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江湖甚嚣尘上的仍是二十年前那场厮杀。
凌霄派的师祖紫阳真人凌九霄与魔尊楚狂人在桃都山之巅大战三天三夜,最后不负众人所期,夺走那柄用活人血祭练就的鸠魔剑,而大魔头楚狂人也被一掌打下山崖,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凄惨下场。
树倒猢狲散,魔宫之尊一死,他手下的人四散奔逃,被江湖各派列为狙杀目标。
饶是事过境迁,魔宫的人一日不死绝,就有死灰复燃的可能,谁都不会冒天大的险将那种可能性变为现实,毕竟,魔宫那不是一般的派门,曾带给武林的惨痛代价太大,让那些幸存的人至今回想起来都会毛骨悚然。
那么,作为一个九霄派的弟子,更是责无旁贷,以杀尽魔宫的人为己任。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天玑与天璇两人双剑,自左右两路夹击,刺死了那个矮墙角落里的一对落难夫妻,不断滴血的剑刃宣示着它以饱饮,然而,一道小小的身影在此时兀地蹿出草垛,拼命向外奔跑,痛苦的呜咽不断溢出唇畔。
“还有一个,别留下活口——”
天璇不由分说,纵身上去就是凶猛一剑,哪知,当剑尖几乎碰到小孩后背心的刹那,一股浑厚的内力将她连人带剑震到三丈之外,几乎站不住脚,后仰栽倒。火大的她稳住身形,在天玑赶来奥援时信心倍增,大吼道:“何人狗胆敢犯我九霄华威!”
“够了!”
低喝出自一名年轻冷峻的男子,斜背长剑,负手而立,周身素袍随风凛凛,熹微的光下腰间一块龙纹玉佩分外醒目,甚为贵气。
“是……是玉京师叔。”天玑吃了一惊,赶忙拱手施礼。
九霄派传到如今一共四代弟子,楼玉京是三代弟子里最晚入门的,年龄与四代的弟子相差不大,但在两辈弟子之中资质最佳,每年武祭都是佼佼者,尤其受长辈们的器重,私里九霄派的弟子都有在窃窃私语,传言现任掌门很有可能把大棒交给玉京师叔——纵然在玉京师叔上面还有四五个师兄、师姐。
天璇不吃那套,柳眉倒竖,手腕一翻,“师叔也不能违背掌门之命!杀魔人,诛贼佞,是我们该做的事,是谁错了,岂不是当下立见!”
天玑见楼玉京面色不佳,暗地里拉了拉师妹的袖子。
他这个宝贝师妹自打拜入九霄派门下第一眼见到玉京师叔,就天天追在人家后面问长问短,稀罕的是,不知前些时发生了什么事,陡然变了个人似的,不但不再围着楼玉京转,反而处处抱怨他的不是,害得天玑以为她是生了病,意识不清不楚。
楼玉京淡然自若道:“她说得没错,天玑,你不用拦。”
“怎么样?”天璇扬起芳颊,“那为什么不让我杀她?”
楼玉京只说一句:“让这个小孩走。”
“等他长大了好来报仇吗?”天璇不以为然地瞪眼,“师叔不要忘了东郭先生的下场!”魔宫的人一个都不能留,斩草要除根,道理非常简单。
“我说让他走。”楼玉京显然没有多费唇舌的打算。
“你!”天璇一怒之下拉出剑又想强行偷袭。
楼玉京拉过那名小童,双指夹住了天璇的剑刃,稍稍用力,反弹的力道回旋过去,吓得天璇花容失色,无暇再顾其他,收招以对。
小童挣月兑楼玉京的手,恨恨地盯着在场的几个人——包括楼玉京在内,清脆的嗓子嘶吼出内心的愤怒:“你们不得好死!”
正在九霄派弟子怔忡的瞬间,几个人脚下的地面一阵颤动,接着他们都坠落黑暗无尽的深渊中,若不做任何措施就跌下去,不管下面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会先摔一个粉身碎骨,回天乏术。
楼玉京气运丹田,以内力来减缓坠势的同时,撑剑入壁,一路火星乱窜,刺耳的摩擦声在耳边不住回荡,但总算在双脚落地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好在洞底没有水也没有毒蛇猛兽或是暗箭,否则,他们无论如何也在劫难逃。
“天玑、天璇,你们可在?”
“在……”痛呼连连。
显然那两名在他之前落下的九霄派弟子都比较惨,虽无大碍,但反应得慢些,坠落得快些,被冲撞得不轻。
点燃打火石,照亮洞中,楼玉京看到了地上的天璇与撑着剑勉强站起的天玑。
“还能走吗?”拣到一条命就算不错,他们三个实在太不小心。
“我的脚好痛!”天璇委屈地噘起嘴,“师叔,都是你啦,我就说那个小孩不能放过,你偏不听,看,狗咬吕洞宾,他是怎么回报你的再造之恩?”
楼玉京正色道:“天道循环,必有因果,是九霄派杀了他的家人。”
“你!你还护着他!”天璇一甩手,不慎打到膝盖,痛得冷汗涔涔,“我、我不管,我要出去!这是什么劳什子的鬼地方!”
天玑上前扶住她,“师妹……我帮你。”
“不用你好心!”天璇任性地道。
楼玉京淡淡地提醒她:“不用人扶你可以走出这里吗?”
“哼——”
为什么他老是跟她作对?又爱又恨的心交织在一起,让天璇默默地做下一个最痛快淋漓的决定。
三个人鱼贯向外走,怪的是,这个洞的穴口不止一个,他们绕来绕去都在原地打转,没多久便回到最初所站的位置。
气喘吁吁的天璇抹了抹汗,不忘讽刺两句:“师叔,你不是奇门盾甲的高手,现在无用武之地了?”
“师妹。”天玑在她耳边低喃,“你少说两句。”
“我哪里说错了吗?”天璇娇斥。
天玑看不太清楼玉京的表情,但从僵窒的氛围可以预感师妹是在玩火,别看玉京师叔平日里不爱言语,真正发起火,比什么都吓人。
楼玉京冷不丁言道:“出来。”
出来?什么出来?天玑和天璇都是一头雾水。
楼玉京手执灵符半空划了一道弧。
随着冥火闪耀,一张俏生生水灵灵的脸蛋浮现在阵法之外,嫣然一笑,她挥了挥那白皙的皓腕,“跟我来。”
“你是何人?”楼玉京皱起轩眉。
此地甚是荒芜,若不是被那小孩开启了机关,他们也到不了,凭空冒出个绝色少女,说不奇怪谁能相信。
“我是谁不重要。”少女偏着头盯着他,“重要的是能离开这里,是不是?”
“你为何要救我们?”天玑也觉得很纳闷。
天璇月兑口而出道:“她必然也是魔宫的人,不然怎会出现在这里?”
那少女轻悠悠地笑了笑,“别弄错啦,我要救的人是他——”纤手一点站在旁边默然不语的楼玉京,“至于你们,算是运气好沾了光。”
“你!我九霄派的人不需要施舍!”天璇面红耳赤之余勃然大怒。
“要不要出来随便你们。”
少女摊了摊手,率先在前面领路。
楼玉京面无表情地说:“先出去再说。”
逞强无意义,在这里有再大的本领也难以施展,吃亏的是他们三个人。
“哼……”
嘴上不肯服输,天璇也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之道,只得跟在那少女的后面,经过九曲十八弯,跳过各种孤悬的踏板石,才捕捉到金灿灿渐渐西落的那抹夕阳。
“到外面了!”天玑高兴地说。
“有什么好兴奋的。”天璇没好气道,“没出息。”
即使被她骂,天玑也不敢多说什么,软言相劝道:“师妹,你的脚伤需要及时救治,才不会落下隐疾。”
“这……”不提还好,仿佛一下子揭了疤,痛得天璇瘫坐在地。
“师叔,你快来看看天璇的伤……”
楼玉京在找寻带他们出来的少女,可当他们见光之际,那少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若非已身在野外,还要以为在洞中的遭遇是一场镜花水月。
楼玉京回袖蹲下,在距天璇腿窝九寸处的飞扬穴上一点,“暂时无妨,等找到九花灵株草,可用上面的枝叶捻碎敷一些,很快就能好。”
“九花灵株草是掌门要的。”天玑垮下脸,“私自动用会被罚呀……何况,咱们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也许……传说中生长在陆离岛光怪山上的灵药根本不存在。”这一次他们奉命下山是为找寻一种叫“九花灵株”的仙株,要拿来治疗掌门师姐的怪病,根据多方打听的消息得知,此物生在距离东海百里之遥的孤岛,他们一路赶来,不巧被魔宫余孽攻击,才会大打出手。
“师姑的病需要花的根茎。”楼玉京缓缓道,“天璇用一点碎叶无妨,若有怪罪自有我一力承担。”
“师叔……”天璇的心绪微微波动。
“天快黑了。”楼玉京抬头望了望天色,“咱们赶紧找个地方落脚。”
夜长梦多,天亮则一切好办。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
虽是比起凛冽寒冬,白天越发长了,终是会有傍晚的夜幕降临。然而,居住在陆离岛的光怪山上,既不必担心天寒地冻,也不必惧怕炎炎烈日,无处不在的灵气蕴含于天地,弥散于指尖,令人不觉心旷神怡。
扁着一双雪足的少女手持竹笛,衣袂翩跹,吟着小曲儿推门入屋。
“师父,卿卿回来了!”
屋里坐着名正在卜卦的男人,一眼瞅去不过二十七八岁,但气质独特,满身黑衣衬得森然又桀骜。
“唐大小姐回来得早啊,今儿的月娘还没出来。”
唐卿卿笑嘻嘻地凑到他跟前,挽着男子的手臂磨蹭,“师父,你又笑人家,这次不是做了点好事,耽搁些许时辰嘛。”
“什么好事?”男子挑起眉,停下正在九宫图上的移动的手。
“我救了咱们山下的人。”她献宝似的一股脑抖了出来。
“他们住在山下好好的,何须你救?”男子不以为意地哼笑,“你不去为难他们就算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师父怎么对卿卿这么没信心?”唐卿卿佯装伤心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行了,到底怎么回事?”都是金不换那个口无遮拦的浪子把她带坏了,油嘴滑舌,一点也不像他的徒弟,反而尽得别人的真传。
“师父。”唐卿卿清清嗓子,立即正襟危坐道,“我跟你说,是九霄派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