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凶杀案没有兴趣,你还是直接说军部提出的条件吧。”
“军部要你重新回到波吉亚的战场,洛克将军得到了一批先进武器,第九次撕毁了和平条约,混乱的局势已经出现一边倒的现象。军部不希望波吉亚取得真正意义上的和平,他们要你归队,继续同其他有经验的雇佣兵一起帮助那些弱势的革命团体维持波吉亚的势力平衡。”
“你觉得我会答应?”他冷笑,天知道他为了离开那个只有战争机器与尸骨的鬼地方花费的代价有多大。
“你必须答应,要不然警方会将你当成嫌疑犯逮捕。”
“这是军部的威胁,还是你给我的忠告?”愤怒地挂断电话,他狠狠踹开公寓门。
灯未开,都市的霓虹透过没有窗帘遮挡的玻璃投射进房间,映出一个淡淡的身影正对门口盘腿坐在沙发上。即使诧异突然而至的访客,历经无数生死一线场面的人依旧不为所动地拎着两个沉重的超市购物袋。
“对不起,也许是我走错门了。”他忽然微笑道,但双脚坚持站在原地,手指微微动了动,身心在一瞬间做好准备。笑话,自己家的钥匙只有唯一一把,连备份都没有,而他绝对不会开错门。
“我们都没有走错门。”非法闯入者发出神经质的“格格”笑声,“这是你家,我来找你。”
“哦。”从声音判断出对方的身份,余东卸下防备打开灯。白炙的光线打在来访者秀丽柔美的脸庞上,反衬得那双不安分的漆黑眼眸异常令人心惊,“今晚精神病院放特假吗?”
“怎么可能?”司徒闲嗤之以鼻,“是我把它炸得一干二净了。”
“我没看新闻的习惯,倒不知道有如此轰动骇人听闻的事发生。”他不由一笑,知道不该随便相信一个疯子的言辞。
很想为眼前男人的平静与冷漠赞赏两句,可司徒闲更想要看到他崩溃的模样,所以他决定实话实说。
“费叔旖躺在医院里,刚刚逃离危险期。”
听到这些日子无时不想到的名字,余东的脸色一沉,眼中掠过夹杂着愤怒的杀意。
“是军部派人干的?”
“嗯。我按照你的要求提醒她,可是她不相信。”口气轻飘飘的人耸耸肩,“结果才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就发生了爆炸,幸好她身上有穿特殊材质的防弹衣,才逃过一劫。”
他一怔,料不到她竟会听他的劝告穿上那件从李将军武器库里讹来的防弹衣。随即却因见不得疯子一副无所谓生死的潇洒模样讽刺道:“我以为你能保护她。”
“我又不是神。”司徒闲理所当然地瞪余东一眼,“我来这里只是告诉你费叔旖差点丧命,别的我不管。”
“这次她没死,军部还会有下一步行动。”无法反驳,另一人颇为苦恼地叹口气。
“不一定,我替她杀了方兴艾。军部在没找到第二个合适的合作人选前是不会再置费叔旖于死地。不过只怕是暂时的,你说呢?她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可是你的错。”
对于这样的指责,罪魁祸首的确只能保持缄默,尽量以平静的目光盯着这个自称为凶手的精神病患者。
“哎呀呀,今天忙了一整天累死我了。”司徒闲懒得再多说什么,反正他已经办完所有的事情,接下来的可不归他管,“我要走了,你同费叔旖剩下的那点烂事你们自己解决吧。”
他同费叔旖的事?如此自然的用词与口吻让本已经大感无奈的人愈加伤脑筋。等他察觉司徒闲望着自己微笑的表情与以往大为不同时,那人却孓然而去,留下一团谜样的悬念。他应该抓住这个疯狂的变态凶手,这样自己肯定就不用再受威胁回到波吉亚的战争,他早就下定决心再不同战争有一星半点的牵连……
余东颓然躺倒在沙发上,此时极其厌恶司徒闲的事不关己,可又不得不承认那个精明的疯子实在没有说错一句话。
他记得费叔旖常以毫不在乎的口气谈论自己的生死,常说身为军火商的自己早晚不得好死。他记得陪她去参加亲人葬礼时,她既哀伤又坚强的神情。虽然只相处短短数月,然他却已了解她的固执,她的天真,她的坦率……一个军火商,一个让他觉得不适合成为军火商的最大军火商。她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吗?吻着她双唇时柔软温暖的触感鲜明地浮上心头,他默默对自己说:“就算她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好吧,算他蠢到家了,他已做好准备收拾这个由自己、费叔旖与司徒闲一起弄糟的烂摊子。
迅速拨通某个特定的手机号码,传来他以为这辈子自己都不会乐意听见的声音。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给我回电。”
“我也没想到,爸爸。”他淡漠道。黯淡的双眼盯着映着超市图案与名字的购物袋,渐渐流露出一股透着森冷杀意的坚决,“我答应军部的条件,只要他们保证费叔旖的安全。”
……
世界上有很多你想象都不敢想象的事突然而至。比如一贫如洗的打工者捡到一张被人丢掉的福利彩票然后中了大奖;比如一个已经绝望的白血病患者在某天早上醒来被医生告知,某个巧合之下找到了合适的骨髓配对;又比如抱定忘记余东的费叔旖在费尽心力啃着一个苹果时,无意间一抬头便看到那个男人微笑地站在病房门口。与全身仍绑着绷带的她相比,余东可说还是老样子。除了一双藏着锐利光芒的眼睛外,其余五官毫无令他人留意之处。他笑的样子好像是得了便宜的吝啬鬼,尽把得意高兴掩饰在满不在乎的神情下。
“想不到还能看到你。”费叔旖也笑了,重又开始啃手里的苹果,有点害怕自己强烈的心跳声会被这个越走越近的男人听见。
“你的命真大,那个炸弹的威力应该足以炸毁一整辆集装箱车。”他叹息,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些缠得密密麻麻的绷带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怜惜。
“啊,不过幸亏我对炸药什么的天生有种直觉。当时一发动汽车我就觉得不对劲,所以立刻开车门逃出去,可惜不够利索,还是被波及。要不是身上穿着防弹衣,恐怕你要见我就必须去墓园,而且见到的肯定是空棺。”
“真要是这个结局对我倒未必不是件好事。”站在床头的他俯视她,手指轻抚贴在她脸庞上的纱布,“这算毁容了吗?或许你可以考虑整容,免得以后嫁不出去。”
“我以为我们已经没有关系,就同两个陌生人一样。”没有躲开温柔的抚触,她咀嚼着果肉挖苦道,只觉嘴巴里原本有滋有味的水果全成了苦药。
“我要回波吉亚了,回到那个该死的战场。”像是没有听出她的嘲讽,他将手掌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原本及腰的长发因为事故已经剪成了极短的样式,仔细的话还能找到几绺发端烧焦的发丝,原就缺乏女性柔媚的侧脸使其看来更像一个辨不出性别的少年。
“你讨厌战场?可你是个雇佣兵,而且还是极为优秀的雇佣兵。”她尽量忽略头顶上他掌心透出的温度。
他不由露出苦笑,大掌用力搓了搓她的短发。
“费叔旖,我是个愚蠢的人,总以为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结果总是令自己后悔。我出卖你所得到的好处便是月兑离军部远离战争,准备碌碌无为地过完下半辈子……”
她一怔,料不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些,以这种坦然的口吻与态度。
“可你现在说要回去,又是怎么回事?”
“以后你不要再同军部合作,不管你是否是普通的生意人。任何东西一旦同战争有所联系都会变得一文不值,所能得到的也只有毁灭。”
虽然他没有正面回答,但她仍听出了弦外之音。
“你回到战场,军部就愿意放我一马,是这样吗?”她抬头,惊诧愤怒地和他对视,“这算什么?你在可怜我吗?”
余东在她的注视下保持一贯的沉默。
“我说过我随时准备不得好死,你无需后悔补偿什么。原本我们两个就是靠发战争财的恶人,谁也别指望以常人的道德标准责怪他人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咎由自取,不管死得多难看,这四个字就是最终的归宿。还是省省吧,没必要绕个圈白费力气地回到原点。”
“也不能说是白费力气……”她认真又着急的劝说赢得了他发自内心的微笑,“……这是一个过程不是吗?至少我们相遇认识了,而且还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对方的性格。费叔旖,我喜欢你,所以不愿你就这么死了,并且有一部分原因在于我。”
他说什么?喜欢她……
不知怎么的,她的脸就红了,明明这不是该脸红心跳的时候。
“待会儿我就必须回军部报到,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又道,语气有着难掩的留恋与惋惜,“不用把我所说的话放在心上,反正我是一个微不足道又毫无忠诚心可言的雇佣兵。”
“可你是余东……”她垂首不敢看他的眼睛,轻声低喃一些话。
“嗯?”听不清楚的人不由俯首询问。
“没什么。”她忽然抬头露出一种奇异的笑容,“看来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说再见了。”
余东怔忡片刻,两人对视的目光都有着审视的意味,而藏在目光下的情感却复杂得令人心酸。仿若两只受外界刺激紧紧阖紧外壳的蚌,将最珍视最重要的东西密不透风地藏在了里面,他人休想撬开。
“再见。”是他先移开的视线,眯起眼睛一副无比潇洒的作派。挥挥手转身离开,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
就这么再见了吗?战场上生死难料,她再见到他的可能性有多少呢?愣愣地望着他线条干练的背影,她忽然心生一种恐惧,迫切想要阻止男人离去的步伐。
“等等……”
流畅的动作因费叔旖的声音静顿住,让他变成了一抹孤独地留在布缦上的剪影,似在期待什么又似在等待什么。而出声阻拦的人却不知自己接下去究竟该说些什么,只能窘迫地望着他,神情惶惶地静待他做出一些反应。
“司徒闲有没有找过你?”总算想到要说的话。
嘴角悄悄扬起一抹弧度,他回首道:“是他告诉我你在医院,而且他承认自己亲手杀了方兴艾。”
“那个疯子……”说不上来心里是惊诧多些还是感动多些,或者还有其他别的复杂情感。她怔怔地回忆起那个精神失常者说爱她的话,“其实我同其他人一样不明白他到底想什么,他说他再也不回来……原来你们都一样,都是来告别的。”
她在伤感?她在难过?为司徒闲,又或许是为他?余东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好语速,缓缓道:“费叔旖,老实说那时候你恨我吗?或者说现在还恨我吗?”
“恨?我可没有权利恨别人,只有别人憎恨我的分。”她为他的问题而感到些许的困惑,不明白他为何会问这个,她以为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对他抱有的想法。
“那么下次我回来请你共进晚餐,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呃?”略微的诧异过后,理解他意思的人微微觉得不好意思,“如果是约会的话我想我应该很难拒绝。”
“不要搬家,也不要更改联系电话。”他轻声笑了,有点意外能看到她小女儿的娇态。只是无论彼此心中有多深的纠葛挣扎,目前他们能做到的唯有这些。
费力地撑起上半身,透过玻璃窗,费叔旖果然能望见那个走姿英挺的军装背影。好吧,上次没能看到司徒闲离开,这次总要好好为怀念余东做些准备吧……如此说服自我的军火商不知道自己注视的目光所流露出的专注与温柔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与情人分别的女子。
相信,终会再相见。
因为一起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