洋上徜徉的舒畅感。
这一刻,他想起了爹生前曾说过的一番话,他说自己曾经像风,谁也困他不住,但是有了妻儿之后,他就变成了海鸟,无论飞向海洋多少次,最终,他还是要回到岸边,而且迫不及待。
那时,乌天耀就在自己心里决定,他要一生像风,他不要像海鸟一样,这一生都离不开陆岸……
大街上,熙来攘往,原本就热闹的东大街,近几日尤其热闹。
因为一年一度的商会在东大街上的会馆召开,各路人马济济,大小商帮就算事务再忙,都会拨冗参加,这全都是冲着陆老爷子的面,他老人家年近八十,经商数十年,人脉极广,在商场上只要托他一句金言,就有做不完的生意。
乌天耀才刚上岸,就得到陆老爷子派人迎接前去会馆,前来迎接的人说老爷子得知他这几日会回来,所以派人前来等候,无论如何都要他参加商会,绝对不许有托辞的理由,否则就是跟他这位老人家过不去。
“天爷,请上楼吧!老爷子在楼上厢房等你。”在门口接待的中年男子一见到乌天耀,立刻扬起手指着通往二楼的阶梯。
“嗯。”乌天耀闷吭了声,依言前往二楼。
就算他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还是不能拒绝陆老爷子,这位老人家与乌家交情极好,当年,在他爹的丧礼上,老爷子亲口承诺绝对会妥善照顾他,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孙子般疼爱。
而这几年来,老人家也确实遵守自己的诺言,对他照顾有加,关爱的劲儿比起他的亲爹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他数次直言自己已经不是孩子,老爷子的反应只是小小,依旧故态不改。
“天爷!”
一声充满亲切的呼唤从大堂的角落传来,乌天耀停下脚步,敛眸望向来人,只见一位身材微微发福,脸上堆满笑容的中年男人穿过人群快步走来。
然而,就在他接近楼梯时,就被会馆的护卫给挡下来,乌天耀瞇细锐眸,思索着自己是否认识他,但表面上没动声色,在商场上走动,见过的人太多,而没见过面,却主动上前攀亲的人也绝对不少。
“在下胡德寅见过天爷,久仰天爷大名!”胡德寅的呼吸因为兴奋而喘促,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想尽办法才透过关系进入会馆,就是为了能够在商场上多拉拢一些人脉,毕竟胡家经商才短短二十几年,钱财算不上雄厚,不过因为他当年娶了名门之后柳弱雨,再加上牡丹和桃花争气,给他赢了不少面子。
“胡德寅?”乌天耀微微地挑起一边眉梢。
这时,跟在他身后的杨长祜认出了来人,走上楼梯,来到主子身后,附耳低语道:“天爷忘了吗?就是前些日子上门说想向咱们做木材生意的胡家,陈总管派人调查过,他说胡家的资本不算雄厚,但胡德寅这个人算得上是忠厚老实,是个可以做生意的人。”
“是了,陈叔还说,他两个女儿秀外慧中,可以考虑娶回家当媳妇儿。”乌天耀勾唇轻笑了声,定眸正视着胡德寅,“胡老爷,久仰大名了。”
“天爷客气了。”胡德寅笑呵呵地忙着推辞。
胡德寅做的虽然不是大生意,但是在商界活动二十多年,自从年轻时利用灾年发了一笔横财到现在,在商界培养了不少人脉,自从他进了会馆走动之后,就听说乌天耀与陆老爷交情最好,情同爷孙,谁都说只要能够透过乌天耀引见,要上楼亲面老爷子应该不是问题。
虽然,这两年乌家堡在商界上的名声并非太好,各地陆续关了几间铺子,据说还被官府盯上,说他们出海做的不是正经生意,而是与海贼有勾当,只要一点风吹草动,要出乱子是迟早的事。
但他管不了许多,在胡德寅的心里很明白,如果他想把生意做大,最快的方法就是透过陆老爷子。
看着胡德寅脸上的满脸笑容,乌天耀也是笑着,在他的心里当然也有盘算,关于胡家的传闻,他也听说过不少,或许是因为娶了书香名门柳家的千金,胡家的千金据说都是满月复文墨,蕙质兰心,不少名门公子竞相追求,但或许是眼界太高,直至今日尚未婚配。
他不是傻瓜,不消多想也知道胡德寅来会馆走动,是为了要得到老爷子的亲自面见,提高在商场上的地位,而他也很明白自己的需要,他需要一个好女人替乌家生下继承人。
“胡老爷。”乌天耀低沉的嗓音之中充满了亲切的笑意,“等我见完老爷子之后,说不定咱们可以谈谈生意的事情,说不定下次我可以请老爷子答应见你一面,不知你意下如何?”
闻言,胡德寅一时喜出望外,连忙地点头说没问题,他看着乌天耀在护卫的引领之下走上二楼,消失在回廊的转角处,他高兴地回头,看见几个同行一脸妒嫉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只是耸肩笑笑,吹着口哨,模样轻松地走开。
“不嫁!我绝对不嫁!”
几近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一瞬间从胡家的大厅里爆出,胡桃花被爹亲的话吓得花容失色,躲到了胡二娘的怀里,一脸忿恨地看着胡德寅。
“不嫁不嫁!桃花死都不嫁,我听说那乌家堡破破旧旧的,乌家的人从主子到奴才,个个都是一脸凶神恶煞的海贼样,要是爹真的执意要把我嫁过去,不出半年您就要给我这个女儿送终了!”
“呸呸呸,爹的好女儿啊,你别乱说话,哪有人在咒自己死掉的?”胡德寅被女儿的话给吓了一跳。
其实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乌家堡如今是一日不如一日,但是,无论如何,陆老爷子疼爱乌天耀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可是要把我嫁到乌家,就是存心要我别活了。”胡桃花很配合地让眼泪掉下来,一双泪眼楚楚可怜地看着身旁的胡牡丹,“不然,爹让小妹嫁过去好了!她从小就比我懂事,相信乌家一定很适合她。”
“哪有!你这朵烂桃花不要陷害我。”胡牡丹原本以为可以置身事外,没想到亲姊竟然硬将她拖下来蹚浑水,“爹,你就行行好,女儿无论如何都不要嫁给一个海贼头子啦!就算要嫁,也要嫁个文质彬彬的世家公子,我听说那个乌天耀不修边幅,脸上还留着一把胡子,看起来比大野熊还要吓人。”
“其实爹是觉得还好——”
“什么还好?!”胡二娘拔高的嗓音石破天惊地打断相公的话,描细的眉梢狠狠地往上一挑,“我们家的桃花和牡丹都是给算过命的,算命仙说她们注定要大富大贵,你现在竟然想把她们随便嫁给一个海贼头子?!”
“乌家堡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怎么会是海贼头子呢?”
“没错,他们以海商起家是不争的事实,但人们都说他们其实做的是海贼勾当,另外,你说生意遍布大江南北,这一点我可不敢苟同,这几年来,乌家的商号倒闭了不少,听说是没好好经营,今年说不准又要关掉几家商号,难保不出三五年,乌家堡的商号全部倒光,商界上就再也听不到乌家堡的名号,你说把我家女儿嫁过去,不是等着吃苦,那是什么?”
“嗯……你这么说也对,只是,我们该以什么理由回绝乌家呢?”胡德寅没辙地叹了口气。
其实,乌天耀也没说非娶他家女儿不可,只是听闻他家桃花和牡丹秀外慧中的名声,希望可以与她们做进一步的交往,但他看眼前这态势,只怕他家两个女儿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理由随便你想,但可别说是咱们家女儿不敢高攀,这种说法会折了我家两个黄花大闺女的身价,我是绝对不允的。”
“也是。”胡德寅想了一想,也表示肯定地点点头,“想我们家桃花诗词功夫是一绝,许多世家公子都在打听,说要把她这个才女给用八人大轿娶回家,我们家的牡丹绣工好,几家大户人家的太女乃女乃都爱极了她绣的帕子,说光瞧那秀腻的针法,就知道她是不可多得的孙媳妇儿人选,要他们家的儿孙追求得勤劳些,才好把她这个贤淑的姑娘娶回家。”
“没错、没错,老爷子,我听说当朝相爷还有大将军家里的两位公子都与咱们女儿年纪相仿,要是能跟这些权贵攀上关系,你说咱们后半辈子还需要发愁吗?”
“说得是,不愧是我的二夫人,你的分析对极了,我这就想个说法回绝乌家这门亲事,千千万万不能让我两个宝贝女儿受委屈。”
这时,胡荼靡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爹亲与二娘一搭一唱,说得他们家的桃花与牡丹像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神女,她勾唇微笑着,眸底闪烁着好玩的兴味,但随即地,她敛下眸光,思考着他们刚才提及的乌家堡。
乌天耀。
她听说过他,一个亦商亦盗的海贼头子,对他的认知也仅只于此,可是与桃花和牡丹不同的是,她并不害怕,她觉得就算是一个海贼窝,都比胡家这个充满狡猾和谎言的地方强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