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泽端匆匆赶来,一进舒宁宫就见到两人僵持不下。
他忍不住有些头疼,进去见了礼,“儿臣见过母后。”
太后面带怒容的斥责皇帝儿子,“看你宠的好弟弟,你把他惯得要翻了天了,就连哀家的话他都置之不理,哀家要他别做的事,他非做不可,他这是想活活气死哀家啊。”
郁泽端在前来的途中,已从前来传话的太监那里约略得知事情经过,见母亲如此震怒,他先好言安抚母亲,“母后请息怒,子丹也是一时莽撞才顶撞了母后,您别同他见怪。”说着,他悄悄朝郁子丹递了个眼神,要他向母后服软道个歉,这样自己才好为他说话。
瞟向皇兄投来的眼神,为了不使他难做,郁子丹稍稍缓和了语气。
“触怒母后是儿臣不该,但儿臣要纳罗青依为妃的事是儿臣的私事,还请母后成全。儿臣认为既要娶妻就该娶个合自己心意之人,倘若不合心意,那么对两人而言都是折磨。”
“那宫女身分低贱,你只可以纳她为妾,不准迎她为妃。纳妃可不是你自个儿的事,这也攸关咱们皇室的体面,迎一个宫女为王妃成何体统,说出去只会让百姓和臣子们看笑话,哀家绝不允许这种事。”太后毫无转圜的厉声道。
郁泽端尽力替弟弟缓颊,“母后,那罗青依虽是宫女,但十分有才华,她为尚仪局谱了不少曲子,您不是也夸奖过她谱的曲子新奇有趣吗?”
“倘若她是出身官宦之家,纵使她爹官位低了些也无妨,但她出自商贾之家,如此出身,岂能成为王妃?”大炎国以农立国,将商人排在士农工商最末等之位,因此商人虽富有,但皇室素来十分轻视商人。
得知郁子丹要迎娶一名宫女为妃的消息后,太后便派人去将罗青依的身分调查了个清楚。
所有宫女在初进宫时,出身来历具会仔细的记载在册,她是商人之女的事自然也详尽的登载在上头。
郁子丹面无表情的回道,“儿臣无须依靠王妃的出身来为儿臣增添光采,娶妻是儿臣之事,只要她品性端正,纵使她出身商人之家,儿臣也不在意。”
太后怒道,“你不在意,哀家却不能不顾咱们皇家的体面。”
为免两人再对峙僵持下去,郁泽端拦住两人,出声表示,“母后,朕打算找大学士金轩收她为义女,届时让她以大学士之女的名义出嫁,这身分也够了。”
“你以为让金轩收她为义女就能瞒骗过天下人吗?朝中那么多人见过她,你当他们都瞎了眼,不知她是宫女?”末了,太后重话责备儿子,“你这个皇帝是怎么当的,竟然连自个儿的臣民都想欺瞒!”
被母亲如此责骂,郁泽端心中无奈却又无法驳斥。
他明白母后为了过往的那件事很不待见子丹,对待他比任何人都严苛。如今她之所以如此反对子丹迎娶罗青依,怕也仅是因为子丹没有依她先前要求,从她为他安排的那六名王妃人选里挑选妻子,此刻才刻意刁难。
郁泽端只能软言软语的请求她,“母后,儿臣先前已答应子丹让他迎娶罗青依为妃,君无戏言,还请母后看在儿臣的面子上成全他吧。”
见儿子竟把君无戏言都抬了出来,太后脸色难看,沉默半晌后,她退了一步,“子丹若非要纳妃,就纳琴烟为正妃,罗青依为侧妃。”
“儿臣非青依不娶。”郁子丹毫不退让。
自己都退了一步,他竟还不知好歹,太后大怒而起,“你若不迎琴烟,也别想娶罗青依!”
“母后息怒。”郁泽端急忙劝道,见两人闹得如此僵,此事委实不宜再谈下去,他看向郁子丹佯斥,“子丹,看你把母后气成什么样子了,你先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儿臣告退、臣弟告退。”明白皇兄这是在帮自己找台阶下,郁子丹分别向两人行完礼后,便离开舒宁宫。
郁子丹一离开,太后便怒气腾腾的指责儿子,“你看看他都被你宠成什么样子了,这会儿他都敢胆大包天的忤逆哀家,说不得日后他连皇位都敢夺。”
“母后多虑了,子丹绝不会做这种事。”他心里叹息,若非子丹年幼时母后对他过于严厉,子丹也不会养成这样的性子,十岁以前的他,性子温善得就如他母妃一样。思及往事,他心头微泛酸楚。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你看看他那浑身煞气还有冷酷的眼神,哀家怕你养虎为患啊。”说着,太后突然神色严正的要求,“不成,你还是尽快立下太子,以防他狼子野心,图谋不轨。”
为安她的心,郁泽端说道,“朕早已留下密诏,立下储君。”
“皇帝所立的储君是何人?”太后追问。
郁泽端没有明说,只道,“立下储君之前,朕曾向国师请益过,朕向母后保证,朕所选之人是最适合治理大炎国之人,母后无须担忧。”话说到这儿,他无意再多说什么,遂躬身道,“时辰不早,朕就不耽误母后歇息了。”
见儿子这般说,太后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她心忖这事既然儿子曾向国师请益,那么所立的储君应是郁明全,他不仅是嫡长子,在朝臣之中也是最受拥戴的皇子。这么一琢磨,她总算安下了心。
离开太后寝宫的郁子丹坐在返回宝庆王府的马车里,垂目思索近日让人暗中寻访当年曾服侍过他与母妃的宫女,却寻不到任何一人,其中有四人因不同的原因在当年已死,另外两人则不知所踪,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在偌大的深宫中,要让一个小小的宫女消失,并不难。
他思忖着究竟在他十岁那年发生了何事,为何母妃过世之后,那些宫女也一个个的死去和消失。
这背后是否藏了什么秘密?
他闭起眼努力回想,可仍是想不起十岁以前的记忆。
那些记忆真是被人抹去了吗?
若真是如此,他直觉最有嫌疑的便是太后,但她为何要这么做?他的恶梦是否又与此有关?
一个接着一个的疑窦,串成一张网,钥匙则是他失去的那段记忆。
为此他曾私下寻访过几名大夫,但无人能替他找回那段记忆。
郁子丹敛目沉思,除了太后,也许还有一人知道答案——那便是国师。
只是谁都没有料想到,就在这一晚,国师易宽恒坐化归天。
彼青漪站在百卉园里遥望无尘塔,弯腰鞠了个躬。以她的身分,并没有资格前去吊唁,只能在宝庆王府里为他送行,不过只要心诚,她相信在哪里都无妨。
虽然与国师仅有一面之缘,但她很感谢他对她的指点,因为他的那些话,才让她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和牵绊。
“国师,愿您一路好走。”她低哑的出声。
正当她默默为国师哀悼时,突然间有人从旁窜了出来。
她连尖叫都来不及便被人打晕,强行带走。
而此时,郁子丹与郁泽端刚在无尘塔吊唁完国师,准备返回勤政阁。
郁泽端步行而回,未乘坐御辇。
“皇兄请节哀。”走在他身后半步的郁子丹劝了句,他知道皇兄素来很敬重国师,如今国师归天,他心情定是十分沉重。
“这么多年来,朕若遇上什么无法决断的国事便会向国师请益,也得到了不少的助益,国师这一去,朕就如同失去一位良师益友,朕心痛哪。”
郁泽端按着胸口,面露哀色。他虽位极至尊,高坐在龙椅之上承受万民朝拜,但也得一力承担起大炎国兴衰的责任,这其中孤独与苦楚无法诉诸与他人知晓,只有国师了解他所有的难处,他不仅是良师,更是挚友,因此国师这一去,令他分外不舍。
“国师的病体已拖了许久,如今也许对他才是一种解月兑。”郁子丹劝慰道。他鲜少接触国师,对他并不熟稔,他最后一次见到国师是在四年多前,那时他从边关
返京述职时曾陪同皇兄去见国师,当时国师已病得骨瘦如柴,连双眼都瞎了。
他曾疑惑国师为何会病得如此重,国师只微笑的淡淡回答——
“这是老夫屡次窥探天机所得的报应。”他的语气充满了慈悲,没有丝毫的怨气。
郁子丹忽然想起,他恶梦缠身似乎就是见完国师以后才开始。
“臣弟有一事想请教皇兄。”此时不太适合询问此事,但他委实忍不住了。
“何事?”
“母后告诉臣弟,臣弟是因当年母妃病逝时太过悲伤,因而受寒发烧,病得遗忘了十岁以前的记忆,敢问皇兄这事是真的吗?”他相信除了太后,皇兄定然也清楚其中的真相。
原本还沉浸在失去国师的哀痛里的郁泽端,乍听见他的话,猛然一震,愕然的问:“你可是想起什么了?”
“没有,因此臣弟才想知道此事是否为真。”郁子丹没遗漏郁泽端脸上那抹惊愕之色。
“自然是真的,你别胡思乱想。”郁泽端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看出他似是有意隐瞒什么,为了进一步试探,郁子丹说出这四年多来被恶梦所困之事。
“皇兄,臣弟这些年反覆作着一个恶梦……醒来后只记得其中有个面目模糊不清的女子,她仿佛是遭人活生生勒死,流着血泪的双眼里布满了哀怨之色。”提起此事时,他暗中端详郁泽端的神情。
郁泽端闻言,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混杂着哀伤、愧疚与不忍。
对他所说的事,郁泽端避而未答,仅道,“子丹,朕痛失国师,心情沉痛,头有些发疼,先回寝宫歇息。至于你受恶梦所困的事,不如宣召太医来瞧瞧,说不得喝几帖药就好了。”说毕,郁泽端吩咐随行太监召来跟在后头的御辇,坐上后先行离开。
目送皇兄离去,郁子丹神色一凝,回头询问跟在身后的仇景仁。
“景仁,依你看,本王所作的恶梦会不会与皇兄有关?”
仇景仁无法断定是否有关,只能说出自己适才的观察,“禀王爷,圣上方才听闻您提到的恶梦时,神色似乎不太对,且在您提及十岁前的事时,圣上脸色也有异。”
郁子丹颔首,仇景仁所见与他相同。
“看来皇兄似乎知道些什么,也许想查出那恶梦的源头和本王十岁以前的事,得从皇兄身上着手。”
仇景仁略有顾虑的说道,“若是圣上有意隐瞒,怕是难以查出什么来。”
“再难查,本王也要查个明白。”为了彻底解开困扰他的恶梦,他决心要查明此事的真相。
离开无尘塔后,郁子丹来到刑部,一过来便见到王府里的一名家丁正在外头等着他。
看见他,家丁急忙上前禀道:“王爷,赵总管让奴才来禀告王爷,今早有婢女在百卉园打扫时,看见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两名黑衣人,一出现便不由分说的将青依姑娘给打晕掳走了!”
“她好端端的待在府里,怎么会被人掳走?!”闻言,郁子丹惊怒的质问。
家丁被他震怒的脸色骇得哆嗦又结巴,“王、王爷息怒。据说那两名黑衣人武功高强,来、来去无踪,打晕青依姑娘之后便即刻带着她逃走,侍卫追赶不及,不过赵总管已派出府中侍卫追去了。”
王府里已有传言罗青依即将成为王妃,因此赵总管一接获消息,除了派侍卫前去救人之外,还赶紧派人前来向郁子丹报讯。
仇景仁蹙眉沉吟道,“能不惊动五府侍卫闯进王府里掳人,可见那两人身手不同寻常。”
郁子丹无暇再进刑部,掉头朝宝庆王府直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