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十二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风冥仍睡在他身边,还没去医馆。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安详睡容,昨夜总总浮上脑海,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却又隐隐定下心来。从此,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无怨无悔地跟在她身边,除非她开口说不要他。
母姐含冤莫白,原是因为功高震主,韩家所受冤屈注定是要无法洗清的。那诛连九族的罪名,让他韩家一门尽灭,若不是母亲的门生念及她的恩情,抢在罪名定下前,将他娶回家,并带着他到边关赴任,恐怕他也早已成为刀下一缕冤魂。
为韩家留下一条血脉,这是他始终苟活在人世的原因。谁知妻主却不愿要拥有他韩家血脉的子嗣。所以,在她战死沙场之后,他便带着阿大离开那个地方,而他活着的目的也由保留韩家的血脉转为扶养阿大成人。
思及此,他轻轻叹了口气。
“醒了?”耳边响起风冥冷淡如常的声音,宴十二回神,对上她不知在何时睁开的眼睛,不由窘迫地红了脸耳。
“嗯,大小姐……”他讷讷地应了声,反射性地坐起来,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已换了套干净的里衣。风冥睡在外侧,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要该怎么下床。
风冥懒洋洋地撑起身,靠在床头,长发散下披在白色的里衣上,竟是风情万种。宴十二看得心脏急跳,体内仿佛仍残有昨日的药效般,一股可焚毁人理智的渴望突然升起,他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以后别再做那样的事了。”风冥冷冷地道,说的话有些没头没脑。
宴十二一怔,以为她指的是昨夜的事,脸色不由微微泛白,顿了顿,正要应是。风冥又接着道:“用自己的安危来打赌,愚蠢!”
轰!宴十二脸耳俱烫,红到了脖子根。
她知道了。
原来那官差来擒他的时候,他原是有能力反抗的,之所以随他们而去。一是为了不牵累风冥他们,还有一个原因却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他用自己的性命作赌注,如果风冥来救他,那么以后他再不去想什么名分世俗的目光,全心全意地跟着她,除非她亲口说不要他。当然,如果风冥不来救他,他也不再试图逃月兑,阿大跟着她们他很放心。没有了挂碍,这世间于他来说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为什么这么傻呢?”风冥叹气,抬手抚上他的脸,而后滑向他的后脑勺,将他揽向自己,“我们成亲吧,十二……那样你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她无奈地低喃,在宴十二惊愕地抬起眼看向她时,适时地以吻封住了他任何可能会拒绝的言语。
翻身压向他,她主动引领了一场没有药物作用的。
等两人洗漱好出现在花厅的时候,已接近正午。狐小红已经收拾好一切,跟阿大等在那里,见到两人携手出来,她暧昧地向宴十二眨了眨眼,一脸的促狭。
宴十二脸上浮起不自在的红晕,转过头去和阿大说话。
“小狐狸,你去把我房内那盆绿菊端上……唔,那琴也一并拿着吧。”风冥吩咐。
“哦。”狐小红一脸的不甘愿,却又不敢违抗。昨日风冥应对天神那一幕她可是亲眼所见,哪里敢造次。只是绿菊是那死鬼的居所,那琴是他的珍爱,她搬得心有不甘哪。于是免不了在抱花盆的过程当中,动点手脚。
“幼稚!”就在她伸手去掐花叶的时候,墨渊清冷的声音从其中传了出来,吓得她一哆嗦,差点失手打落花盆。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恼羞成怒地曲指弹了下花朵,狐小红恨恨地说。总有一天,她要把他剥得光溜溜的……呃,是把叶子全扯掉。
“收起你脑子里的龌龊念头,笨狐狸。这花叶要少了一片,我一定会怂恿大小姐剥了你的狐狸皮。”墨渊的声音依然清清冷冷,不急不徐。
眼看着花厅近在眼前,狐小红咬牙停止了处在下风的斗嘴。她知道墨渊诡计多端,怎么样都是她吃亏的份,虽然她的道行比他要高上许多,但是在风冥眼皮低下动用却是不智的。总有一天,哼哼……她邪恶地笑着,在脑海中幻想着将他玩弄于股掌上的情景,浑然不觉已跨进了厅内。
风冥淡淡瞥了眼她,没说什么。倒是阿大看着有趣,跑了过去,“红姨,红姨,你又有什么好玩的事了,笑得这么开心,带阿大一起吧。”
开心?宴十二失笑。恐怕也只有阿大才会认为那不怀好意的笑叫开心。
狐小红脸上的笑僵住,看着阿大天真无邪的大眼,欲哭无泪。她毫不怀疑,有阿大掺和,她的狐狸皮真可能会不保。
直到第三天,才有人发现江家主人以及县太爷失踪的事,是时,风冥他们正坐在某条顺流而下的船内吃着早餐。之所以发现得这么晚,还得归功于江久竟曾有连着数夜宿在烟街柳巷的记录。
巧合的是,该船的上等舱房竟被九天阁的人包了。因此,在甲板上遇到水月笙,并不会让人太意外。意外的是,在他身边站着的另一个女子。
“水公子,花小姐,咱们又见面了。”狐小红笑得风姿妖娆,一双狐狸眼饶有兴趣地在水月笙脸上身上溜着,“花小姐,身体可大好了?”
水月笙脸上并不见意外之色,显然早已知道他们也在船上,花未央却因她赤果果的目光而微露不豫之色,冷冷一哼,并不回应。
“狐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往何处?”水月笙脸上有着疏离的微笑,不着痕迹地透过狐小红的肩看向船栏边那一双十字紧扣正观赏沿途风景对他们不闻不问的人,双眼中隐隐浮动着某种晦暗不明的情绪。
“咱们行医之辈四海为家,走到哪里是哪里。”狐小红道,突然注意到逮着她衣袖的阿大正板着一张小脸,显然很不高兴她和他们说话,忙一拱手,“啊,在下还有事,就不打扰二位赏景了。”没有期待两人的回应,她拉着阿大转身就准备回舱,却又想起某事,转过头很没诚意地补了句:“对了,今晚咱们大小姐和十二爷成亲,欢迎两位来喝一杯喜酒。”
水月笙脸色微变,看向那一对旁若无人亲昵的男女。
“她都说自己不是那个人了,莫不是你还想着她?”耳边传来女人隐含怒气的质问。
“那是我的事。”水月笙脸色阴沉下来,毫不客气地甩袖而去。
“那我就再杀她一次。”花未央怒道,妒嫉与悲伤交织,语气中有着毋庸置疑的认真。
水月笙顿住身形,回眸,嘲讽地看向她,“如果你有那个本事的话。”语罢,丢下那个为他痴狂的女人独自走了。
花未央站在原地,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凌天殿在一日之间变成修罗场。除了在外主事的人外,当日只有一个看守山门的人生还。据传,那是一人所做。那人自称花未若,是去向冷千里收账。
那一天,恰好是九月初九,重阳。
水月笙倚在舱门边,看着眼前一身红衣喜服正在拜堂的风冥和宴十二,脑海中想起他去拜访风冥的那日也是重阳,他等了她很久。她没去医馆,却从外面回来,脚上还沾着血迹。
她对他的事显然很清楚,看他的目光复杂中透着洞悉,却又否认自己是花未若。
若是花未若,她为何能平静地面对他和花未央。若非花未若,若非花未若……那这个拥有和花未若一模一样容貌的人又是谁?
水月笙企图将一日间倾覆凌天殿的人与眼前这个新娘扯在一起,却又无法想象一个人能在一日之中跑到千里之外的紫阳凌天殿杀完人后再跑回来。来去数千里,是人都做不到。只是……一日间倾覆一个武林大派,似乎也不是一人之力能做到的事。除非……她不是人。
那日在医馆,她所露的那一手,如果用这个理由来解释,自然便不算稀奇了。
思及此,他突然踏前一步,“且慢。”打断了夫妻对拜这最后一礼。
“花未若,你难道忘了我才是你的未婚夫?”昂然对上所有人不悦的目光,他理所当然地道。
风冥冷冷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拉住宴十二的手,行完了人类婚礼的最后一礼,抬起身时才缓缓道:“我是风冥,风冥的夫婿只有一个。”说到此,她的目光落向宴十二,虽然神情冷淡依然,眼神却极柔和,“从此,你就叫风十二了。”
宴十二与她对视片刻,而后微微一笑。是的,以后他就是风十二了。
“啧啧,风冥大小姐,你的眼光真不怎么样啊,竟然为了一个平凡无奇的男人放过我这个送上门的才貌双全的美男……”水月笙摇头叹气,语气中尽是讥讽。
“水公子,你如果是来喝喜酒的,那么欢迎入座。如果你是来捣乱的,那么有请……”主持婚礼的狐小红脸上仍然挂着笑容,手却已向舱房外做了个请出的手势。她可不希望她一手准备的婚礼被抹上污点。
水月笙耸了耸肩,“自己未婚妻的喜酒,不喝也罢。”说着转身往外走去,神色间并不见伤心失落。
瞪着他的背影,狐小红隐约看到了那个墨渊的影子,狐眼一眯,突然很想将他摁在地上狠揍一顿。她以前是瞎眼了,才会觉得他优雅迷人。
走出舱房的水月笙看向繁星满布的天空,眼中掠过一丝怅惘。他方才不过是想试一下她对他是否还有情,得到的结果却让他有些神伤。
花未若是真的不在了。
侧脸,他的目光对上一双充满妒火的眼,神色不由微冷,转身,走往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