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醒来是被人关在牢里或正在被毒打讯问,甚至一张开眼看到的是自己那间住了二十年的小房间,吏过客都不会惊讶。只是……她模了模身下软滑的触感,再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奢侈豪华的陈设,发现这怎么看也不像一间牢房!
“你醒了。”慵懒的男声从一旁传来,是一个她听了二十几年的声音。
“是你?”吏过客转过头,望向他。
站在榻前的白衣男子赫然便是龙修延,他打量的目光因感觉到振动而移到了窗外,快速后退的景物让她一惊。她瞪大了双眼,猛然明白,地板之所以震动是因为她正身处于马车中。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吏过客想用双手撑起身子,却因马车一个大幅度的震动而直直往榻下跌去。
龙修延见状一惊,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捞回那倾倒的身子,皱起眉头看着她又忽然变得苍白还渗着冷汗的小脸,那不自觉抚上胸口的小手让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你的伤有这么严重吗?”
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脸还是红红的,龙修延一抿唇,“叶君随到底是如何替你调理的?”
“不关他的事,是我之前就受了伤,才会弄成这样的。”吏过客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执意问出一个答案,“我们要去哪里?”
“回京城,至于你为何会在这里,以后再说,现在……”龙修延伸手撩起她的红发,牢牢地盯着她清秀的双眼,“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你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就要弄清楚这段日子以来的怪异行为的原因,另外对于那个应是心急如焚的男人,也该让他受到教训。
来到京城已经是好几天了,龙修延对她的好,让她不敢相信他如传闻中那样喜怒无常、心肠歹毒的人。那天,除了她来自哪里外,她已经把她与“龙修延”以前的事全都告诉了他。虽然他没有表示什么。但经过这些天来的相处,那股与以前相似的轻松和相互关心的气氛,令她坚信他便是“龙修延”。
解决了一直令自己做噩梦的事,她应该很高兴才对。然而却不然,一次又一次的午夜梦回,让她想起了那间放着寒冰床的房间以及那抹冷傲的挺拔身影。她怕是中了一种叫做相思的毒。
“唉!”吏过客低声叹了口气,双手手托着下巴,苦着小脸。
“怎么?这里的景色难看到了让你叹气的程度了吗?”
已经很熟悉的慵懒口气从身后响起,然后她便感觉到有人在身旁的凳子上坐下。她转过头去,只见龙修延白衣黑发,脸上挂着标志性的慵懒笑容睨着她,习惯性地用手撩起她的长发在手中把玩,他不是要去参加宴会吗?
连习惯都一样,都喜欢玩她那头天生的红发。
“想起某人?”龙修延邪邪地笑了,而那个某人应该正是现在正与他府上的护卫打得难分难解的男人。
被他似笑非笑的双眼看得有些困窘,吏过客苍白的脸终于添上了一抹淡粉,她不好意思地伸指刮了刮脸,扯开话题:“你不是要去赴宴吗?怎么还在这里?”
闻言,龙修延双眼一亮,闪过一抹兴奋,可惜低着头的她没有看见。他若有所指地看着她,咧嘴一笑,“本来是要去的,不过在我出门前突然发生了一件比赴宴要来得有趣的事,想不想知道是什么事?”
呃!这大概就是他与“修延”不同的地方,“修延”是绝不会这样调侃她的。吏过客干干一笑,“与我有关?”他的眼神告诉她,这件“有趣”的事铁定与她月兑不了干系。
“你说呢?”
“……”
忽地,一阵打斗声从前院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修延,那……”急忙回头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却看见他依旧若无其事地回望她,她收住了口。
如果是府里出了什么事,他是不可能这么悠闲地和她侃大山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从前院纵跃而来的黑色身影让她顿时明白了他别有用意的眼神,她瞪大了双眼,牢牢地盯着那抹落在亭外不远处空地上的人。
黑衣黑发,美人般的花容月貌略带疲惫却无损他的美丽,微显凌乱的黑发让他看起来风尘仆仆,那平常总淡漠的气息因戒备而带上了一丝凌厉和冷鸷。叶君随的视线在她的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又落到了她身旁的龙修延身上,平静的丹凤眼闪过一抹怒气。
无法否认,当看到他出现时,她心底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还以为他不打算找她了。吏过客忙从石凳上站起,刚想跨步向前,冲向那个每晚出现在梦中的身影,便觉腰间一紧,一股抢进的力道从身后传来,她猛地撞进了龙修延怀中。
低头瞥了眼紧扣在她腰上的大掌,吏过客看向直盯着叶君随的龙修延,“修延?”
就在此时,一队护卫迅速跑了进来,把叶君随紧紧围了起来。
不明就里的过客,惊慌地在两人间来回打量,这次的话中还带了些焦急:“修延?”
闻言,叶君随眉头一皱,视线下移到她腰上碍眼的大手,再回头对上龙修延挑衅的眼,从头到尾他的注意力都不曾放在戒备的护卫身上。
“连一个女人也保护不了,四少爷好本事啊!”龙修延勾唇一笑。
对他带着恶意的话语,叶君随沉默以对。
“看来是没话说了,那四少爷请吧,本官就不送了。”见状,龙修延沉下了脸,带着吏过客转身便走。
罢转过身,便听到身后传来了打斗声。吏过客连忙顿住了脚步,只见那抹黑色的矫健身影在众人的围攻下若隐若现。她伸手拉住龙修延的衣服,“修延,叫他们住手。”
虽然可以看出他应对自如,但刀剑无眼更何况他是赤手空拳。
“你不怨他?”从她对以前的事的陈述中,让他知道她以前拥有一副健康的身子,但在这几天的相处中,她频繁发生的心痛症状和始终苍白的小脸让他看了就觉得心烦意乱。
虽然这与他自己也月兑不了关系,而且御医也说了她在那样的重伤之下还可以保住小命已是奇迹,他仍免不了想迁怒那个让她一再涉险的叶君随。
“那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他的错,快叫他们住手。”吏过客口气焦急得异乎寻常。
龙修延低头敛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修延?”吏过客哀求地看着他,再次扯了扯他的衣袖。
还没有等到他的答复,便感觉到有一只大掌握住她的左手,向后一拉,便跌进了向她敞开的熟悉怀抱,让她一时无法反应,只能呆呆地靠在他的怀中。
“退下。”龙修延对向这边冲过来的护卫一挥手,来势汹汹的护卫便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哼!”看着眼前二人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龙修延冷哼了一声,“过客,我给你半个时辰与他说清楚,不要让我等,你知道我没什么耐性的。”说完无视叶君随怒视他的目光转身离开。
直到再也看不到龙修延的身影,叶君随才放松了一直戒备的身体。他收紧双臂,把怀中的人儿紧紧地圈在怀里,低头埋入她的颈间,让她身上舒适的气息安抚他一直恐慌不安的心。
虽然腰间的力度让她感到些微的疼痛,但她颈间有些急促的炙热气息和他那微微颤抖的身躯让她不舍得挣月兑。她伸出双手反抱住他,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没事了,没事了。”
叶君随没有理会她,只是再次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她不会知道,当他抵达龙府却发现人去楼空时,那铺天盖地涌上心头的恐慌几乎让他毁了整个龙府。追踪时,又因频频误导而走错了方向。他既担心她的身体是否经得起折腾,又担心龙修延会不会在他没来到之前对她下手。
良久,叶君随终于松开了手,就势圈住她,在她脸上打量了半晌,才用额头抵在她的发上,喃喃低语:“还好你没事。”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以手扶住她的后脑,一低头吻上淡粉微启的唇瓣,把这几天来的满满的担忧歉疚和思念都城倾注在这个深吻当中。
好久好久,在吏过客快要呼吸不了的时候,叶君随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放开了被他吻得红肿的唇。
此时吏过客已是杏眼迷离,浓长的睫毛微颤,桃腮淡红,半启的红唇喘着气。被她不同于平常的娇艳风情迷了心神,叶君随的手抚上了她白皙优美的颈项,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僵在了原地。
“你……又要色诱我了吗?”吏过客恢复清亮的双眸看向他,让他真的有种在诱拐良家妇女的感觉,看来她还真懂得如何打击他!
“你讨厌我吻你?”略微不满地皱起剑眉,叶君随瞪着她。
吏过客的脸更红了,喃喃自语:“哪有人问得这么直接的。”
“你说什么?”叶君随抻手勾起她下巴,让她不得不直视他。
“我说,你明明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虽然我很喜欢你的脸,但没有人会想喜欢上一个比自己漂亮的人,那会有很大的压力的,你知不知道?”吏过客不满地瞅着他的美人脸。
叶君随狠狠地瞪着她,一时无语。长成这样,她以为是他可以控制的吗?天知道他有多烦恼长了一张这样的脸。
“……如果你喜欢我的脸,我不介意你为了我的脸留下来。”从小这张脸就给他带来了一大堆麻烦,没想到,今天他竟会沦落到要用它来引诱她留下来。
看着他咬牙切齿的表情,吏过客心中一紧,鼻头一酸,连忙用力眨了几下眼,才没有让眼泪流下了。她重重地吸了吸鼻子,这个男人竟可以为了让她留下而选择牺牲色相。
“为什么是我?我甚至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而且还经常给他惹麻烦,她何德何能,可以让如此出色的他喜欢上。
沉默地看了她半晌,“……你不该送我哨子。”他抿了抿唇,“更不该在受了重伤之后仍坚持等我回来。”
“啊?”就这样?他该不会是误会了她的用意吧?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的,我当时只是觉得内疚,怕给你带来麻烦。”
“……叶家的教育是很严格的,每个叶家人三岁以后都会被要求独立生活在自己的院子里,然后每天都要学习武功和如何管理生意。即使再累,回到房里,等待着自己的永远都是满室的冷清。就算遇到危险都要自己解决,即使是伤了甚至死了,那只能怪自己的本领不到家。”他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低垂着眼,叶君随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你……你试过吗?遇到了危险只有一个人,试过吗?”他眼中不知名的情绪让她看得心中一揪,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沙哑。
沉默良久,他才淡淡地继续开口:“对叶家的每一个孩子来说,被绑架或寻仇是必修的功课。回不来是命,如果侥幸逃了回来等待你的也只有更为严格的训练。”
哀上她平凡的脸颊,修长的手指上因练功而留下的厚茧刮得她麻痒痒的。
“过客,这都是你的错,你不该那样做的,不该坚持等我。”叶君随一叹,她错在送他哨子,错在受重伤后依然没有忘记他,错在成了第一次在家等他的人,让一向冷情的他不禁想贪恋更多。因此,她休想在让他失了心之后还可以云淡风轻地转身离开。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吏过客低垂下头,因摇头而左右飘动的红色长发绚丽得乱了人的眼。
“什么不是?”叶君随见状,双掌捧住她的脸,抬起她摇得像波浪鼓似的脑袋,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
阻不住一颗又一颗的泪珠子从眼中断断续续地滚落,贝齿在淡白的下唇上狠狠咬出一道血丝,她仍不能把滚落眼眶的泪珠收回。
“……别哭。”他一向不安慰别人,但在发现那让他看得揪心的泪怎么擦也擦不完后,却只能笨拙地的低诉,口气像是在哀求。
“又……又不是我想哭的,你没看见我已经把眼睁得很大了吗?”即使当初被独自留在海上,甚至醒来后发现来到了这里,她都城不曾流过半滴泪,她一直以为她已经很坚强了。
但是心痛的她如果不找个出口发泄一下,就感觉像要被撕裂一般。只因无法想象当年那个小小的身影是如何独自在院落里存活的,无法想象他一次又一次地独自面对那一室的冷清,无法想象他当年伤痕累累地回到家中却只能独自躲起来的心酸。就是这样,他才会在她做了那么微不足道的小事时拒绝不了对他来说几近奢侈的温暖吗?
叶君随微恼地擦着她脸上的泪,却发现她只是呆呆地盯着他落泪,牙一咬,用手把她的头轻轻一压,让她埋入他的胸前,紧紧地地搂着她,“别再哭了。”即使是为了他。
半晌,胸前才传来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你不会是因为从小缺少母爱,所以把我当成了你娘的替身吧?”
靶觉到抱着她的颀长身躯一僵,然后便没了动静,吏过客纳闷地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阴沉异常的脸。
“胡说八道。”他伸指戳了戳她光洁的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你骂人!”她指控地瞪着他,后者完全不理会她的控诉,低头在她唇上印下怜惜的一吻。
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吏过客回过神来,她低声说道:“俊男果然是不能近看的,很容易擦抢走火。”她若有所指地瞄了眼他直比西施的容貌。
“我不介意和你擦抢走火。”清冷的容貌,清冷的口气却说着这般暧昧的话,说有多不协调就有多不协调。
吏过客白了他一眼,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来人打断了。
“小姐,大人吩咐小的送药过来。”一名穿着仆人衣服的少女捧着托盘从门外走进,行走间悄无声息。
“药?”叶君随皱眉看向吏过客,她的脸色虽然仍带着些许病态的苍白,神色间看起来精神却还不错,给她喝的是什么药?
伸手取饼捧到她身前的药碗,叶君随轻轻一闻,惊讶地一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才把碗还给她。
天山雪莲、熊胆,都是一些只有宫中才有的补身圣品,他向后扫了一眼恭敬地站在一旁明显身怀武功的婢女。那位传闻中狠辣无情的龙大人,倒是对她出奇的好,是别有用意,还是对她有所图谋?
喝完药道了谢,吏过客看到那位这几天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少女退了出去之后,目光才从新回到叶君随身上,发现他紧锁着带着煞气的剑眉,月兑口问道:“怎么啦?”
“他真的是你以前相识的那个人?”难道真的是他的情报出了问题?
“算是吧!”
什么叫做算是?
叶君随不悦,“他不像认识你的样子,你真的那么肯定他就是你认识的人?”
在客运楼初见她时,龙修延脸上的惊奇不像是假的,如果真的,认识,就不该对她的发色感到奇怪才是。还有那差点要了她小命的一掌,不正是他手下的杰作吗?
“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也许是失了忆,也许是其他的一些原因,但我知道他是的。”她既然可以出现在这里,那龙修延是“他”也不是没有可能。虽然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拥有完整的这个时代龙修延的记忆,却一点也不记得关于她和另一个世界的事。
“为何要执着于他?”她应是喜欢龙修延的,那种目光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里面的迷恋说明她是牵心于他的。可她又怎么可以在喜欢自己的同时,却又追求另一个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