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净雪的功夫远没她的嘴巴那般厉害。无人相助,也就没了在酒馆时的八面威风。初时仗着一股怒火,还勉强接个三五招,时间一长,身上就挂了彩,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鹿。
“沈星河,我就是做了鬼也不放过你!”她心中恨恨地诅咒,发起狠来,终于冲出一个缺口,转身向山上跑去。
她想借助山势复杂甩掉这群人,不过,显然她低估了这群人的实力,也低估了他们争抢胭脂泪的疯狂。
初时仗着熟悉地形,还有了点效果。没多久,身后的喊杀声就越逼越近,间或粗野的咒骂、威胁,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些人挥舞着手中的刀,冰冷的刀锋浸透的寒意扫在后背,仿佛死神的召唤。
宁净雪有点后悔了。她想,她该听秦钺的,乖乖地呆在家里,反正胭脂泪失落于江湖,根本没人知道下落。偏偏她不放心,怕有个万一,怕真被人找来做聘礼,索性伪造一把,再演一场戏,让“夜修罗抢走胭脂泪”成为江湖人尽皆知的定局。那么,即使真胭脂泪重现江湖,也没人会相信了。
此时看来,是她自作聪明,作茧自缚了。
她想回过头去大喊“胭脂泪不在我身上,那把胭脂泪是假的”,她甚至想喊“我就是宁净雪”——她正准备付诸行动,一大片纯净的白色忽然就跳进了她的眼。
荼蘼花!
奔跑的女孩就像被定了身——身前的花,身后的追杀,嘈杂的人影,冰冷的刀锋……一切一切都这么熟悉。时空在此交错,她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小男孩和一群野兽一样疯狂的人搏斗,他对她大喊——快跑!快跑!到有荼蘼花的地方去等我,荼蘼花开,我就会回来!
许言哥哥……
“她在这儿,别让她跑了!”
气势汹汹的喊声喝碎了幻境,没有浑身是血的小男孩,只有劈面而至的刀锋!
宁净雪大惊失色,抽身撤步却被石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地,眼看钢刀已至面门,刺骨的寒气迫得她脑中一片空白——
蓦然,惨呼声接连响起,接着,就是钢刀纷纷坠地的声音。
宁净雪惊愕得忘了反应,只是傻愣愣地看着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大汉纷纷捂着手腕惨号,然后,一朵染血的荼蘼花飘飘摇摇地落到她面前。
“摘叶飞花!”众人惊呼。
谁有这般身手?
所有人都震惊地转过头——那个人,慢慢地从阴影中走来。
一人一马。
傲岸的身形,青色的长衫,墨色的烈马,行走间冷漠肃杀,仿佛来自地狱的使者,带着死亡的气息一步步逼近。
人,不说话;马,竟也不发出半点声响。一人一马,奇异地拥有同样冷漠锋利的眼神。
伤到的,没伤到的,都在轻轻颤抖——刃如霜雪的刀光竟盖不住一人一马比夜更黑的黑色。而比这更让人惊惧的,是那个人的眼睛。完全不同于宁净雪的虚张声势,那个人的眼中有渗透到骨子里的阴郁与死亡,仿佛来自地狱,带着吞噬一切、毁灭一切的力量。
他在众人面前立定,轻轻开口,声音低沉沙哑:“走,否则——死!”
一干人恍若再世为人,争先恐后地仓惶逃离。
宁净雪的世界忽然就安静下来,只有白色的荼蘼随风摇曳。
“许言哥哥,你是许言哥哥,你是许言哥哥!”
她先是梦呓般地低喃,然后疯了似的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青衣人。
她方才跌倒显然是伤了脚,此时一瘸一拐的,但她却全然不觉,眼中只有那个在风中立定的人。
她哭,她笑,她扑到那个人怀里,“许言哥哥,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但是那个人却冷漠地推开她,无视她的错愕与站立不稳的痛楚,“你认错人了。”
“许言哥哥,我是雪儿,你怎么了……”
她不相信,她的许言哥哥不会这样推开她。她再上前,他错身,皱眉,遥远陌生的眼神让她的心忽然就空了。
“我不认识什么雪儿,请让开。”
他声音很低,听在她耳中却嗡嗡作响,震得她有些眩晕。
他不认识她!他说,他不认识她!
她恍惚地让路,看那一人一马与她擦身而过,然后,那比夜更黑的黑色就在眼底弥漫开来,铺天盖地。
她最后的意识是她跌进一个人的怀里,那是她的许言哥哥。
宁净雪知道自己在做梦,黑色的梦。
梦中有凌乱的脚步,嘈杂的人声,一闪而没的火把,构成一个魔域般的恐怖的世界。如果她不小心掉进了那个世界,一定会被那些披着人皮的怪兽吞进肚子里,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这样想着,她便开始发抖,想停都停不下来,像筛筛子。
“雪儿,别怕,他们找不到这里。”
黑暗中,一只小手伸过来,拉住她——她的手更小。是了,她只有八岁啊,那只手的主人,也不过才十二岁。
十二岁的小男孩与八岁的小女孩偎依在一起,一起在这个魔域般的世界里,相依为命。
“许言哥哥,那些怪兽……还在外面吗?”
她叫那些人怪兽。她不明白,那些平日看起来和蔼可亲、被她称过叔叔伯伯的人,怎么突然都换了嘴脸,用恶狠狠的眼光看她,还想把她抓起来,似乎想把她吃掉?
她太小了,她不明白什么叫二子夺嫡,什么叫党同伐异,她不知道她的父亲正处在权力纷争最危险的漩涡中心。胜,则一步登天;败,则万劫不复。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躲在这狭窄的石缝中,贴着冰冷的石壁,很冷、很饿、很怕。
“雪儿别怕,他们找不到我们,放心吧。这石缝很窄,大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而且我用茅草挡住洞口,很安全的。”
他比她大不了多少,却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勇敢坚定,成为她黑色梦境中唯一的守护神。
“许言哥哥,我饿。”
黑暗中,有沙沙的声音传来,不多时,她的手里被塞进一个东西。她直觉地想往嘴里塞,但被许言拦住,“不能吃,是花,荼蘼花。”
荼蘼花?
她惊讶地看着手心,正好一道亮光闪过。这每次都让她心惊肉跳的火光,头一次给她带来喜悦——
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朵红色的花,花瓣繁复精致,虽被她方才当作吃的东西握得有些破碎变形,红色的汁水染了满手,但仍依稀美丽着。
“好漂亮啊,还是红色的……”
“雪儿喜欢吗?”
“嗯。”
“外面有很多的荼蘼花,都快挤进石缝里了,雪儿在花丛中呢。”
“真的吗?”她一下子雀跃起来。本来,在她小小的脑袋里,周围都是冰冷、阴森的石头,还有数不清的怪兽张着嘴,准备一口把她吞下去——原来,不是的。伴在她周围的,还有这么漂亮的花。阴森的石缝似乎一下子温暖了,明亮了,小小的身子不再抖个不停。
只是,当时躲进来的时候,她怎么没发现呢……一定是太害怕了,才没注意这么漂亮的花。
“当然是真的。”男孩儿加重语气,“可惜这石头缝太窄了,不然,我就让你换过来看看。”
她失望地“哦”了一声,忽然很羡慕男孩的位置,早知道,方才就应该让许言哥哥先躲进来,她藏在洞口就好了。不过,她马上有了主意。
“许言哥哥,你看到了什么,讲给我听听。”
“我看到……大片大片的荼蘼花,在月光下轻轻舞动……”
“像红色的海洋是吗?”
“……是的,像红色的海洋,也像天边的火烧云。”
“那一定很美……还有吗?”
“还有……弯弯的小河,清清的河水,波光粼粼,像水面上有无数的宝石。”
“弯弯的小河?像月亮一样弯弯的吗?”
“……是的。”
男孩的声音像施了魔法,低声的描述变成神奇的画卷在她面前展开。那是一个静谧的、美丽的、祥和的世界,没有怪兽,没有黑暗,没有恐惧。她在那个世界里飞,像个快乐的精灵……
“许言哥哥,我是在做梦吗?”
是的,是梦。生命中最黑暗的夜晚,那个男孩子给她编织的一生中最绮丽的梦。
在那个梦境里,有红色的海洋似的的荼蘼花,有弯弯的月亮似的河水,水面洒满宝石……她在他给她编织的梦里飞,然而那梦忽然就碎了——男孩儿再聪明,也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儿,怎么比得过那些狡猾又恶毒的怪兽呢?
那个伪装得并不算高明的石缝终于被发现了,那是怎样的惊惧绝望啊?她看到男孩儿像个疯狂的小兽和那些恶狠狠的人撕咬、搏斗,满脸的血,只冲她大喊:“跑啊,笨蛋,快跑啊!”
她吓傻了,呆在原地,只是哭喊着他的名字。
“笨蛋!”男孩的声音都喊得嘶哑了,“到有荼蘼花的地方去等我,荼蘼花开的时候,我就会回来……”
荼蘼花!
她紧握着手中的花,终于转身跑了。
她真是幸运,碰到了父亲派来寻找她的军队,而那些妄图以她做人质胁迫她父亲的人全部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安全了,可是,许言哥哥呢?
案亲派了一个营的兵力在他们分开的山里搜了好几遍,然而除了血迹,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们都说他被那些坏人杀了,被怪兽吃了,可是她不信,漫山遍野地找荼蘼花,因为许言哥哥说过让她在有荼蘼花的地方等他,他会来找她。
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可是,许言哥哥,那像火烧云似的荼蘼花在哪呢?那像月亮一样弯弯的河水在哪呢?为什么你向我描绘的,我都看不到?
我看到的,就只有阴森冰冷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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