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说……”宴十二停了下来,抬眼看了眼一脸漠然的女人,迟疑了下才道:“她们愿意给你治手和脚。你为什么不答应?”要知道机会一旦错过,她可能就要一辈子像现在这样。虽然两人关系清白,但在别人眼中,他便是她的人,她答应了,他的意思又怎么会重要。
“我想要的,不需要人给。”油灯昏暗,风冥的脸被笼上一层晕黄,削减了几分冰冷。
宴十二哑然。不明白这样狂妄的语气为什么自她口中说出,竟会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坐在床尾端着碗吃饭的阿大的咀嚼声。风冥无论吃什么,都无声无息,这让宴十二不由猜想她定然有过很好的教养。
吃的是野菜和干米饭,阿大白天玩的时候掐回来的,淡淡的苦香味在屋内飘荡。宴十二每日天未亮就得出门,天不黑回不来,根本没时间下山买菜,如果阿大不摘野菜,他们只能吃白薯煮饭。白薯和大米倒是刚上山那会儿备好的,够三人吃上一两个月。采石厂日结的工钱让他们的生活较之前宽裕了许多,用不着再煮稀得可照见人影的野菜粥来糊弄肚子,宴十二也勉强可吃个饱。与其他地方比起来,江家对苦力还是比较好的。
许久,当碗中的饭菜吃去大半碗时,宴十二才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嗯?”风冥没听清楚,不由扬眼询问。
宴十二脸“腾”的一下红了,好半会儿才嗫嚅道:“我挣钱给你治。”这话无疑是一个暧昧的承诺,宴十二虽然素来沉着,却亦不免为了自己如此大胆的话而微觉窘迫。
“嗯。”风冥反应如常,并不拒绝。
宴十二悄悄松了口气,眼中笑意湛然。他救风冥原无所求,虽早已下定要养她一辈子的决定,却从来没说出口过。直到江久竟出现,才突然意识到风冥的狂傲。
我想要的,不需要人给。
这一句话惊了他,明明知道她现在连吃饭穿衣都要人帮助,但仍然无法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似乎她真能做到一样。
那一刹那,他突然反应过来,即使是他准备养她,也得她同意才行。而莫名地,她毫不犹豫的应允竟让他心中一暖。有一个人相伴,即使他会再辛苦一点,也胜过他以鳏夫的身份带着阿大无依无靠,遭人白眼。
“我也要努力挣银子给风姨治病。”身后的阿大突然插嘴,认真无比地道。
宴十二看到风冥因此话而露出怔忡的神色,不由微笑,“阿大要怎么挣银子?”他回头温和地问,言语中并不见逗弄的意思。
阿大跳下床,将碗筷放在一旁的凳子上,然后跪在床前,弯腰从床下掏出一堆东西来。
却是一堆形状各异的石头。风冥知道,那是阿大集攒了很多天的。
“我要用这个去换银子。”阿大昂起小下巴,得意地宣布。他亲眼看到山上运下很多石块,也听人说过那些石块是要卖钱的,便以为这山上所有的石头都可以换钱。
宴十二失笑,探手揉了揉阿大的小脑袋,“石头怎么能换银子呢?阿大。”
阿大并不气馁,又将石头都推到床下,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能换的。”他无比地肯定。这座山上的石头都能换银子,他听到监工婆婆对那些干活的叔叔们这样说过,她总不能对那么多大人说谎吧。
宴十二叹了口气,没有继续戳穿阿大的幻想,也许让他觉得自己有用,能帮大人,并不算是件坏事。
听着两人的对答,风冥心中升起古怪的感觉。近万年来第一次有人真心真意地帮她,在乎她,却不求回报,这种感觉于她来说相当怪异而……陌生。
有的时候把小孩子的话不当一回事的话,可能会出现意料不到的情况。正如阿大一样。
那天早上宴十二一上工,阿大将一瓢水放到风冥的身边,便抱着一个包袱下了山。
“风姨,我去城里玩,中午就回来了。”他对风冥这样说。
风冥素来对身边的一切漠不关心,自然也不会问他为什么去,更没想到他一个孩子走得远了可能会出事。她只是坐在那里如同以往每天一样专心致志地用细微如丝的灵力探查人类的脑部和神经构造,企图尽快掌握它的奥秘,以据为己用。
直到日落西山,半山腰燃起火把,小木屋笼罩在一层青蒙蒙的暮色中,阿大仍没回来。那个时候风冥才感到不妙。
按以往的惯例,宴十二还有一个时辰左右才会回来。
“阿大……”风冥低喃。
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山腰,敲击岩石的声音并无分毫减弱的倾向,看来要等宴十二下来再去找那孩子,已是不及。
想到阿大明亮的大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灵力运转,如潮水般涌向四肢末端关节,以强大的力量将断筋拉拢,而后强行修复。
半盏茶时间过去。天愈加黑了。
风冥双脚落地,长身而起,活动了下手腕关节,而后身形微动,如闪电般急掠往山下。
夜幕笼罩下的辛城是宁静而祥和的。
路两旁的民居中透出点点昏黄的灯光,外出做活的人们都已经回到了家中,从敞开的门和窗可以看到许多人家桌上已经摆上了热腾腾的饭菜,也有一家人正和乐融融地围坐在桌子前吃晚饭的。街上不时响起喊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以及孩子稚女敕却不甘愿的回应。也有吃过饭的女人,摇着扇子坐在门口或者是树下,一边闲聊一边纳凉。
风冥缓步行于街上,宴十二宽大破旧的衣服像一条罩子般挂在她身上,却丝毫不减她身上散发出的强大霸气。行过之处,人们噤声。
被太阳烤热的石板炙烫着她冰冷的脚底,她的目光如冰剑般扫过路上的每一个人,连黑暗的角落也无一遗漏。
阿大!在哪里?
如果阿大不在了,她会要整个辛城陪葬!强烈的杀意从风冥身上散发出,令她所行经的整条街温馨尽散,如同陷入阴冷的地狱中一般。
“哇——”一个正在前面不远处玩耍的小孩被吓得哭了起来,和她一起的其他孩子都站在那里瑟瑟地发着抖,眼睁睁地看着风冥的接近,连动一下也不能。
“你要做什么?”一个女人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抱住那个大哭不止的女女圭女圭,恐惧地拔高声音质问。
“阿大在哪里?”风冥脚步不停,从容向前走去。
惶乱的脚步声再起,又有几个大人冲了出来抱住自己的孩子就跑。唯有那个女人精神被风冥锁定,竟然只能蹲在原地,动弹不了。
“不知道……阿大,我不知道阿大是谁……”女人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处境,强烈的预感告诉她,只要一个回答不对可能就是身首异处的结果。
“阿大,男孩儿,下山卖石头。”风冥缓缓地道。虽然她对身边之事漠不关心,但是不代表她不知道,阿大那小小的脑袋里转的什么念头,又怎么能逃出她的眼睛。前一晚才说到要拿石头换银子,今天早上就吃力地拎着个重重的包袱跑下山玩儿,那孩子疼她,若真要玩,又怎么放心把她一个人丢下一整天。
“我、我没……”女人觉得自己浑身都开始出冷汗,牙关无法控制地打起颤来,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却在看到风冥眼中的杀机而蓦然噤声。
“那个卖石头的孩子……那孩子中午来过,后、后来好像……好像往拾香街去了……”一旁有个男人突然开口。
风冥的目光倏然转向他,前面的女人立时松了口气,虚月兑地软倒在地,发现自己和孩子的裤子都湿了。这个时候从一旁跑出一个男人半拖半抱地将她们拉到了旁边。
那个开口的男人个子不高,很瘦,但是眉目清秀,被风冥目光罩住,立时胸口一滞,差点喘不过气来。
“我记得……记得他,因为……因为他找我……找我要过水喝……”他结结巴巴地说,没想到好心多嘴的后果可能是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你跟我去。”风冥神色微缓,指着男人道。
那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男人往后看了眼自己的女人,见她面如土色,似无意为自己出头,心中虽然失落,却不得不战战兢兢跟在风冥身后。
拾香街一路探听,两人最终在一条黑巷子里找到蜷缩在那里状似熟睡的阿大。男人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
“阿大。”风冥低唤,趋身上前将他抱起,伸指按上他的腕脉,知道他只是睡过去,并没受到其他伤害,心中便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状态。
“你去吧。”她对身后的男人道。即使知道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简单,但是阿大没事,那么就没必要再找麻烦了。
男人感觉到风冥身上一直笼罩的阴寒之气尽敛,浑身一松,软软地靠在了一旁的墙上。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扶住他,他侧脸看去,竟然是自己的妻主。她脸上尽是担忧,显然是一路跟来的。心中不由一热,差点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