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弥漫的不止在战场。
没有经历过道魔之战的人根本无法理解经历过的人都失去了什么,经历过的人也不一定都想记得那段回忆。
对金不换而言,与其眼睁睁看楼玉京鬼迷心窍得覆灭九霄派,杀更多人,不如想办法保护活着的人。
魔宫一定要存在吗?
九霄派一定要被魔宫覆灭吗?
谁说的!
扁怪山的夜很宁静。
鸟叫蝉鸣,晚风徐徐,楼玉京气运丹田,运行一整个大周天,发现之前受到鸠魔剑影响而凝滞在体内的郁结血块一一畅通。
很好,他和剑共融了。
走出户外,注意到屋顶坐了一个人,乃是唐卿卿。
楼玉京翻身跃上房梁,看了看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唐卿卿笑着招招手,“过来坐,我们一起看星星。”
闲来无事,楼玉京单手杵剑,坐到她的侧面。
唐卿卿的手枕在脖子下,半仰着躺到他的膝上,望着迢迢银河,“看上去明明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抓到,却怎么抓都抓不住。”
“卿卿。”楼玉京不以为然道,“虚无缥缈的不想也罢。”
“人总要有点野心嘛。”她格格地笑,“不然我也抓不到你了……”
“怎么说?”
“你以前的样子我是历历在目喔。”唐卿卿把玩着他衣衫上的坠饰,“若像你说的,虚无缥缈就不想,我该早些放弃你。”
楼玉京抚着她的发,“我是没什么值得你付出的。”
“谁说的!”她坐直了身子,扳正他的面庞,“你是我见过最正直的人。”经常不苟言笑,偶尔不近人情,却总在默默地关心身边的人,为旁人付出。
他的好,是看不到的,要用心去体会。
“正直?”他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种东西太多余,你师父说得没错,只要有权有势,就可以得江山,只要有绝世武功辅之以神兵,武林何人不从?与其浪费精力跟那些愚蠢的人讲道理,感化他们,不如刀剑底下见真章……”
楼玉京……是真正变了的那个人。
几个时辰以前,不换叔叔悄悄地问她几个她完全无法回答的问题——
“你到底喜欢楼玉京什么?”
她喜欢他什么?
难道不是最初那个善良认真又执着的他?
宁可冒着掉到陷阱的危险、回去被掌门处罚,也要救一个无辜的小孩;宁可背负满月复的怨怼与恨意也不肯违背与父亲的约定;宁可冒天下大不韪也要从掌门手里夺走鸠魔剑,让她亲手杀死他……
是她的错。
她没有听他的话,自私地保住了他的命,却,丧失了他的本性。
“你在自欺欺人。”
“楼玉京已被鸠魔剑魔化了意识,不再是原来的他!”
“现在的他真是你喜欢的楼玉京吗?”
这绝不是楼玉京的本意。
楼玉京对她说过,杀一个人而避免死更多的人就是对,反之,杀一群人而成就一人就是错。
他就是怕着魔,怕失控,怕拿了鸠魔剑之后自私自利颠覆人伦,而她,偏偏一手促成如今难以收拾的局面。
“你在想什么?”半天不见有动静,楼玉京拍拍唐卿卿的肩。
“楼玉京——”她靠在他的怀里,“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什么问题?”
“假如我不在了,你会不会想念我?”她嫣然一笑。
楼玉京冷冷道:“什么叫你不在了?”
“打个比方嘛。”她撒娇似的眨眨眼,“说啊,你会不会想我?”
“不会。”他讨厌这种假设。
“是吗……”唐卿卿有些失落地喃喃道,“也好,也好啊。”
“你今天很古怪。”
“有吗?我一向都很古灵精怪呀……”她嘻嘻地笑道,“下去吧,该准备咱们的晚膳了。”
他拉住她的手腕,“你到底在想什么?”
“楼玉京?”
“别想再糊弄过去!”
“我——”她闭了闭眼,“我不想跟你起冲突。”
“那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让你放弃覆灭九霄派,不要杀青霄。”唐卿卿眼底凝雾,“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我们,放下鸠魔剑好不好……”
“胡说什么?”楼玉京不悦地一甩袖子,“九霄派不是魔宫除之后快的吗?你为什么一直在维护青霄?你——这么在意他?”
“其实是我……”唐卿卿掉泪了,“不想你这个样子下去……”
“你患得患失什么?”他被她的眼泪惹得心烦意乱,“我承诺会娶你,为什么你还要摆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我看?九霄派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青霄是你什么人你要为他说话?唐卿卿——你太让我失望了!”
凌空一跃,楼玉京消失不见。
失去轻功的卿卿无法追上他,只能慢吞吞顺着梯子爬下屋顶,站在草坪上,又望了眼璀璨的星子。
耀眼的光芒刺痛了双目。
“我在乎的自始至终都是你啊……”
“卿卿。”
金不换出现在她的身后。
“不换叔叔……呜……”悲伤无法抑制的她泪流不止,“我、我错了,我实在劝不了他。”
“傻丫头,那是你无法做到的事。”
若能三言两语就扭转了被魔化的心性,鸠魔剑也就不会成为一种禁忌。
“真的没有选择余地了——”唐卿卿吸吸通红的鼻子,“不换叔叔,按那个法子进行吧,我能做的就是阻止他,让他恢复如初,然后永绝后患。”
金不换眼神复杂地瞅着她,“你考虑好了?”
“在不换叔叔告诉我之前想必也经过几多考虑了。”
不换叔叔有多疼她,她一清二楚,由于是一样的痛,他已无法为她分担的。
金不换的五指深深陷入肌理,“你,不要恨楠樨。”
走到这一步,她会恨楠樨一点也不怪。
但,他不希望她恨楠樨。
不希望……
“怎么会?”唐卿卿凄然地笑了笑,“没有师父就没有我们母子,能有福活了十六年,拥有十六年的快乐,我哪有资格来恨他呢?”对师父那样的人而言,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惠。
只不过,她终于明白师父为何要救他们母子,养育她长大罢了。
“卿卿……”
“嘻,我真的没事呀。”
气消了。
对那小女子他始终无法真的生气。
恼她,更怜她。
楼玉京无奈地往回走,夜已深,估计是唐卿卿已安歇,他准备回自己的住处,来到篱笆拐角被人拉住。
“楼玉京……”
卿卿?他诧异道:“你还没睡?”
唐卿卿不好意思地搔搔面颊,“你那么生气,我怎么睡得好?”
“嗯哼。”他别过眼。
“对不起嘛,我以后不会再让你生气了。”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手,“我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呐,进屋子来我泡茶给你喝,就当是给你赔罪好不好?”
“赔罪不用。”楼玉京缓缓道,“以后不要再使性子就好。”
“来喝一杯茶嘛,不然我会觉得你还在怪我。”她垂下小脸。
拗不过她,楼玉京推门而入。
唐卿卿在进门的刹那对暗处的人使了个眼色。
点上蜡,楼玉京端坐在桌边。
唐卿卿把准备好的茶具端上来,小心地为他斟满,递了过去。
“唉……”
接过茶杯,他一愣,“你叹什么?”
“我爱哭爱闹,你早晚都会烦的吧。”她撑着下巴瞪大了眼。
楼玉京啜了一口茶,“那倒未必。”她的聪明慧黠与善解人意总令人惊艳,以前被她吸引,也不愿承认,如今又有什么好闪烁其辞的。
“听你这么说我好欢喜……”唐卿卿相信那是他的真心话。
人啊,是会变,私欲变得贪得无厌,最初的触动都是难以磨灭的。
“茶我喝了。”他抚着她白皙的脸蛋,“你早点睡,嗯?”
“楼玉京——”
“嗯?”
她微微一笑,并不言语,望着他的眸子里一瞬盛满了泪。
怎么回事?
刹那,楼玉京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窜。
茶——
他的焦距移动到茶杯上,一定是那茶有问题!再去看唐卿卿,视线已模糊得难以分辨方向……
“卿——卿——”
一字一字咬出她的名,楼玉京趴在桌上,失去知觉。
幸好悬在他腰间的鸠魔剑没有出鞘,得以令她轻易地拿到了手。
“对不起。”
唐卿卿抽出鸠魔剑,“当啷”几下,挂在墙上的数件兵器应声断裂,先后掉落在地面上。她咬着牙,以最快速度用掌心握住剑刃,无视涌出掌心的鲜血,顺着剑刃让汩汩黏液自剑柄染红至剑尖。
抬起头看了看那昏迷中的楼玉京,她勾起唇角。
“很快,你又会是那个侠骨丹心的剑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