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火 第7章(2)
作者:余眇

没有回答,被问者露出万分痛苦的神情,于是问问题的人心里便有了答案。回头想想,他觉得在波吉亚素有恶魔之称的暴君洛克比起风都酒吧这几个主人绝对是不甚了了的小角色,并且还算善良了那么一点点,至少洛克无法让这个见惯大阵仗的女军火商产生一种急于落荒而逃的心情。

夜晚的风都酒吧展现出与白昼截然相反的喧闹,一片灯火通明中,咒骂声、交谈声、酒杯碰撞声、枪声、桌椅移动以及散架声……各式各样的嘈杂声音几乎盖过了富有怀旧气息的爵士背景音乐。这边有几个人交头接耳地谈生意,那边却有两伙人打得不可开交,也有不少无聊的人喝着酒避开冷不丁打偏的子弹在一旁看热闹。而站在吧台里的两个人,“酒精”正在卖力地调酒,另一人年纪偏大架着一副老花眼镜的瘦高男人正低头专心算账。吧台旁边坐着两位女子,一个有着电影明星也为之汗颜的艳丽容貌,另一个容貌虽然平凡却有着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随意懒散。

从楼上下来的人皱着眉,颇感头痛,初来乍到的他总算是见识了传说中的罪恶之都。注意到环境的混乱复杂,他不动声色地将费叔旖护在自己身旁,以不变应万变。他不得不佩服身旁人的勇气,明明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却能几次三番出入罪恶之都。

“哎呀,这不是大财神吗?快过来请我们喝酒吧。”美艳女子一见从楼上下来的熟客,立刻媚笑着挥手。

知道这次又逃不掉破财的厄运,她苦笑着走到吧台旁挨着两人入座。

“两杯‘风流’。”

“明明四个人,怎么只要两杯?”“大肥婆”明知故问,风情万种地瞟一眼一旁仍站着的余东。

“不是只请你和‘遗忘’喝吗?”费叔旖装作一副坦然的模样,“你知道我从不喝酒的,对酒精过敏。物以类聚,我的合伙人也是滴酒不沾的。”

“哦。”“遗忘”轻笑点头,“我记起了,自从第一次‘钱币’给你看了账单之后你就开始对酒精过敏。”

“嗯。”一点也不将另外两名女子的玩笑放在心上,她回应道,“任何一个人看到那张账单都会被那些个零弄得生不如死。要我是你们,也犯不着再卖军火。”

听到她们对话的调酒师忍不住发出愉快的笑声,而当初核计账单的财务总管“钱币”则充耳不闻,继续数他账薄上的零。

“那个人是找你的吧?”“大肥婆”眼波流转,看向某个占据阴暗角落良久的人,“和前几次的那些人看上去都差不多。”

“难怪你生意做得大,第一军火商果然名不虚传,不知道这次交易的是哪个国家的军备?”“遗忘”微笑,看她们点了一瓶“风流”作为堵口费,然后才示意余东一同走向角落。等待许久的男人的上半身挺得笔直,见到他们时的神色格外平静。这种平静余东并不陌生,是久经生死场的军人特有的冷酷。

“1981?”费叔旖站在他对面轻声问,显然是暗号。

男人点点头,随后从上衣内袋里取出一张厚纸与一张小纸条递给她。费叔旖无言地接过,打开小纸条飞速地看一遍,记住内容后将其点燃烧尽,随即又将厚纸张折叠整齐放进自己的风衣口袋内。

“辛苦你了,代我向他们问好。”她有礼地微笑,又将装了现金的信封递给对方,“请收好。”

男人盯着厚实的空白信封迟疑犹豫片刻,不太相信地看向施贿的女商人,随即在其含笑的目光下伸出手。短短数分钟的碰面,自始至终男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人多口杂,费叔旖也没有向余东多解释什么,视若无睹吧台那边几人的邀请就又匆匆回房间。也因此,他们两人谁都没发现在酒吧另一端的角落里有四个陌生男子一直注视着她的行动。一见男人上楼,便有两人尾随而上,另两人却急步走出酒吧融入夜色。

“螳螂捕蝉。”“大肥婆”叹息。

“我倒是想偶尔做一次黄雀的,况且叔旖也算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大客户。”“遗忘”也跟着叹息。

“哦?那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钱币”抬头冷笑问。

“还不是因为惹不起。她做的是什么生意?敢动她生意的除了四国政府还会有别人吗?军事与政治,咱们玩不起。”

“聪明。”“酒精”把四大国最好的白葡萄酒注入酒杯,赞同道。

“其实要不是她吝啬故意装作没看见我招手而不过来喝酒,也许我会暗示一点的。”

“嗯哼。”以敛财闻名风都的酒吧总管大人压低喉咙附和,“我们提供的情报总要贵一点。”

“在说什么?”才从楼上下楼的“军火”也凑进来。

“在说费叔旖这次可能要倒霉了。”“遗忘”任丈夫亲吻自己的脸颊。

“是啊……”“军火”眼神闪了闪,“方才在楼上我看见那四人乘着夜色将那个男人绑了吊下窗户带走了。”

“啊!那么他们的账结了吗?”“大肥婆”惊叫。

“当然结了,要不然‘钱币’早逼我们变成黄雀追在后头追债去。”“酒精”嗤笑,“现在就等明天早上同那只蝉结账,而且还要把那个来不及付账就被带走的某人也算进去。”

“真是太不仁义了。”同费叔旖多少有点生意交情的“军火”感叹。可惜感叹归感叹,面对现实的他只是也只能选择爱莫能助。

余东同情地望着合伙人一脸愤恨地将账单先是揉皱后是展平,最终将其撕个粉碎扔在风中。又不由因她恨恨的模样感到有些好笑,即便风都酒吧的账单金额的确是过分欺侮她,但这笔钱对一个军火商而言完全有能力承担。

“什么时候起飞?”他拭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现在!立刻!马上!”费叔旖神经质地回答,“这种贵得要命的酒吧,我巴不得永远不要来。”

“可你不是弄到了军火送你的几件小武器,价值应该不菲。”他好笑地提醒。

费叔旖突然间沉默了,脸上的神色莫测,看得余东暗暗一惊。

“怎么了?”

“只是有点担心,每次大交易前总会这样,感觉自己简直莫名其妙。”她苦涩道,“这么多年了,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危险,但是到关键时刻仍会紧张。”

他想安慰她的,可无论花费怎样的心思都说不出一个字。谎言总归是谎言,虚伪的言辞和方式到最后只能成为伤人的讽刺。注意到飞机的机头往上拉升,他轻轻说一句“起飞了”。

她望向窗外无边无垠的云层,阳光的金色洒在雪白的云朵上,魔力般地镀上薄薄一层耀眼光芒。一时之间,两人皆无言,静谧的气氛飘散在狭窄的机舱内,唯独发动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一小时后飞机降落于位于北之国边境的一座军用飞机场,按约定他们会在飞机场与运货的军方代表碰面,然后验货取货,再用大型货车沿北之国边境线进入波吉亚共和国境内。一旦到了波吉亚,洛克就会派军队来接应,这笔生意也就算完全结束。第一次经历涉及到多国军方的军火买卖,余东总算见识了作为第一大军火商的费叔旖与各国军方的密切关系。非但可以出入各国军火库,了解最新的武器,而且还能载货随意出入各国边境而不受检查。难怪这么多年来国际刑警一直都逮不到她走私军火的证据,更别提将她绳之以法。毕竟任何一个国家,军队对于公众而言都有着强大的自制权,仅仅是以维护社会治安的警察全然无从干涉。在费叔旖的手心里拽着一张庞大坚韧的军方关系网,涉及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国家,而他也终于相信身旁这个不会做家务的女其实危险得如同好几个原子弹,一旦有心便足以使整个人间化为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走下飞机时,余东便发现停机坪旁有一辆没有车牌照的军用吉普车。明明是白昼,司机却对着费叔旖打着车灯,忽明忽暗的连续三下,像是在招呼熟人。果然,费叔旖不发一言地直向车子走去,也没有问什么就直接跳上车。驾驶的男人约莫三十岁,干净利落的板刷头,普通的容貌与随意的穿着却因毕恭毕敬的坐姿而暴露出军人的身份。

“人和货都在一起吗?”坐在副驾驶座上,费叔旖目不斜视地问。不需要解释,余东也知道所谓的人就是那些同战斗机一起到波吉亚的机械工程师与飞行培训员。

“都在,等你过去就可以出发了。”

“到提货点需要多长时间?”很满意军方行事的干脆,她微微一笑。

“半小时,李将军命我带话给你。”

“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老规矩,我一拿到钱就会把属于你们的那份送过去。”

“他说最近政府那边似乎在查军部,短时期内这是最后一笔交易,等时机合适了他再请你喝酒。”

料不到是这样的坏消息,费叔旖一怔,心里不由开始计较起来。盘算着一旦回南之国是否要去一趟军部打探些有用的消息,又不免为军方的过分谨慎感到烦躁。

“你怎么看?”她转头,问自己的新搭档。

“就快要大选了,也许是哪位竞选者想要借军部成事吧。”余东淡淡道,脸庞在隔绝阳光的车厢内晦暗不清。

“政治、政治、政治……”似叹息似抱怨又似无奈,“……没有政治就没有军队,没有军队就不需要军火,没有军火我就是个废人……”

“为什么不尝试着换一种商品?”终于,他将长久以来的疑惑问出口。

“不卖枪械还能卖什么?要我在繁华路段租个店面卖衣服吗?”她自嘲道,“从我懂事起就跟着父亲与哥哥学习如何同各种武器打交道,因为害怕同行的恶意残害,父亲根本不让我们像普通的孩子们那样去学校。要不是母亲后来执意带着弟弟妹妹与我们断绝关系,他们也没法同正常人一样生活。所以除去贩卖军火,我没有别的求生能力。”

“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成为一个正常人,你愿意吗?”他盯着她的后脑,即便只能看到她盘起的乌丝,然眼中升起了某种含义不清的渴求。

“正常人?”费叔旖不屑地笑出声,“不,已经不可能了,我的目标是像父亲兄长还有舅舅一样死于暗杀。”

“是吗?”他喃喃道,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我倒是非常想成为一个平凡的人,远离战争。”

“嗯?你说什么?”没有听清他后面的悄声细语,她侧首询问。

“没什么。”他躲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陌生的风景。

“希望南之国的竞选早点结束,每次竞选总是弄得全国上下一片鸡飞狗跳。不过是首相罢了,再有肥油可捞最多不过也就十年。何必呢?”典型吃不到葡萄硬说葡萄酸的心理。

余东无言,反倒是同行的男人熬不住寂寞,接口问:“要是让你当首相,只当一年,你干吗?”

被问的女人露齿一笑,回答得异常干脆:“当然干,不干的是白痴。”

于是听到两人对话的另一人终于彻底无语了,短短相处数月,他已经非常了解费叔旖这个军火商的性格中存在着不可思议的天真。而很快,他就会要她为自己的这份难能可贵的天真付出代价……

政治……军事……首相……

她难道不明白,远离这些才是最安全的?而只有普通的常人才能享受这份安全,一个军火商的确要随时做好死亡的准备。她的下场真会如其如预料的那样吗?

余东不敢想,也无法想,更不配去想。没有多长时间了,一旦车子到达目的地,他与她终将成为两道交叉的直线——过了特定的一个点越离越远,永无交集!到时,她会怎么想他呢?他同方兴艾相比,怕是一样的小人,一样的忘恩负义吧。希望经过这次的事,她能学会莫要再信任任何人……

不能信任任何一个人,这需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他问自己,若是自己倒情愿永远被人欺骗,也不要放弃“信任”。那是何等的寂寞?在波吉亚的战场上,他已经尝尽其中的滋味。就因为无法忍受,所以才决定做逃兵。

而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逆着光看一眼白花花的太阳,余东产生了一刹那的迷惑,对自己即将要采取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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