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柳绫儿意外发现,一张碧笺随着男子跌落山坡时,不偏不倚地飘落在她裙边。
好奇心起,她随手拈起纸笺,只见笺上写着几行诗文,字迹苍劲有力──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是李白所写的“将进酒”,诗文之意是指人生短促世事无常,不如借酒消愁解除心中的抑郁,同时也流露了怀才不遇和渴望用世的积极思想与感情。
难道,这男子也有相同的境遇?
柳绫儿将疑惑的目光缓缓从手中纸笺,移向躺在地上的陌生男子。此刻男子双眸紧闭,朗眉深蹙,神情看上去很是痛苦,浑身瘫软的倒卧在地,口中不断喃喃细语。
见状,柳绫儿招来仆役,吩咐道:“阿福,赶紧看看。”
“是,四小姐。”仆役上前摇摇那名男子,喊道:“公子!你没事儿吧?有没有伤着哪儿了?”
男子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唇边念念有词,不断低语着。
甚为不解的柳绫儿,又命道:“兰儿,你去听听,看那人都说了什么。”
“是。”兰儿点了点头,在男子身边跪坐了下来,弯着身子,将耳朵靠近男子唇边,聚精会神地听着。
不一时,在听出男子一声声充满痛苦而压抑的呓语之后,兰儿脸色微微一僵。
“他都说些什么了?”柳绫儿好奇问道。
“小姐,这位公子从头到尾就光说三个字。”
“哪三个字?”
兰儿抬起头看向主子,将男子所说的话一五一十、一字不漏的说出来:“我好饿、我好饿、我好饿……”
一名年轻大夫坐于床榻旁,经过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取来笔墨,开了一张药方,交给一旁的丫鬟,细心嘱咐道:“这位公子脉象微弱,舌苔焦红,是肝火太旺之故,应以清肝祛火,宁心安神为治。切记,此帖药材须用水煎化后服食,并且以文火熬制,万万不可用旺火煎煮,以免失去了药性。”
“是。”一旁丫鬟点点头,领命而去。
待小丫鬟走远,门口走进一位天仙佳人,娇艳面颊像是一朵盛开的桃花,一举手一投足,满是倾国倾城的风韵。
“百忙之中还劳烦左大夫出诊,小女子着实过意不去。”女子说话声音清悦动听,仪态娴雅,不愧是名门闺秀。
“绫儿姑娘多礼了。”瞥见玉琢般的美人翩翩而至,左大夫赶紧起身,拱手相迎,神态极为谦恭。
“这本是左某分内之事,不劳烦、不劳烦。”语落,他向柳绫儿深施一礼,举止儒雅,风度翩翩。
然而,在那张谦和的俊逸面容底下,却有说不出口的难言之隐。
原来这几日,长安城内出现了一位专治疑难杂症的神医,药馆还偏偏就设在万福堂对门,欲与万福堂打对台的意味相当浓。
岂知,那名神医确实治病有方,非是徒具虚名,瞧着已是半死之人也能教他轻易治愈。
一夕间,那神医就多了一个“活菩萨”的称号,名气在长安城内扶摇直上,更胜过他,着实令他汗颜无比。
这阵子百姓们纷纷上对门看病去了,除了老主顾偶尔前来串串门子、买买补药,万福堂几乎乏人问津,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濒临歇业状态。
如今他难得受人请托,可以出诊一趟,为万福堂添些微薄收入,已属万幸,他何来劳烦之有?
“敢问左大夫,这位公子可有大碍?”柳绫儿虽是年方十八的年轻姑娘,面对外人倒也落落大方,毫不怯生。
“虽无大碍,但仍得仔细调养。”左大夫略一沉吟,道:“此人面黄肌瘦、神情恍惚,究其原因,除了长期营养不良之外,积郁成疾应也是原因之一,此症须得施以内外兼治之法,先以食补好好调养身子,同时心神也不宜再过劳累,如此不假时日,方可痊愈。”
“我明白了。”柳绫儿点点头,笑道:“今日有劳左大夫了。”
她命人奉上一笔丰厚的诊金,并且再三慰留左大夫留下用膳,但被大夫委婉地谢绝了,仅收下合理的酬金,即告辞离去。
待送走了左大夫,兰儿再也忍不住的探问:“小姐,你真的打算收留这个穷书生?”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这家伙活活饿死在路边?”
尤其当她意外得知,这个打扮穷酸、看着也穷酸的落魄书生,是因为一时饿昏了头,这才会一脚踩空,从山坡上失足跌下时,忍不住心忖,这人一条命恁是大,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居然没有扭断了脖子、摔断了腿,除了几处擦伤,整个人依然完好无缺。
她不禁暗暗惦量着,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或许留着这个人对她将来还些用处也不一定。
“话虽如此,小姐应该知道,咱们柳家庄一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绝不收留食客、绝不浪费一粒米粮的。”这是老爷订下的规矩,谁敢不从?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况且,我这也是在为柳家积德呀!”哪里像爹爹那样,万事斤斤计较,势利又小器!
“可是──”原本兰儿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沙哑的男嗓所打断。
闻声望去,发现躺在床榻上,原本奄奄一息的男子,此刻薄唇微启,念念有词,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样。
“小姐,瞧,他又在说话了。”
“还不去听听!”柳绫儿吩咐道。
“喔……”兰儿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上前,弯下腰,倾听男子的喃语。
很快的,她脸上又浮现不久前才出现过的那副诡异表情。
兰儿叹了口气,回道:“小姐,我看这位公子他大概是真的饿坏了……”
“喔?”柳绫儿秀眉一挑,颇感好奇的问:“这回他又说了些什么?”
只见兰儿唇角微微抽搐,表情僵硬地回复:“我想吃肉粥、我想吃肉粥、我想吃肉粥……”
经过几日调养,落难书生终于恢复八成元气,在体力足以下床走动之后,不敢多做延迟,赶紧起身梳理一番,前去谢过救命恩人。
在柳家仆役的带领下,徐子谦只觉眼前所及之处富丽堂皇,无论走廊、亭台、阁楼皆装饰得美轮美奂;顺着回廊曲折而行,似有万户千门,不似人间所有。
“美哉,美哉!早闻长安富庶丰饶,民生乐利,是一处鱼米之乡,如今一见,果然不凡。”
想起救命恩人的大恩大德,更是教徐子谦万分感激,不禁庆幸地赞道:“原以为人情似纸张张薄,更遑论总以利益为先的商户人家了,想不到贵主人如此有情有义,那菩萨心肠远比金子还耀眼,比这处宅邸还要……”
喀嗤!
靶觉脚底似乎踩着了某样东西,徐子谦心一惊,顿时停下脚步,眸光缓缓觑向脚底。
只见他脚下踩扁的,是绑了条红丝线的空蛋壳,蛋壳内还放置了约莫二十余颗的红豆。如今那一颗颗模样艳红可爱的红豆,全在他一脚的破坏之下,纷纷从破损的蛋壳内滚了出来。
乍见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状况,徐子谦先是一愣,怔怔看着脚下四散的红豆,脑海中跟着浮出了一个又一个疑问──
这是何物?
为何置于此地?
那蛋壳上为何还绑着红丝线?
那些红豆又有何用处?
难道……这是某种巫蛊之术?
由于他猜测了好半晌,还是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将大惑不解的眸光觑向柳府仆役,纳闷问:“敢问,这是何物?”
闻言,仆役转过身来,在看见徐子谦脚下的“蛋尸”之后,脸色丕变,惊喘了声。
“哎呀,不好!你将咱家四小姐辛苦求来的姻缘蛋都给踩得稀巴烂了!”
“啥……啥蛋?!”他呆了一下,一时之间尚不能明白过来。
“姻缘蛋。”仆役解释道:“传说这是西域一种祈求姻缘降临的古老偏方,听说很是灵验!这不,大半年来,我家小主子就只求了这么一颗,这下子全让你给糟蹋了。”
深知闯下大祸的徐子谦,一颗心紧张了起来,惊愕地半张着口,愣在那儿,久久都没有吐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