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乌鸦,被套进望山(弩上用于瞄准的准星),犹不自知,怡然地立在树梢,间或梳理一下雪色中分外醒目的羽毛。
唇边便勾起一抹笑容,眼中的世界静谧下来,风在耳边凝滞,一只乌鸦成了全部。
扣在悬刀(扳机)上的手指微微用力,牙(挂钩)下缩,张开的弓弦急速回弹,弩机尽头的箭矢破空而出,树上的乌鸦应声坠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墨线,鲜明而短暂。
“漂亮!”
随着一声喝彩,一道身影冲向乌鸦坠落的地方。
“回来!”封天涯叫住那道身影,笑着呵斥,“那玩意儿黑漆漆的,不能吃不能玩儿,你总拾它做甚?”
“以证明封护法神功盖世。”承影向他挥挥手,还是转身跑去拣那只乌鸦了——只有在封天涯面前,他才表现得像个与他年纪相符的少年。
“真漂亮,又是一箭射穿头颅正中。”他啧啧赞叹着,把捡回来的乌鸦丢在地上——那里,已经堆了七八只。
“封护法,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我总是射不中目标呢?有没有什么诀窍啊?”他央求地看着身旁正在用鹿皮擦拭弩机的男子。
封天涯瞥了他一眼,笑,“有。”
“是什么?”承影热切希冀地望着他,同那些单纯活泼而好奇心又重的少年没什么两样。
“四个字——人、弩、合、一。”他用空弩瞄准面前的少年,虚射了一下。
承影大失所望,“就这样?”
“就这样。”封天涯扬眉浅笑,收回弩,继续低头擦拭,“不过很多人练一辈子也做不到这一点。”
“怎么个练法?像那些人那样?”承影用下巴点了点林中空地,那里三十六个受训者,端着弩一动不动、站了足有一个时辰。
“越发像木偶了。”承影的表情很不屑,最后一句在喉咙里嘀咕,说不清什么情绪。
封天涯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是在练目力和定力,是一个优秀弓弩手必须具备的素质。”
承影显然并不认同,但也不再争辩。他看着地上的乌鸦,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封护法例无虚发,箭箭穿颅而过,夜修罗杀人,同样一招毙命,正中眉心——封护法的弩、夜修罗的剑,不知谁更厉害啊?”
封天涯一撇嘴,“就跟你亲眼见过似的,夜修罗可不轻易杀人。”
“我当然亲眼见过。”承影不服气地显摆着,“我看到他杀了黄……”
虽及时刹住了车,仍引起封天涯的警觉。擦弩的手一顿,剑眉一扬,“黄什么?黄泉?”
“不……不,不是黄泉。”
封天涯脸色蓦然一寒,手中的鹿皮狠狠掷在地上,冷笑道:“承影,你在我面前晃了三天,我就知道你的名字,奇怪吗?不,不奇怪,我在这日尊堂待了一个月,我知道这里所有人的名字,黄字头的就只有黄泉,说——”他一声厉喝,“除了黄泉,还有谁?”
承影没想到封天涯变脸比翻书还快,被吓了一哆嗦,直觉道:“还有……不,不,没了……不是不是,夜修罗没杀黄泉……”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他知道他已经说漏嘴了——封天涯的问话方式让人防不胜防,他的嘴巴远比对方的脑子要快。但是日尊商衍说过,要是有谁走漏风声被封护法知道,黄泉悬翦就是他的下场!那一副尸身被烈火焚烧的场景,他历历在目。
封天涯看着承影慌乱的神色,心一寸寸沉下去,眼神却锋利起来,“还有悬翦,对吧。”
承影“扑通”跪倒在地,“封护法,你别逼我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不想死……不想死……”
那样灰败绝望的脸色让封天涯想起了秦钺——如果黄泉悬翦真的出了事,那么秦钺呢,她怎么样?
她在木屋中紧紧抓住他的样子,岂非也同此时承影的神情?那他当时怎么能狠得下心拉开她的手?如同在她血淋淋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
是因为宁净雪吧,他对那女孩儿始终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关切,所以才会责怪秦钺对她的伤害——可是,他真的是在责怪秦钺吗?还是在责怪自己,很久以前做了同样的事?
他倏地抓紧弩,看着抖如筛糠的少年,“你起来,我说过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下跪。”
“封护法……”
“起来!”
封天涯厉喝,眼中瞥见一个淡青色的身影,眼神倏然变暗,有锋芒一闪而过。他盯着那个淡青色的身影,唇边一抹森寒的笑容,“我不逼你,有人会告诉我真相……你方才不是问我怎么才能射中目标吗?除了人弩合一,还有一样重要的东西。”
“啊?”承影兀自在恐慌中,有点反应不过来——此时才发现,这个常常笑得阳光灿烂的护法,原来比阴沉狠戾的日尊商衍更难以捉模。
封天涯把他拽起来,也不管他在没在听,“这重要的东西就是箭矢——选择正确的箭矢会让你射中你想射中的目标。譬如说射乌鸦,你最好用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三两下装在五星连珠弩上,递给承影,“试试。”
“属下不敢……”
“叫你试就试,废什么话?”他用手一指,“那个方向,三十丈外的鸟巢。”
承影别无选择,端起弩,瞄准,射击——蓦地,一道力量撞向肩头,猝不及防中,弩一偏,弦一弹,箭矢疾射左手方向一个淡青色身影。
灭魂!
暗器破空的声音让行走的男子身形一顿,并不躲,手一截,带起一道风,暗器在离头颅两厘米的地方被手指夹住。
然后,一个鸹聒噪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响起:“灭魂,不好意思,我们在射乌鸦,不好意思,射偏了。”
灭魂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冷冽的笑容,“封护法想用这个办法除掉我这个眼中钉,未免蹩脚了点。”
“你看,你看,多心了不是,真的是射偏了。”封天涯边说边扯着吓呆的承影走过来,嘿嘿干笑着,“还不快给灭魂赔礼道歉。”
“不必了。”灭魂不耐烦地一挥手,想把这个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射向他的暗器扔掉,然而余光瞥到,整个人僵住,“破骨锥!”
气势汹汹,阴风破骨——黄泉的破骨锥!
封天涯眼中闪过一道锋锐的冷光,嘴巴咧得更大,“是啊,是啊,黄泉这东西好啊,用来射乌鸦正合适——承影,下次再多划拉点来,就当废物利用了。”
“你用黄泉的破骨锥射乌鸦?!”灭魂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苍白的脸因怒火而涨得通红。
“是啊,”封天涯一脸无辜相,“我说你这人眼神怎么了?不是都看见了,还问?”
他转头拍着承影,笑嘻嘻地道:“要说这破骨锥杀人是废物一个,射乌鸦倒是得心应手,这就叫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就拿黄泉悬翦来说吧,真本事没有,可是狐假虎威的抓个人看个人倒挺在行——天生的看门狗嘛……”
“封天涯,你欺人太甚!”随着一声暴喝,夹着劲风的拳头劈面砸来,拳头中还攥着破骨锥,森寒的利刃露在外面,倾注了碎金断玉的力量。
嬉笑的男子面色一沉,推开承影,身形急速后撤,瞬间退至三丈之外。
灭魂欺身追上,第二拳又狠狠砸了下来,封天涯避开,那一拳便砸在树上,碗口粗细的树干应声折断。拳风不竭,变拳为掌劈向身形未稳的男子——而那破骨锥,随着手势的转变,像箭射向目标,在空中划过一道寒气逼人的银光。
封天涯一惊,错身,破骨锥擦着喉咙飞了过去,不容他喘息,灭魂利掌已至,总算他反应快,身形后仰,足尖飞起,踢向灭魂的手腕。然而灭魂反应更快,变实为虚,手臂立时撤回,手肘横击,一道劲风撞得封天涯肋骨生疼。
“小心!”承影大惊。
封天涯提一口真气,足尖点地,身形急速后翻,堪堪避开。落地之时,单膝着地,微微喘息——好险!脸上却依然是让人怒不可遏的笑容。
“黄泉悬翦何时做了缩头乌龟,要你这个僵尸来出头?”
“卑鄙小人,只会拿死人逞威风!今日,新仇旧恨,咱们一并算——”
灭魂一声长啸,身形暴起,双拳呼啸生风,如蛟龙出海,凶狠地扑了过去,而单膝着地的男子就势翻滚,灭魂一拳落空,砸在地上,大地都颤了两颤,现出裂纹。
他怒喝,再出拳,然而封天涯已在侧卧的姿势中用弩对准了他——弩臂抵住肩窝,箭矢寒光闪烁,一个蓄势待发的姿态。
灭魂的拳僵在半空。
封天涯缓缓站了起来,他脸上再没有笑容,端着弩,一身惊人气势,眼神危险噬血。
“只会拿死人逞威风……这么说黄泉悬翦都死了是吗?秦钺呢?秦钺在哪?”
灭魂不吭声,怒火慢慢变成一种不动声色的冷笑,死气活样,越发像个僵尸。
“我问你秦钺呢?秦钺!”封天涯怒吼,手扣在悬刀上,慢慢用力,弓弦吱吱作响,充满威胁。
灭魂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或者说,一副恶毒的模样。他在欣赏封天涯因心痛而失控的模样,如同当初他见到碧落死在面前。
封天涯的手慢慢松开,冷笑,“原来还像条汉子,为了碧落,恨不得将我剥皮噬骨,总算是有血性。现在黄泉悬翦都让人灭了,却连个屁都不敢放……哦,我刚才说错了,不是黄泉悬翦变成缩头乌龟,而是你们天刃四卫,天生就是缩头乌龟!”
“闭嘴!”灭魂低吼,青色的长衫在微微颤抖。他盯着面前言语刻薄的男子,眼睛渐渐充血。
“杀碧落的人,该死!杀黄泉悬翦的人,更该死!你和他,一样逃不掉!”
“他是谁?”封天涯大吼,弩矢几乎抵到了碧落的头上。
“封护法无需动怒,我来告诉你。”一个淡漠的声音随着寒风掠起,冷飕飕地漫过人心头。
封天涯斜睨着由远及近的阴沉男子,也懒得装了,眼神一寒,“是谁?”
“夜修罗。”
“夜修罗?”封天涯的心一忽悠,张了张嘴,想笑,然而表情到最后却很僵硬——他早该想到,秦钺沾染的是那个魔一样的男子,又怎么可能轻易月兑身?
他的游戏,她的梦魇——那个倔强的女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是把自尊都踩在脚下了吧,把最后的一线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哭着求他,求他一起离开。可是他呢?
他那么自以为是地把她推入险境,还自认为一切尽遍掌控……该死,他根本不该让那个无助彷徨的女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封天涯恨恨地捶了自己的头一下,收了弩,转身便走。
“封护法去哪儿?”
“我要走,你拦不住。”他看了商衍一眼,让对方明白,以前他对他笑,是因为他心情好——现在,别惹他。
商衍出乎意料地没有动怒,“封护法的确威风,可是到了夜修罗面前恐怕也讨不到便宜……不如你我合作。”
“跟你?”封天涯冷笑——在得知秦钺生死未卜的一刻,他忽然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游戏开始不胜其烦,他懒得再勾心斗角,现在,就做一件事——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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