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靠近,寒夜里的相偎,传递着温暖的信息,或许还有从她发间传来的淡淡药香,让他的戒心降到前所未有的位置。
而她,轻轻地睇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这样的回答,却比得过千言万语的安慰——他的脸,是因为小时候家道中落,遭人追杀,才会被生母狠心划花的,虽然心里明白正因为这一毁容才保全了性命,但周遭的目光,那些带着暗笑的嘴角,故意让他听到的嘲弄,却比直接拿刀捅他更痛!
纵然师傅偶尔递来关心,劝慰他不必介怀,但那种像是即兴般的关心以及没有意义的劝慰又算什么呢?
所以,他才会蓄起胡子,明明只是个年届双十年华的少年,却留着满脸凶神恶煞的胡子。不过,那样倒好。起码,把脸上的伤给遮住了,别人光是看到他的胡子就不敢接近,哪里还有闲工夫研究他的脸?
但是,如今胡子却……
“你虽不怕我,却不知我留这胡子要花多长的时间。”
忍不住喈叹,明明不该对身畔的她说起这些的。
然而,叹息的白烟尚不及飘散,鼻子就被狠狠地捏了一下。他错愕地震了震,想跳开,无奈身体根本无法使力,只能任着她捏完鼻子捏耳朵,这边玩玩,那边逗逗的。
“你烦不烦啊,我又要把你弄晕了喔!”
看他不躲也不避,只是傻了一般地看着自己,燥热的感觉悄悄地在心里滋生,又莫名地蔓延至脸上,她瞪他,想要他收回此刻看向自己的目光。
然而,他的目光非但没有收回,甚至还更加的专注。
“咳!”
她皱着眉,用力地干咳,想要他避讳,不过,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咳!咳!”
被看得心猿意马,干咳也无法唤回他的注意力,她的眉心几乎都打结了,只好开口:“看什么看!”
“你……很容易脸红。”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方才要沙哑,“红得……让人……”
他看着她,说着,突然,狼狈地眨了眨眼,像是被什么震惊了一样,别开了脸,让本来为他的话感到心慌意乱的她,奇怪地侧着小脑袋。
“睨儿姑娘,你……还记得我家小师弟吗?”
什么跟什么啊?
望着她满脸的问号,他本来像是为着什么而紧皱着的眉心突然舒了开来。
“如果,你……”
“嗯?”
“还是没有了。”
非语决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心里暗骂,花睨瞪着那张像是放下了什么心头大石似的,在面前轻笑的脸,想开口去问他那没有说下去的询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突然,天边一亮。
两人一同转过身去,只见南边的天空一串红色的火焰直冲上天。
那显然是一种暗号。
本没有放在心上的,然而,要扶着进去的某人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天边以及消失的焰火。
她看着他,而他,就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于是,凝视过来。
这一刻,不管是谁,都觉得对方的目光格外的璀璨,舍不得……打破这奇特的魔咒。
“你要走了。”比他更快打破这一刻的沉默,她缓缓地说着,然后提醒道:“伤口暂时还不能沾水,自然,你的脸……”
顿了顿,私心地不把话说全,她迎着他那不知因何闪烁的目光改口道:“不必太介意别人的看法,我们,就此分手吧。”
他意外地看着她那张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平静的脸,就像是偶遇到的两个陌生人,彼此寒暄一翻,转过身去便潇洒离开——纵然,他们彼此间也没有什么交情,的确是这种陌生人间的萍水相逢。
才这般想着,本来扶住他的小手突然离开。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伸手捏住了她的小手。
看过来的眸子,在夜里分外的明亮动人,却没有再露出那种山猫似的愤怒眼神。
“你,会一直留在这里?”
她沉默了一下。
“不知道。”
“能一直留在这里吗?”他的话,像是蕴含着别的含义,让她愣了愣,心里,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却被他紧紧地拽住,试了几次,还是徒劳,没法逃出他的禁锢。心里,意外地慌乱着,恼羞成怒地瞪向他,却发现他沉默地看着自己,她的脸,终究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能一直留在这里吗?”
她戒备地看着他,抿紧唇。
“能一直留在这里吗?”
他很认真地,再三问道。
“不知道。”
其实,想要摆月兑他,只要喂他几枚银针就好,无奈,被他捏住手腕的那一刹起,她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为什么会那样,实在说不清楚。
尤其,当他问能否一直留在这个地方时,她的心里除了感到复杂竟然还意外的甜蜜!
只是一个……
认识不到十天的家伙,连名字,也是今天才知道,而真正的相处时间连一天都没有!
心里才懊恼着,就听到他笑着说:“等我回来。”
瞧他那笃定的语气,那带笑的眉目,她又气又恼,偏偏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首先,我是会移动的!”
“只要两个月。”
她瞪着那赖皮的笑,没好气道:“逾期不候……啊!”
猛地被他搂在怀里,鼻翼间尽是陌生的味道,带着药香以及……
“你好臭!”
忍不住抱怨,却连挣扎都没有,就那样让他抱紧。
“等我回来。”
“能回来再说吧,伤势未愈还敢去逞强!崩计不用两个月,我就能听到你的死……”突然被拉开,她对上他那双笑的十分温柔的眼,“又干吗?”
“为了你,我会平安回来的。”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不要为了我……”
所有的声音,止于唇与唇的亲昵。
很轻,很柔的吻。
软软的雪花,落在两人的发稍眉间,风,依然呼呼地吹着,然而,却未能减退这份浅尝即止的热情。
“等我。”
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心,往她手心里硬塞了什么,然后转身便走。
这一夜,风雪很大。
很快地,就模糊了他远去的背影,然而,不能磨灭的身影,无论他走得多远,身影如何的模糊,却依然清晰地跃上了心田。
看着手心安静躺着的耳环,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碎玉所磨的珠子,只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款式。然而,那一刻,她做了一件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情,拿起那耳环,往根本没有耳洞的耳珠子上狠狠一刺,戴上。
她,静静地站在寒冷的雪地之上,望着朦胧灰色的远方,始终无法理清心中的情感。
不过,这样的夜里,放任伤势未愈的他独自离开,真的可以吗?
方才……
那人连站都站不稳吧?
漫不经心地,伸手接住轻轻飘落仿佛棉絮一般的雪,看着那白色的结晶在手里渐渐地化作了薄凉的水儿,她猛地合拢了手指,没有多想,返身回到屋里拿出油伞,沿着那忽轻忽浅的脚印寻觅而去。
“非语决,你不觉得你来得太晚了吗?难道……是为了剃光了脸上那邋遢的胡子好来与我相会?”
怎么也没想到,到达发放信号的地方时,看到的不是先他一步离开这个只有白茫茫一片雪的鬼地方的武林同道,而是当日暗算他的百花教妖女红姬。
看着那红色的衣袂在寒夜里翻飞着艳丽的弧度,他眯了眯眼,只是冷冷地道:“为何你还活着?”
凄艳的唇玩出了魅惑的弧度,红姬拍了拍手,身后戴着兽皮面具的手下粗鲁地推出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人。那些人禁不住那粗鲁地对待,相继被踹踢倒地,并被那些戴着兽皮面具的人给狠狠地踩在脚下。
非语决眼中一冷,双手禁不住暴现了青筋。
那些人,不是旁人,正是与他一同前来歼灭百花教的武林同道!
“不求我吗?”
以魅惑大胆的色彩勾勒出妩媚线条的美眸充满了暗示性地眨了眨,可是,回答红姬的,却是非语决的沉默。
“只要你非语决非大侠一句话,我就把这些人给放了又如何?”
见非语决依然不说话,红姬向手下们打了个眼色,那些戴着兽皮面具的人纷纷起脚,往那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背上重重一踩,那些人嘴里塞了布团,只能发出阵阵的悲鸣,而那一双双禁不住折磨的眼睛,纷纷投以可悲的奢望。
非语决狠狠地,沉了沉眼。
“非语决,你别不识抬举,当日你我的情缘,难道就烟消云散了吗?我现在也不追究你利用我灭了百花教的事情,我只要你现在开口,哀求我原谅你、回到你的身边去,我就会原谅你,甚至跟你双宿双栖……”
红姬一窒,看着那突然指向自己的厉刃。
“非语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像我那样不嫌弃你的脸,只有我爱你,你居然还用剑指着我!”
一怒,红色的衣袂一甩,那些头戴兽皮面具的人纷纷蹲下,从兽皮长靴里一拔——
“慢着!你若敢……”
“呜!”
呜咽声四起。
非语决冷冷地看着洒泼在雪地上的鲜血,只觉得头脑一阵发热,也不管体内气血异样的翻腾,腰间双刃齐出……
雪,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