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休完假,回医院上班,雷法斯即走遍医院各个角落,听取医护人员和医师的简报,以及部分病人的需求。
当一名身穿白袍济世救人、受人景仰的名医,一直是他自小到大的理想。
而今他如愿以偿,顺利自医学院毕业后,又出国攻取博士学位钻研医术,如今衣锦荣归回台湾服务,掌理雷集团旗下的雷法医院,感觉上——
他这一生该做的事,好像都已完成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该已圆满。但,自从遇上她之后,他发现自己的人生仍有遗憾,仍有一处缺角尚未被填满。
但,是哪一处缺了角,他不知道。
这几天,他一直在思考这问题,但,却没有任何解答出现。
早晨,雷法斯按例前往每问病房巡视。
“下一间病房是林重义先生。”一旁护士长将手中资料交给他,顺口提醒。
“思。”他了解点头。
林重义原是信大医院的心脏科病人,但在手术当天因执刀医师宿醉关系判断错误,心脏一度停止跳动。
院方知道情况严重,立即与他联络,希望能藉由他之手挽回一条人命。
事后该名医师吃上官司,林重义的妻子也急忙为他办理转院。
雷法医院名声因此再次窜升,站上最受民众信赖的医院榜首,当然是一件好事,但遇上林太太,他却感觉有些麻烦。他希望林太太今天不会再抓他的手了。
“林先生……”他前脚才踏进病房,就让突然街上来的人一把抓住手。
“阿义啊、阿义啊,雷医师又来看你了!”一身富态的林太太,冲动的就把雷法斯拖到丈夫病床前。
“林太太,你——”雷法斯身体僵直,笑容不自然。他极想抽回自己的手。
躺靠在床头的白发长者发现他表情僵硬,眼一转就看见自己太太做的好事。
“还不快放手!雷医师的手可以这样让你随便抓吗!?”他吃力的大声吼。
“哎呦!对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乾笑,赶紧放开手。
“没关系。”法斯转动手腕,客气的道。“你今天感觉如何?有没好点?”
“好很多了,这次真多亏你了,谢谢雷医师。”林重义是感激在心。
“对对对!”林太太猛点头。
想到自己差点就没老公要守寡,林太太一把又抓住他的手激动哽咽——
“雷医师,着次要不是有你的帮忙,我……我老伴他一定……一定……呜……真的谢谢你啦,雷医师……呜……”
“别客气,救人性命是我们医师的职责。”他僵著笑容,小心抽回自己的手。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但是你看信大那个医师,差点害我没老公!”抹掉眼泪,林太太咬牙恶道:“要不足阿义现在已经没事,我就要叫我外孙抄了他家!让他……”
见林太太一副想揍人的样子,雷法斯摇头笑著。
“闭嘴!”林重义瞪眼,阻止她再继续往下说。“不会讲又爱讲,你看,让雷医师看笑话了。”
“我……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看到丈夫脸色不对,她连忙住口。
“林先生、林太太感情真好。”雷法斯笑著为她解窘困。
“嘿咩,你不要看阿义对我好像很凶的样子,其实他人很好的,很照顾我还有那群孩子,对朋友也很重义气,对他有恩的他也会给你记一辈子喔。”她傻笑著。
“好了好了,就叫你不要讲话,你又讲话!”林重义又瞪眼看她。
“好好好,我不讲、我不讲,都给你讲。”她连忙闪到一旁去。
“雷医师,我太太比较不会讲话,让你看笑话了。”
“哪的话,我觉得听你们夫妻俩说话很有趣。”
“我们家说话就是这样直来直往的,是你不嫌弃。”林重义记起一件重要事。
他赶忙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红包袋,硬塞到雷法斯手里。
“这次手术多亏你的帮忙,这是一点小意思,还请雷医师收下。”
“这——”雷法斯发现里边是一张百万的即期支票,不禁拧眉。
对住特等病房的病人来说,也许一百万并不算什么,但对住普通病房的病人来说,那却是一笔天文数字。
“数目是不大,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用了,我不收红包的。”雷法斯推回给他。
“可是——”
“雷医师,你就收下吧,不然我们阿义会不安心的。”林太太又凑上前。
“没有这个必要。”敛起笑意,雷法斯断然拒绝。“只要是雷法医院的病人,我们一定都尽全力照顾,就这样!”
“但……但是人情难还,你救了我们阿义的命……”林太太不死心。
“你们拿钱给我,是在侮辱我的人格和医德。”雷法斯口出重话。
林重义夫妻俩同时瞠大眼。
他们也不过是想对他表示一点谢意,怎就惹得他生气了?顿时,平时在家里说话是既大声又有分量的夫妻,在雷法斯面前硬是矮了半截。
“你们就是这个意思?”他挑高眉梢,拉高尾音。
“我……我们……”林太太吓得猛摇双手,说不出一句话。
“就是想侮辱我雷法医院的名声?思?”他重音哼道。
“哇!我们没有啦!雷医师,我们绝没有那个意思!”林太太急急说道。
“没有?很好,那就这样了,什么都不必说。”雷法斯这才缓下脸色。
“是!是!”见一向和颜悦色的雷法斯给脸色看,夫妻两人只敢点头,不敢再开口说话。
看两人似让他给吓到了,雷法斯扬了眉,却也没说什么。
只要能让他们夫妻俩不再想拿钱感激他,那他不介意吓吓他们。雷法斯上前检视林重义开刀处的伤口。
“有通知小组待命了吗?”他转头看向跟在他身后的护士长。
“有,巡视病房前我已经通知了。”护士长回道。
雷法斯一点头,即回过头对林重义说道:“等一下会有护士来接你去做详细检查,如果一切都正常,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是,谢谢雷医师。”夫妻两人同时恭敬点头。
“那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是,雷医师慢走,谢谢。”林太太与他保持距离,送他走出病房。
“不用客气,请留步。”他斯文回礼,即转往一旁电梯,打算回办公室休息。
“二少,我想他们刚刚让你那么一吓,林太太以后一定不敢再随便靠近你了。”护士长笑著说。她知道雷法斯一向不喜欢有人拉他的手。
“希望如此。”他动了动方才被扣住的手腕,边往电梯走去。
见他行走速度缓慢,护士长一再放慢脚步,紧盯著他看。
“二少——”自休假回来后,护士长就发现他动作变慢许多。
不只走路慢,就连说话也慢,幸好这阵子没急症需要处理,不然,他进手术房的开刀速度也像现在一样慢,那可就糟了。
“有事?”
“二少最近是不是不舒服?我发现你近来走路好像……”看著温文笑颜,护士长关心说道。
“是有一点,但不碍事的。”他笑容有些僵。“我先回办公室,有事再说。”
按著电梯上楼键,雷法斯带著笑颜转身进入。电梯门才关上,他脸上笑容尽失,只手捣住腰间痛处。
幸好那夜还有高毅帮他挡,否则现在他已经是医院里的病人了。
现在社会治安一定真的出问题了,不然一个女人怎会拥有那么好的身手?
不过想想,她一个女孩子家住山上,会点防身术也好,免得被坏人欺负。
只是,都快一个星期了,他身上瘀血才褪去一点——真不知她是吃什么长大的,力道竟然这么大,还专挑他身上弱点打。
“这么狠,谁敢要她!”雷法斯拧眉啐道。
从来没有女人会这么不给他面子,还拒绝他如此善意的安排,真的教他有些难堪。
只是,想起她冰冷眼眸,再想起那映著闪烁火光的黯然,他——
唉……一声长叹自他口中轻声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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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险回原来住处拿取银行保险箱钥匙,也匆忙收拾行李后,宋衣伶放弃暂住山区的计画,带著简单的行李辗转来到台北东区。
她打算在这闹区住下。因为既然他们已经有心想找她,那她就更要利用时间,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她不要自己在将来有任何遗憾。
初人东区,她投宿在一问极不显眼的小旅馆,每天就什么事也不做,像富家女一般四处闲晃逛街购物。
只是往往她上午才出手买下的物品,下午就已经转手送给旅馆人员。她一点也不心疼付出的金钱,因为她正享受著一般女人购物的乐趣。
一身黑衣装扮,长发冷颜一再吸引路人对她的注意。
微微暖风轻拂过她的脸庞,她轻敛眼睫,荡著耀眼阳光的长发,也彷似轻舞般地随风飘然旋扬。抬起手,她撩过遮眼的发丝至耳后,露出冷漠容颜。
侧过颜,她让长发迎风扬。
今日午后艳阳高照、气温高升,但即使身处燥热阳光下,与她擦肩而过的行人,却感受到一股来自她身的冷然气息。
那自顶上穹苍斜洒落下,映射在她身上的热力,似乎全教她那一身冰冷气息所凝结了。无视路人对她的注视,宋衣伶走进近来时常闲逛的天天百货大楼。
变过一楼又一楼,走过一层又一层,现在的她已经看不到任何能激起她购买的物品。搭著手扶梯,她来到以往从不曾停驻的家具楼层。
“欢迎参观。”一名销售员亲切上前。
看著各式各样的精致家具,宋衣伶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就往里边展览处走去,一路上还仔细注意两边家具。
“小姐,有喜欢的吗?要不要我帮你介绍?”销售员热心问道。
宋衣伶没说话,依然注视著眼前一切家具。突然,她在一组家具前停下。
她看的是一张附有六张餐椅的浅色餐桌。
“小姐眼光真好,这张餐桌是高级品,全台湾限量供应,你看它外型好,色系又柔和,在上面用餐心情二疋都会很愉快。”销售员滔滔不绝的推销著。
“小姐是要搬家吗?”
搬家?缓缓地,冰冷容颜有了浅浅笑意。
她没有家,但一个星期前曾有个蠢男人,想免费提供她一个家。
蓦地,宋衣伶为窜进脑海的男人影像怔住。她,竞又想起他了。
想起那个一再出现她脑海,有著俊美脸庞,还要她跟他一块走的男人。
想著他——雷法斯,她的心跳跃动速度有些异常。宋衣伶没想到他在被她打伤后,竟还敢笑著问她的名字,甚至在她动手时,还不准高毅对她还手。
他真的好……突地,意识到自己的异样,宋衣伶倏冷下脸庞。
她不该想他。不管他对她如何友善、如何客气,她知道他是因为同情她出身的关系,才会对她提出同住的善意建议。但,她根本不需要他乡事的同情。
何况,险些被人口贩子卖离台湾的她,如今还能存活在这块美丽土地上,她已经算是够幸运了。
因为她的出身从不是她的问题,也因为为人子女的,从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所以有人日子过得快乐幸福如他,有人日子过得惨澹灰暗,那都是命定的。
而她的孤独、她的寂寞,当然也是天意。
唉……她轻声叹息。
“怎又叹气了?”一声讶詾,传人她耳里。
宋衣伶掹转过头。
“你!?”宋衣伶愣看眼前男人。“你怎会在这里?”
原与她保持距离的雷法斯,见她眼底注进些许光彩,即不自觉地笑著靠近她。
他很意外会在这里遇见她。
“我办公室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今天刚好比较有空闲,就出来走走。”他回答,再顺口询问:“你呢?”
“我……随便逛逛。”
“喔?和朋友一起吗?”雷法斯看向四周。
他发现旁边有几个男的,不时盯看著她。
“没有。”与他说越多话,她就感觉越怪异。不想再与他交谈下去,她转身走出展览场。“你慢慢逛吧。”
“那我请你暍下午茶。”快步跟在她身边,雷法斯开了口。
“喝下午茶?”宋衣伶脚下步子不停,蹙眉看他。“你这人怎这么奇怪,不是要我跟你一块住,就是想请我喝茶?”
“这……”雷法斯顿时笑得有些不自在。“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你不怕我又出手打你?”宋衣伶试探问道。
“你现在会吗?”雷法斯闻言赶忙拉出两人距离。现在高毅不在身边,他得小心一点。
“不会。”她冷眼看他。“只要不让我生气,我不会动手。”
雷法斯一听放松神情,又再次跟上她。
“那我们去暍下午茶?”他问得小心翼翼。
“这……”她该拒绝的,但她在考虑。
这几天以来,她空闲时间越来越长,日子虽过得自由自在,但总是有些单调。
而追究到底是因为她一直是一个人,除了旅馆的服务生和购物时必要的交谈外,她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的对象。
这样的日子,若在以前来说是十分正常,因为长达十几钟头的严厉训练,在下训的那一刻,每个人都想尽快上床休息,哪还会有说话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她拥有许多私人时间。
她是需要一个说话对象,至少她希望耳边能有一些声音出现,不要让她再沉入寂寞的世界……看著他,她点了头。
“你!你点头!?”意外惊喜进驻他的眼。
“不想请了?”虽然失望,但她绝不会表现出来。“不请就算了,我没差。”
她无所谓。她早已经习惯独来独往,现在如果有人跟在身边,说不定她还会觉得碍眼。无所谓、无所谓,她早习惯这社会冷漠的一面……
冷著脸,她加快脚下步子。
“别走。”跟上她,他抓住她的手。
才触及她的手,雷法斯即拧眉想甩开,但却在甩手的那一秒,又紧紧握住她。
一回首,她发丝飞扬,轻轻拂过他的脸。
“你……”那紧紧抓住她的手,似一道无形热流,自指尖渗透她的冰冷。
宋衣伶愣眼看著自己遭到紧握的手,感受著意外的温度。他的手,好温暖。
“你的手好冰。”雷法斯说出不同於她的心里话。
“你——”他刚才明明想甩开手的,为什么现在又……
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宋衣伶只是看著他,任由他握住自己的冰冷。
握著她纤柔长指,雷法斯感觉有些奇异。他看见她眼底的讶异,还在她幽深眼瞳里见到了挣扎。他知道自己唐突了,也知道自己该放手。
但,她并没有拒绝,而他也不想就此放手——
“走吧,喝茶去。”施了劲,雷法斯将手中的她,牵握得更紧更牢。
施了劲的力道,看似强迫地给了宋衣伶跟随他的理由。没有异议,她看著他,点了头,任由他牵著自己往前漫步。
看著身侧抿唇无笑的红颜,雷法斯无法自已的扬起丝丝笑意。他现在手中牵握的可是她难得的柔顺。
扬首前行,他黑亮眼眸不住飘往她沉静容颜。
他好像遇上了一个让他想“采心”的女人了。
他观察著她。她没有其他女人对他的殷勤态度,没有其他女人面对他时的刻意逢迎,没有其他女人看著他时的矫揉造作,也没有特意对他卖弄风情。
她,就是她。而他,想知道像她这样的女人,会有怎样的一颗心?
看著她,他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