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电梯回到十四楼的总统套房后,韦瑔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手机,立刻拨到美国大卫的住处。
铃声响了一阵子才有人接听。
“哪一个该死的鬼啊?”大卫的声音中还有浓厚的睡意。
“是我。很抱歉吵醒了你——”
“现在是什么鬼时间?老天爷,还不到五点哪,大清早打来给我做什么?”
“我要你今天股市一开盘,就帮我卖掉微软十万股,我会在花旗银行台湾分行开户……”
“等等,你听到什么坏消息?不然为什么要卖股票?”听到钱,大卫清醒了不少。
“没有什么坏消息,只是我需要钱。”韦瑔接着说。“我可能会买下一家饭店。”
“我想就是你住的那家烂饭店吧!”大卫沉思地说,“那家饭店是有什么特别之处?还是特别之人啊?”
韦瑔笑了起来。“你这么聪明,不去选美国总统太可惜了。”
☆☆☆
柴芸走上二楼,来到一间挂有明显标示“经理办公室”字样的门前。
她推开门,那是一间正方形的小房间,前面有柜台,后面坐了一位王秘书,正皱着眉头,看著她手中的一封法院寄来的信函。
王秘书是饭店的开国元老之一,以前是她爸爸的秘书,能干、可靠,四十五岁,已婚。
“看来又有麻烦事?”柴芸看向那封信。“反正已经有很多麻烦了,多一件也无所谓。”
“你还记得一个月前,有一个中年男子走在街上,突然被飞来的啤酒罐砸到头,缝了十三针?”
柴芸点头。“记得,那个啤酒罐是从我们饭店丢出去的,后来我们还付了他医药费。”
“那位先生食髓知味,向法院提出控告,说他受到很大的惊吓,要我们饭店赔偿他的精神损失十万元!”
“他一毛钱也拿不到!法院会判他败诉,因为法律上规定,饭店不用对房客的行为负责。”
她拿起秘书桌上的一叠电话留言,指著这叠纸问道:“有紧急的吗?”
“只有一些,不过可以留到下午再回。”王秘书踌躇一会儿。“总经理,银行仍未同意续约贷款吗?”
“嗯.他们的姿态摆得很高。”柴芸悻悻然的说。“真是可恶,以前那些银行、信托公司还得排队请爸向他们贷款呢!”
“是啊,那些银行都现实得不得了,锦上添花有,雪中送炭没有,就怕他们落井下石……”王秘书的声音愈来愈小。
柴芸开始全力安抚王秘书。“不要担心,他们只是故意刁难,无非是想要提高抵押贷款利息。”
她知道王秘书的先生中年失业,儿子刚上大学,家里的经济全落在她肩上,任何威胁到她工作的事,皆使她焦虑。她真同情她的境遇。
“可是,假如……”王秘书忧心忡忡地说:“我是说,假如他们不续约呢?以我这个年纪想另谋他职,是非常困难的。”
“我保证那种事不会发生的。”她用坚定的语气说。然后她走过王秘书的办公室,进入自己的办公室。
保证!其实她对她自己的保证一点信心也没有,深怕会跳票,对不起对她有期望的人。
柴芸愁眉苦脸地坐在办公桌后。
一位银行的叔伯辈曾坦白告诉她:“你们饭店已经抵押两次,许多借款没还清,而且亏损连连,不会有一家银行肯借你们钱。”
“亏损只是暂时性的,爸以前也遇过,低潮总会过去的。”
“年代不同了,我的建议是——卖了饭店,我知道有家财团对米罗饭店有兴趣。”
她转身看著油亮的柚木墙上,挂着一张裱框奖状,上面写着“一九九六年世界前五百大饭店”。
她还记得当年爸为了领这张奖状,特地坐飞机到巴黎,回台时在机场有好多记者包围访问他。
她最近似乎常想到以前的事,而米罗饭店已不复当年了。
或许她真的如柴莉所说的,能力不足,不然为什么米罗饭店自爸爸过世后,才三年就摇摇欲坠?
这三年只不过多开了几家温泉旅馆……
她或许不像爸爸期望的那样,有能力经营饭店,他可能高估了她的才干。
她……太受柴莉的话影响。
她了解爸爸,米罗饭店是他的生命,她也是。
柴芸对自己说,这是她的领土,她的小王国。她不该在乎柴莉的话,也不该丧失希望,还有四天,她可以提高抵押贷款的利息,银行应该会接受。
此时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接起电话,“喂,米罗饭店你好。”
听筒传来兴奋的男性声音。“哈啰,是我,辜文森,特别打电话来提醒你,今天晚上的约会。”
“我的记忆力还没衰退,你现在人在哪里?”
“还在日本,如果班机没有延迟的话,我七点准时到。”
币上电话后,柴芸静静坐在那里,想得出神。
奔文森是她大学的学长,一直在追求她。
她和他看过电影、暍过咖啡,不过她并不认真,仅和他维持学长学妹的关系,不深入,也没有进一步,可是,她必须承认,他对她非常好。
这一阵子大家工作都忙,他已经好久没来找她了,但几天前他突然打电话过来,提出今天晚上一起吃饭之事。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应该见见面,联络联络感情。”
但是,柴芸并不觉得事情像他说的那么单纯。
奔文森的爸爸一直想要插手饭店的生意,她想,辜文森约她今晚见面,无庸置疑地,有银行业者向辜氏父子通风报信,他们已经知道米罗饭店的财务问题。
突然,门砰的一声打开,柴莉一阵风似地走进来。
“老姊,老姊,我急需要钱。”
“昨天不是才给过你,已经花光了?”柴芸不悦的问。
“拜托,你又不是给几百万。我要去查理剪头发。”柴莉抓起一绺头发。“你看到没?有好多分叉。”
“我帮你剪。”柴芸抄起笔筒里的剪刀。
柴莉张大眼睛,犹如记起一场已忘记的梦魇似的,大声又坚决地说:“不要!你小时候曾经把我剪成马桶盖!老姊,给我三万就好,剪头发外,我还要去做脸,全身指压按摩。”
“三万就好……说得真轻松,反正工作的又不是你。”柴芸酸酸地说,“不给。”
“你怎么可以不给!”柴莉失望地大声说。“你答应过爸要照顾我的生活。”
“我没有照顾你吗?我让你挨饿受冻了吗?”柴芸尖锐地说。“对了,你为什么说辜文森是我的男朋友?”
柴莉挑起眉。“他不是从你大学时就一直在追你?而且你们也约会过好几次。”
“依照你的逻辑,那些追你的男人,你不也跟他们出去过几次,是不是都要算你男朋友?”那柴莉不就成了劈腿族!
“好啦,辜文森不是你男朋友,我会在报纸上帮你登更正启事,这样你满意了吧?可以把钱给我吧?”
“你耳朵没带?我刚刚不是说过了,不给。”
柴莉脸上带着五岁小孩受挫时阴沈不高兴的表情。“不给就不给,有什么了不起……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给我钱,因为你不希望我弄得太漂亮,吸引了你想吸引的男人。”
“我想吸引谁?”柴芸的嘴唇压成一直线。
“还会有谁?你心里明白。”柴莉的声音上扬。“你从小就嫉妒我比你漂亮,爸比较疼我,还有男生都喜欢我。”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从没嫉妒过你……柴莉,你给我站住……”柴芸喊道,柴莉已经气呼呼地冲了出去。
王秘书从打开的门走进来。“柴莉又来要钱?她钱花得实在太凶了,你小心哪天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钞票。”
柴芸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她只是任性了一点,还不至于把我卖掉。有什么事吗?”
“我想你可能想要知道,刚刚国税局打电话来,说要审查我们所有的帐簿。”
“给他们看没关系,反正我们也没有逃漏税。”
王秘书离开后,柴芸拿起桌上最上面一张信件读着。她想藉由工作忘记柴莉刺人的话,但是柴莉的话一直困扰著她。
柴莉口中那个她想吸引的男人——其实不用反问柴莉,她知道伊说的是韦瑔。
没错,她少女时期迷恋著韦瑔,但那段痴狂迷恋早已过去了,她忘不了爸爸赶走他的原因,她只是将它锁进记忆深处。虽然她决心不去想,但此时它却像潮水般的涌了出来……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她要参加学测的早上,她一大早就起床刷牙洗脸,家里静悄悄,爸和柴莉大概都还在睡,而韦瑔的房间有声响。
她蹑手蹑脚的走到他门边。
他的门开了二公分宽,衣服和床单散了一地。她由门边向内探,柴莉和韦琼躺在床上,两个人都一丝不挂。
她因为太震惊而叫出了声,然后她转身朝自己卧房狂奔,一头撞在闻声出来探看的爸爸身上。
爸爸一把扶住她,睡眼惺忪地问:“发生什么事?一大清早就吵人……”
“柴莉和韦瑔……他们……”她怎么也说不下去。
韦琼从房间跑出来,已在腰间围了条被单。“你误会了……”
爸大概猜出是什么事,他气坏了,回身掴了韦瑔一巴掌。
“你给我滚出这个家,现在就滚!”
“我什么也没做!”韦瑔对爸嘶喊着,“你去问你的宝贝女儿啊,不过我想她不会承认,而你只会相信她,不会相信我。”说完他回房间收拾衣物。
柴莉早就溜回自己的房间。
柴芸跟着爸进去柴莉房间,而柴莉对天发誓韦琼说谎,他们早就发生关系了,还不只一次,不过他们是两情相悦。
爸本来要告韦瑔诱拐未成年少女,但在她的苦劝下,决定看在他死去的妈份上,放他一马。
然后,爸叫她不要管了,快去参加学测,她只好背着书包出门。
可想而知,她考得很差。
考完回家后才知道,爸终止了收养关系,这个家从此不准再提韦瑔这个名字。
一想到韦瑔跟柴莉做那回事……天哪!她感到两颊一阵躁热,脑中一团画面全搅在一起。
不要想了,柴芸命令自己,将心思转向工作上。
她专心工作着,一直到中午休息时间。
如往常的午餐一样,柴芸请客房服务部送来一份三明治和咖啡。
她总是连中午吃饭时间也在工作,更确切地说,爸去世后,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工作,没有周末和假日,台风天也没得休息,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上床。
如果饭店有什么紧急状况,就算是半夜三点,她也得爬起床来处理。
她就像二十四小时不打烊、全年无休的便利商店,然而这样拚老命地工作,却得不到相对的报酬,米罗饭店在她手中可说是厄运连连。
柴芸觉得沮丧,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