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朱家三口来到热闹滚滚的大街上,三人下了马车,再加上随行的两名小厮、丫鬟,阵仗还不小。
朱汉钧看来不愠不火,却莫名的让人更生畏惧。
梁宁则不怎么习惯,在这条街上来回也不下数百回了,但多了老公在身边,怎么就是不自上?
英明威武的靖王爷一家子上街实在太醒目了,虽然不至于夹道欢迎,但也有许多人忍不住看呀看的,一看到他们目光飘过来,连忙笑着打招呼,然而一对上朱汉钧那张波澜不兴的冷硬俊脸,脸上笑容又变得尴尬无比。
梁宁很无奈的瞥他一眼,这位王爷是以为还在前线打仗吗?她小小声的告诉他,“可以不要那么严肃?在你身边的是你的妻女,不是你的兵!”
他挑起浓眉,但表情仍没啥改变。
蓦地,朱佳萤看到对街正下马车的唐子昂,她嘴角微扬,再抬头看向父亲,牵着父亲的手握得更紧了。
朱汉钧低头看着她握紧自己的小手,再看向熠熠发亮的明眸,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就见到唐子昴。
“王爷、王妃,子昴昨天不该跟佳萤打架,我是男人,应该让她的,对不起。”唐子昴也见到他们,很勇敢的走到三人面前,鞠躬行礼,脸颊上有着清晰可见的红潮。
但朱佳萤只是朝他做了一个吐舌的大鬼脸,在听到周遭的笑声后,她粉脸一红,“讨厌的唐子昂,每次遇到你,我就被人笑!”
“对不起,我不会再幼稚的逗你了,”唐子昴边说边将目光移到朱汉钧脸上,“王爷,我为我过去欺侮佳萤的事在此郑重的道歉,也寻求您的原谅。”
“好正经啊,唐子昴,我爹回来了,你不收敛都不行了,哼,算你聪明。”她瘪起小嘴。
唐子昴一脸尴尬,而朱佳萤已经看另外几名好友,她拉起裙摆,想想又不妥,回身看着父亲“我的朋友都在那里,我去找她们。”
他点点头,看着女儿示意丫鬟别跟着,努力缓下想飞奔的脚步,像个大家闺秀的走到对街,与几名看似平民百姓的同龄女孩交谈。
唐子昴一下子就被晾着,面露难过之色,但仍向朱汉钧夫妇行个礼,才往朱佳萤的方向走去。
梁宁站在丈夫身边,“那些女孩不是高官贵族之女,但佳萤说,跟她们比较聊得来,我看她们个个乖巧,就给她交友的自由。”
朱汉钧蹙眉看着笑盈盈的梁宁,再看向女儿,她与好友们有说有笑,还不时回头指着他,圆亮眼中的骄傲很明显,但他的感觉却是五味杂阵,他可以当一个运筹帷幄的将领,却不知道怎么当一个父亲。
“还有,”梁宁的目光落到静静看着女孩们交谈的唐子昴身上,“他喜欢我们女儿,老是绕着转、欺负她、戏弄她,但那些只是娃儿间的玩闹,无伤大雅。”
“我不这么认为。”朱汉钧浓眉一拧,“打架就是鲁莽粗野的行为,尤其与女子打架更是不成熟。”
“他是尚书府最受宠的孩子,但他却没有富家子弟的娇奢任性,相貌又好,打架是不好,可他不曾让女儿受伤,倒是佳萤又抓又打的,他却包容,由小看大,他日后肯定会是个好丈夫。”她信心十足的看着俊美的男孩。
朱汉钧的浓眉揪得更紧,“你不会已相中他当你的女婿?”
她用力点点头,这是古代,指月复为婚多,也很流行女圭女圭亲啊,“他大佳萤两岁,佳萤四岁时认识他到现在,我就观察了他四年,我知道他对她有心,长大后,肯定会疼她、爱她,至于你,呃——没有,没事。”
她暗暗的吐了口气,幸好及时住了口,但也够尴尬的了,语意明显啊,只是她也明白,一个扬威沙场的男人能有多温柔体贴?更甭提从见面至今,她还没见过他发自内心的笑呢。
“我的确不是疼妻子的料,如果你指的是这件事!”他对女人从不费心,更甭提对象是她!
梁宁没想到他这么坦白,即使知道答案,但听到他亲口说出,心里还是不太舒坦,可穿越到这里,老公早就注定了,她也没机会重选。
“王爷,王妃,若不嫌弃,请上小店二楼用茶、歇歇脚,小姐与小女等几个友伴老爱聊些女孩们的秘密,这聊下来,少说也要一个时辰呢。”
街旁的客栈老板阔步走出,拱手作揖的邀请两人上楼。
梁宁很尊重的看向朱汉钧,见他点头,她朝店家一笑,“那就麻烦了。”两人安排到二楼靠窗位置,正好看到女儿抬头四处找寻他们的身影,见到他们后,她开心的朝他们挥挥手,但下一秒,她似乎又跟唐子昴斗上了,送给他一个大鬼脸,惹得其他女孩笑声不断。
小店将茶、茶点一一上桌后,小厮及丫鬟便在朱汉钧的示意下,退到一隅,朱汉钧的目光再度回到女儿身上,她很快乐,一看就是备受呵护长大的,眼眸有着温暖,恰似——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到一旁的妻子身上,她也有一双温暖的眼睛,与他印象中的她极为不同,尤其她凝睇女儿的目光充满爱意,很吸引人……
吸引?!他愣了一下,倏地收回目光,不敢相信竟会这么想,肯定是他脑子休息太久,钝了!
不知他心思翻涌,梁宁看着女儿喃喃道:“说来可惜,很多事你错过了,佳萤第一次会翻身,第一次学会爬、会坐、再摇晃站起,然后,喊了第一声的爹、第一声的娘。”
说着说着,她不由得出起神来,脑海浮现女儿每个阶段成长的珍贵影像,“孩子染了风寒,我彻夜不敢阖眼,孩子疼痛哭闹,第一次当娘的我更是心疼恨不能以身代受,但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一晃眼她都长大了。”
朱汉钧拿起茶杯的手一顿,“我应该知道这些事?错过便已错过。”
冷漠的眼神,该是让人不敢正视的,但他这样凉飕飕的态度却让她大为不满,她喝了口茶,润润喉咙后,正视着他,“有些事不能变成习惯,像是‘夫尊妻卑’,我们两人注定要一起过一生,不能毫无交流,我只是想让你了解孩子成长的过程,毕竟那些事,你没有参与,难道不能分享?”
“郡主真是善忘,在我们的婚姻关系里,你的地位高于我,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就连当夫婿的我也无法干涉,这是皇上为我们主婚当日所言,明示暗示就是‘妻尊夫卑’,何来分享之悦?”身为被朝廷打压消藩的苦主,连终身大事都没有主控权,也够悲哀了,他放下茶杯,讥诮冷笑。
她错愕的眨眨眼,瞪着浑身以散发着冷峻气息的丈夫,原来是这样吗?死鬼差,到底还有什么漏网讯息没给她!她努力的搜寻脑海里的一些记忆片段,她知道他的先祖是开国功臣,也是当朝三大异姓王之一,但经过先帝多年来的打压与消藩,朱家是空有虚名而无权势。
而梁宁郡主的父母早亡,所以,疼她入心坎的皇帝跟先太后亲自挑选了他郡主的夫婿,指了这门亲事……难道,朱家与皇帝外甥女联姻一事是被迫的?
一定是!她再回想公婆的冷淡态度,还有朱汉钧说的妻尊夫卑,这场婚事显然是被硬塞的!
难怪,公婆老是叨念着,相貌堂堂的儿子,多少达官贵人、富商士绅高攀结亲,却娶了个“听说”个性柔弱,但在怀孕生女后,性子大变的郡主。
思绪翻转的同时,她仍是跟朱汉钧大眼瞪小眼,看来,同样都是捐躯,到前线打仗保家卫国他心甘情愿,但捐躯给她,很委屈就是!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为时过晚,但如果我告诉你,这桩婚事,我也可能是被迫的呢?”
“皇上跟太后宠你,只要你说不字,他们绝对会改变主意。”冷硬的气息再次笼罩,那双凝视她的黑眸有着说不出的深沉阴鸷。
所以是她非常喜欢他?唉,偏偏正主儿也不知道投胎到哪儿去了,她连问个清楚的机会也没有!至于原先的贴身丫鬟,她又贴心的让她老回家嫁人了。
他突然起身,她先是一愣,直觉的也跟着起身,看着他往楼梯口走去,下意识问“去哪里?”
他停下脚步,冷冷地瞥她一眼,“日后,本王要去哪里都得报告详细、得到郡主的恩准才能出去?”
她不禁一愣,“当然不是,我只是关心——”
他根本不在乎她的答案,直接就到随侍旁,交代他们留在这里,即迳自下楼,一出客栈,也仅是再看了女儿一眼,便往另一边的街道走去。
梁宁伫立凝望他挺拔的背影,怎么办?这个老公真的很难搞定,还有……她今晚又要怎么过?
朱汉钧再次出现在梁宁面前时,已是晚餐时间,一家三口在餐桌上,梁宁告知今日有许多人送礼至府中,是致谢也是恭贺他凯旋返京,还有不少邀贴。
但他只是冷冷说了句“官僚习气的奉承阿谀”话中的不屑极为明显,接着便沉默用餐。
幸好朱佳萤仍以崇拜的眼神看着他,还一一道来她的朋友赞美她的爹有多帅、多高大等等,要不,这顿饭,梁宁是难以下咽了。
吃完饭,她跟女儿先回房梳洗沐浴,朱汉钧则在客房沐浴,还交代他会到书房待一阵子,要女儿早早睡了,因此,她暗自期待,今晚他也会在客房入睡,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寝时间差不多到了——
房门被打开了,他神清气爽的回到主寝房。
梁宁僵在梳妆台前,有点反应不过来,但仅仅一秒,她就知道该来的躲不了。
她忐忑的瞪着镜中的自己,不,该说是梁宁的脸,肤若凝脂、柳眉弯弯、一双翦水秋瞳、秀气的鼻梁、姣好的唇形,绝对是倾国倾城的容貌。
虽然在现代,她是美人等级,但那是都会女性的美,与镜子内这张娇柔细致、美得如梦似幻的脸庞不同,但此刻,这张脸有些挣狞——不是,是扭曲……也不是,是害怕!
朱汉钧坐在床边,开始月兑去衣裳,从沙场回归家庭,他其实很不能适应,明明家有妻女,他竟宁愿策马到近郊山林,独处好几个时辰才返家,再慢慢习惯有妻女共处一室的事实。
而不知他心绪的梁宁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忐忑的吸气、吐气、再吸气、吐气,拚命放松自己后,才起身走到他面前,“我叫人送个温水,伺候夫君,好吗?”凡事总有开始,她先示好,也希望两人的未来不要都处在冷气团里。
“你贵为郡主,我不过是名被打压的王,哪担当得起?”他看来面无表情,话里的嘲讽却很浓。
她正要开口谈起“正常夫妻”的相处之道,但显然他进房时,已有吩咐了,敲门声陡起,府里的小厮端着水盆进来,很快的放妥又退了出去。
房门一关,又剩下他们独处,她又开始不安起来,夫妻睡同一张床也是正常,但没八分熟就要上床同睡,就是怪嘛。
相较之下,朱汉钧很自在的拧吧布巾擦拭脸后,月兑了鞋袜,再擦拭了脚,即上床躺下,在这期间,他看到某人开始沿着圆桌绕圈圈,那双美眸不自觉地流露出忐忑不安,最后,像是鼓起了最大勇气,才走回到床榻旁,紧张的绞着十指,“那个、那个……夫君有……咳咳,不会刚好在今晚就……就那个……”她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羞惭到快无地自容了。
随便想也知道她在提什么!“我是正常的男人。”他平静回答,但今晚要不要行周公之礼,他倒没想过。
她当然看出来他很正常,头好壮壮、四肢健全嘛,这意思是他今晚就要?梁宁难掩沮丧,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问:“咱们夫妻先来个良性沟通如何?咳、我是指夫君在军营多年,都是如何?呃……”
她比手画脚,画圈圈,就是难启齿,但朱汉钧都看得懂,“郡主是兴师问罪?还是纯粹只是好奇?”他冷冷的坐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