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早已停了,地面还潮乎乎,映照着路灯的光线。梅施上了阮廷坚的车,这种感觉太怪了,明明那么熟悉却已经变成“朋友”,这种角色转换比她想象中还不容易。幸好阮廷坚适应的不错,面色淡然,沉默少言,不再对她愤愤作色,看起来已经把她归入“普通人”的行列。
车阵绵长,在水色照映下,车灯汇聚成的光河更加璀璨夺目,梅施心不在焉地看着飞逝而过的各种霓虹,心情也湿漉漉的,沉重且阴郁。
她看着他拐入与她家方向相反的大路,有些慌张地瞪大眼,“这不……”
“再去下医院,你的手包得不好。”阮廷坚的语气不咸不淡,却不容拒绝。
梅施想起消毒时的疼痛,连连摇头:“不去!不去!等明天换药的时候再包,疼啊……”她愣了下,话也中断了,想他撒娇也变成一种本能,一不留神,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溜出来了。
阮廷坚依旧专注开车,好像并不觉得她刚才嗲兮兮的话有什么奇怪。梅施垂下头,闭紧嘴巴。
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医院的人明显减少,梅施只是换药重包,不是什么大问题。梅施始终一声不吭,分手时她提出来的,做朋友也是她说的,万一又露出撒娇撒痴的样子,嘴脸肯定可鄙到极点。
苞着阮廷坚穿过医院大厅,惨白的日光灯照在他身上,似乎有些萧索颓废,莫名就让她的心重重一拧。梅施突然很想冲上去拉他的手,不管他会怎么想,不管他会怎么说,她想说:我们和好吧!怔忡间已经走出医院的大门,潮湿的雨气扑面而来,梅施一激灵,像从催眠中猛醒,一下子就泄了气。生活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说和好,往日的痛苦就烟消云散了。
一路沉默地让他送到家门口,梅施理了理情绪,挤出一个合宜的微笑,“今天谢谢你,麻烦你一整天。”
阮廷坚看了她一会儿,她没胆迎视他的目光,赶紧转身开车门,就在推开车门的瞬间,她听见他也礼貌而又生疏地说:“不客气。”
她简直是甩上车门逃回家的,事实证明,和他做朋友只能是美好的愿望,太难受了,还不如避而不见,两两相忘呢。
必于这次的工地之旅,梅家人像是心照不宣似的,谁再没提起。梅逸回来,伏瑶陪她去换药,都没人问她之中的细节,梅施反而觉得不对劲,总有一种被他们合力排挤在外,或者盘旋在某个阴谋边缘却又窥不见真相的焦躁感。
最后一次换药的那天,梅施又接到阮廷坚的电话,铃声一遍遍地响,梅施瞪着屏幕上的名字心慌意乱,似乎看见阮廷坚沉着脸,表情冷淡眼睛里却全是不耐烦的样子,她定了定神接起电话。
“喂?”阮廷坚先开口说了话,“今天晚上有空吗?有事需要与你面谈。”
梅施的心无过程地加速到令她不安的频率,希望、期待又生恐要失望……乱七八糟的情绪一下子冒出来,她束手无策,只能狠狠地把它们粗暴压下。
“是关于简思和奚晓的。”阮廷坚淡淡补上一句。
梅施觉得都听见自己的心“咚”的一声摔回原位的声音,“哦,好,在哪儿见面?”
币断电话,梅施都想唾自己一口,不去正视和阮廷坚的关系时,日子过得倒挺太平的。现在把话说开了,天天却活得迷迷糊糊的,死心的确需要一个过程。
和阮廷坚约在一家幽静的饭店,菜色一般,就是装修豪奢时髦,价格也是痛下杀手,梅施不是很喜欢这里,不过谈事情倒还是很合适的。她和阮廷坚已经不是一起品尝美味的阶段了,真是令她感慨又无奈的认知。
“奚晓的情况你也很了解吧?”阮廷坚直奔主题,口气平静,显然是不想喝她多扯没用的。
梅施点头,奚晓的气管和肺有些弱,不适合这里干燥的气候,医生建议去南方温润的城市过一段时间。给孩子看病那天,她也有去的。
“奚成昊在S市买了栋房子给他女儿住,他不好出面,希望你去和简思说房子是我的,让她们住进去。”
梅施沉默,以奚成昊和简思现在的状况,如果说房子是奚成昊的,简思肯定不会搬进去,阮廷坚和她出面撒这个谎,倒也是不错的主意。“好”。她点头答应。
“你去和简思说吧,如果她同意,希望你能提前一两天去S市,出面安排她们母女俩入住琐事,当然,奚成昊会派人料理好一切。”阮廷坚措辞很官方,不像在谈朋友的私事。
“好。”梅施唯有不断点头,奚成昊是导演,阮廷坚和她不过都是龙套,何必有那么多意见,而且她也认为这一出戏对简思母女有利无害。
棒天和简思一说,虽然她还有些犹豫,却没有拒绝。梅施这边刚从她那里回家,简思就打来电话同意去S市,说阮廷坚亲自打电话给她,邀请她去住,她不好再扭捏拒绝。
梅施当然赞成,并按计划对她说她要提前两天去安排一下,买些日用品,让她们搬来后全无不便。
和简思说好了,最难的还是向阮廷坚汇报,咬一咬牙,她也礼貌地回复了阮廷坚。他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嗯了一声,让她明天下午两点登机,机票他会安排好,奚成昊也会派人在S市接她。
梅施按时抵达机场,第六感告诉她阮廷坚会和她一起飞去S市,结果很可悲,她的第六感一如既往的不准,她谁都没见到,领了电子客票,无精打采地登记、等候,孤零零地独自飞抵S市。
丙然有人举着“梅施女士”的牌子接机,梅施跟着这一男一女上了车,住进宾馆。
“梅小姐,请您保持手机畅通,方便我们与您联系。简女士会于后天同样的时间到达,我们会来宾馆接您同去机场。其他的准备事宜,我们都已经安排妥当,明天上午会接您去房子熟悉情况。”女工作人员十分清楚地讲清了整个流程。
“哦,哦。”梅施被动地点头,突然觉得简思很可悲,被奚成昊安排的大戏懵得团团转。她一点都不觉得奚成昊做的这一切令人感动,反而觉得很不上路,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好就好,坏就坏,这么耍着人玩真没意思!
梅施有点儿累,洗过澡,睡一觉却被一个陌生的号码吵醒,她也没有多想,以为是工作人员联系她。
一接起来,对方说:“梅施,我是奚成昊。”
梅施顿失困意,应了一声,奚成昊也来了似乎也合情合理,但他这种躲在幕后的处理方式,她真是无法赞同。
梅施下楼,奚成昊也住同一饭店,约她在地下的酒吧见面。看见奚成昊的时候,他正端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示意酒保添酒。
梅施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奚成昊侧过脸来,向着她微微一笑。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只一眼,梅施便从他冷静沉稳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狼狈,或许她看惯了阮廷坚的扑克脸,很容易就发现表面淡定背后的东西。奚成昊的父亲过世后,他成了嘉天集团的主子,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刻,想必平时也和阮廷坚是一丘之貉,行为举止风度翩翩,努力营造不怒自威的形象,只是在她面前,因为无法掩饰自己的口是心非才被她看穿心思。
酒保递了杯白水给他,当着梅施的面奚成昊不再肆无忌惮地豪饮,恢复优雅地小口喝着杯里新添的酒。梅施稍稍偏了下头,评估般打量他,看似毫无醉意,却不知道他到底已经独自喝了多少。
“中午没吃饭,饿了。”梅施故意夸张地挑眉,“你也没吃吧?请客。”
奚成昊又看了她一眼,梅施知道他已经看穿她的用意,这位借酒浇愁的大帅哥肯定在空着肚子喝酒,不利肠胃。奚成昊看她的表情柔和了很多,点了菜,两人寻了个安静的角落静静等待上菜。
“这次……一直以来,都谢谢你。”奚成昊睫毛低垂,口气却很诚恳。
梅施看了他一会儿,放松坐在沙发椅里的奚成昊全没了大老板该有的张扬神采,疲惫而委顿。她的八卦因子以及媒婆恶趣味倏然沸腾,人她自己也无法控制。“既然来了,不见一面吗?”她觉得自己开始的比较策略。
奚成昊连睫毛都没颤一颤,只是无奈般地轻声低笑,“不了。”
梅施啧了一声,肚子里的话非常直白地涌出来,“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说分手不分手,要复合还不复合,他劳动一大帮群众演员来遮掩他的“无动于衷”,半死不活地过着日子,每一个真正解月兑的人。
奚成昊听了,没有不高兴或者怪她多嘴的意思,反而抬眼看了她一下,“我只是想让她过得更好一些。”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你背后搞这么多勾当让简思过得‘更好一些’!”梅施说完也有点儿后悔,奚大少明显被“勾当”这个词语伤害了一下,“她还是失去了丈夫,晓晓还是没爸爸陪着长大!”说道晓晓,梅施又义愤填膺,就差跳起来指着奚成昊的鼻子大骂。“你别找借口了,说到底你就是没办法面对思思给你造成的伤害!怕以后一看见她,就想起过去她做的那些事,你还是没真正原谅她!”
奚成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像抓住对手破绽似的,露出让梅施心生惴惴的神情,“那你呢?”他反问。
梅施错愕地看向他,怎么会突然说到她身上。服务生这时候来上菜,两人都陷入沉默,人刚一走开,奚成昊好似不肯给她扯开话题的机会,“你这么对阮廷坚,是不是没能真正原谅他?”
梅施像看怪物一样看他,很大方坦荡地指出:“你搞错了,我和阮廷坚需要被原谅的那个人是我。”不想再和他说下去,她开始大口吃饭,很专注的样子。她听见奚成昊轻声发笑,像揭破了她的谎言一样,酒瓶碰上酒杯发出清脆的轻响,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即也为梅施斟上,梅施不愿与他争辩,听之任之。
“很多事,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尤其是与时间有关的。”奚成昊喝了一口酒,“真正没法面对自己过去的人,是思思。”
梅施用勺子舀沙拉,在心里鄙夷他,借口,他这是倒打一耙。
喝了酒,在安静而幽暗的环境里,面对不算太熟又完全信任的人,奚成昊似乎特别有倾诉的yu|望,“是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或者对我不信任吧。她总怕以后在一起,我时刻想起她对我们家做过的事,对我的欺骗。其实一开始我是很生气,很恨她骗了我,一股气涌上来,分手就分手吧。可是她真的走了……对我来说,还有换什么是比妻离子散更不能忍受的呢?”
梅施愣愣听他说,她第一次听奚成昊用这种语气说话,他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现在竟然有些愤愤。
“看她重新开始,看她过得比以前平静轻松,我不想又把她拖回原点。”奚成昊喝尽杯中的酒,又倒了一杯,“梅施,你是不是也这么想阮廷坚?觉得分手了,他可以过得更好?”
每次他把话题绕到她身上都十分突然,梅施忍不住也灌了口酒压惊,“对!”她大声承认。
“你凭什么认为,分手了,阮廷坚就能过得更好?”梅施觉得奚成昊像法官在喝问犯人。
“这不明摆着吗?其实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配得上他的。”梅施悻悻,承认这一点真是超没面子的。“我误会他,不相信他,弄没了我们的孩子……”鼻子一酸,眼泪竟然泛出来了,梅施自己也措手不及,又喝了一大口,希望能冷静下来。
奚成昊呵呵一笑,“看吧,你真自私。”
自私?梅施瞪他。
奚成昊又为她倒了些酒,“你说了这么多,只不过不敢面对自己的错误罢了。不敢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你在逃避你说的那一大堆罪名,我问你,如果是你造成了这么多不幸,为什么反而是阮廷坚失去爱情和女朋友?”
听他说阮廷坚失去爱情,梅施就想笑,感觉阮廷坚很可悲似的,她又想起他那张傲慢的脸,谁可怜他也不会可怜的。心情起伏,她分外需要杯中之物,又大大的喝了一口。“也许你说的对,我闯了祸就想撂挑子跑路。你怎么就不想想,我还有什么能力为自己的错误负责?阮廷坚需要我的补偿吗?他也伤了心了,难道我哭着抱他大腿,‘廷坚,廷坚,原谅我吧’这么哀求,那些事情就烟消云散了?”
端着被子正要喝的奚成昊听了她的话扑哧一声笑出来,真是人才啊,这么悲戚的情节怎么就让她说的这么好笑呢?
梅施感慨地摇了摇头,“梅施还有什么值得原谅很留恋的呢?”鼻子又没预兆地一酸,梅施假装喝酒赶紧擦了一下,在奚成昊面前哭成什么牙骨质。“我要钱没钱,要才华没才华,家庭妇女也没当好,要说长得多漂亮……阮廷坚随手就能揪来几个比我更好看的。你说……奚成昊你说……”杯子空了,梅施豪气干云地伸着手,奚成昊很有眼色地为她倒上,“如果你是我,还有什么脸去求他原谅啊?为了他好,有多远滚多远呗。”
奚成昊又笑了,眯着眼看她。情势完全逆转了,刚才郁闷忧愤的是他,现在出来一个更激动的。
“再说……”梅施扁嘴,露出点儿孩子受了委屈的神情,“他有半点原谅我的意思吗?八个月,八个月……”洋酒后反劲,梅施又空着肚子猛灌,这会儿双眼发亮,看起来已经喝高了,伸出手指比八的手势,“他一个电话,一个短信都没发给我。”
奚成昊看着她身后,微笑,“照你这么说,被你伤害得千疮百孔的阮廷坚还要哭着喊着贴上来,对你说:我原谅你了,你回来吧?”
这倒把梅施问住了,阮廷坚好歹也该有自尊的吧……
“你和简思都一个毛病!”奚成昊放下杯子,“都忘记男人也有虚荣心,也想在对方犯错后,神气地接受对方的道歉……然后立刻原谅她……”
“那是你这么想。”梅施嘻嘻笑,酒意上脑,有点儿胡言乱语,诬蔑阮廷坚曾经是她的乐趣,“阮廷坚嘛……他当然想神气地接受我的道歉,然后立刻在我脸上踩一脚,对我说:你严重地伤害了我,现在滚蛋吧。他的虚荣自信全有了,我就惨没边儿了。哈,我就是不给他这个机会,我憋死他。”梅施觉得自己真聪明,有点儿洋洋得意。
“哦?原来你是这么打算的。”一道低沉冷漠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梅施脑子一炸,差点没从座位上跳起来,“阮……阮廷坚?!”
阮廷坚问侍应生要了个杯子,自己倒上酒,奚成昊一改刚才怨夫嘴脸,眼眉带笑地看着桌子对面的一对冤家。梅施无心抬头瞧见他的脸色,不假思索地送了他一眼刀。奚成昊这会儿的神情带有浓郁的欢乐围观特色,优质美男一旦沾了八卦气息,什么形象都没了,活像街边修自行车的大叔!被瞪了一眼的奚成昊丝毫没有羞愧感,反而俊雅无比地回她一笑,梅施觉得和他相比,自己刚才那出软骨戏根本算不得无耻。早就觉得阮廷坚的朋友没有一个好鸟,奚成昊,你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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