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始终萦绕在耳边的吵杂笑声停了下来,忽感一阵静默的柳绢儿,终于将一对眸光缓缓地往眼前凝去。
“吓?!”只见一张涨红着脸,表情窘困异常的黝黑面孔,赫然跳入她眼帘,着实让她吓了好大一跳!“你、你是打哪儿来的家伙?”
“咦?”汉子一对浓眉大大打了个结,道:“姑娘,我半个时辰以前就已经坐在这儿了。”
“那你干嘛无原无故一个人笑个没完?”这不是一蠢驴是什么?
“这……这不是姑娘吩咐的吗?”他也太冤了吧?“刚才我取了药方,问您煎药之时,还得先注意哪些地方?你就跟我说要笑、笑、笑,笑得越大声越好,最好让整条大街的人都能听见的呀!”他可是遵循了医嘱,没有半点马虎呀!
听完,柳绢儿一愣,最后才发觉,她才是那个陷入一片恍神状态,完全心不在焉的家伙。
“那你笑够了,可以回家煎药了。”她清清喉咙,装咳了几声,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吩咐道:“记住了,这一帖药须早晚三次服用。”
“是。”取饼药单,汉子正要离开,忽又想起什么,连忙又问:“姑娘,那么服药之前,我还得大笑一回吗?”
扬眸觑了那张傻里傻气的老实脸孔,她既无奈又歉疚的奉送了两字。“不用。”
“多谢姑娘。”
她摆摆手,又招呼着:“下一位。”
不一时,堂内走进一个面黄肌瘦、骨瘦如柴,肚皮却撑得像只大鼓一样的汉子,只见他四肢乏力,连坐也坐不稳了。
那人一落座,便有气无力的寒暄了几句:“听闻姑娘专治奇症,小人特地前来求诊。”
“你怎么了?”
“我得了怪病。”
“怎么个怪法?”
“我每日食米近三斤,却是越吃越饿,怎么都吃不饱,最后连下田耕作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人边说边摇头叹息道。
闻言,柳绢儿为汉子切了脉,按了按患者肚大如鼓的大肚皮后,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洋洋洒洒为汉子开了一张药方,药方子上的字不多,就两个字。
“砒霜?!”那人一惊,心道:谁人不知,那砒霜是毒呀!怎可下肚呢?
只见还捏在手上的药单抖呀抖的,直呼道:“姑娘,你这不是存心毒死我吗?”
“我又没让你吃一整抽屉的砒霜,依你的病情,一钱即可。”她凉声以回。
这不是剂量吃多、吃少的问题吧?“你想啊,这人……人怎么可以吃砒霜呢?”
“重症就得猛药医。”指了指他那肚大如鼓的肚皮,她挑眉一道:“瞧你,这肚子里已经积存了太多的虫子,一般药材是驱除不尽的,唯有用毒药,方可将那些吸精食血的恶虫排出。”
“可是……”只见对方神色凝重,面色苍白,一副不敢恭维的模样。
见状,柳绢儿轻柔一笑,道:“用不着担心,我这一味药方,是要不了您的命的!”
语罢,她从随身携带的锦囊内取出一颗通体透亮,彷若珍珠一般的药丸,递至那人的面前,叮嘱道:“听着,在服药之前,需空月复一日,待吃下一钱砒霜将恶虫尽数排出体外之后,立即服下这一颗我特别炼制的还魂丹,保证你药到病除,长命百岁!”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得知经年固疾有救,那人笑逐颜开,正要起身接过丹药,却又听见柳绢儿慵懒地丢下一句。
“受惠,诊金十两黄金。”一手交丹、一手交钱,银货两讫,童叟无欺。
“十、十两黄金?!”那人一听,整个人僵在半空中,半晌,缓缓又将一双手收了回来。
“怎么了?”她凉声一问:“嫌我这丹药不好?”
“素闻柳君姑娘精炼妙丹神药,小人岂敢嫌弃,只是……”蠕了蠕唇,只见对方面有难色,又道:“这诊金……实在太贵了。”
事实上,他原本想说的是,这诊金实在是太吓人了!
“区区十两黄金已经算你很便宜了,要知道,我这一颗还魂丹每一颗都是精心炼制了七七四十九日而成,可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啧,命都要没了,还嫌药贵!难不成,还想抱着家产入棺材呀?
一旁早已看不下去的左靖南,起身走到柳绢儿看诊的桌旁,伸手取走她手中的丹药,严肃一道。
“这诊金就由我替他付了吧!”语落,他又将丹药递给病患,催促的道:“来,这丹药您拿去,赶紧回家服药休养去吧!”
“多谢左先生恩赐,您的大恩大德,小人记住了,来日必定前来相报。”得到免费丹药,那人大喜,猛向左靖南磕了几个响头,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喂!喂--”眼看十两黄金就这么给飞了,柳绢儿怒不可遏,扬眸觑向半途杀出的拦路虎,斥道:“明明丹药是我的、人也是我给诊治的,凭什么功劳全归你了?”这还有天理吗?
“十两黄金?”他以一种绷得紧紧的声音说:“你以为人人都给得起这天价诊金吗?”亏她还要得出口?“你不去当土匪,还真是屈才了。”
她活月兑月兑就是一个强盗头子!
无端端被讽刺了一句,她也不当一回事,凉凉哼了一句!
“十两黄金又怎么了?此人的病症若不实时诊治,也是即将一命休矣!我给了他一颗还魂丹,等于是救了他一命,一命抵十两黄金,这很划算!”
闻言,左靖南朗眉一蹙,不解一问:“你要这么多诊金做什么?”
“你傻呀!”这不是白问吗?“有谁会嫌钱赚得多的?”像她那个视财如命的爹爹,当年在做生意时不也是这样,全凭一口价,又狠又绝,大把大把的赚银子。
结果她才刚说完,左靖南立即扳起了一张俊脸,以医家五戒十要的医律训斥了她一顿。
“人之受命于天,不可负天之命。你拥有一身精湛医学,应当为百姓福祉,况且,贫穷之家及游食僧道衙门差役人等,凡来看病,不可要他药钱,只当奉药。再遇贫难者,当量力微赠,方为仁术,不然有药而无伙食者,命亦难保也。”
叽叽咕咕、呱呱啦啦,说了一大堆,他就是说她不够善良,一昧地死要钱就对了!
“左大善人,我知道您仁心仁术又广受长安全城百姓爱戴,就算没钱置办衣食住行也有人替您打点一切!可我跟您不一样,终年行走江湖、居无定所,身上总要攒些银两的,没有钱,您让我喝西北风去呀?”她哪里像他这样好命唷!
瞧瞧这男人,有屋、有房、又有一身好医术,不但不愁吃穿、三不五时还有不辞千里而来,摆明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官家小姐、富家千金的爱慕,这样完美的人生际遇,会将钱财视为粪土,她是可以理解的,但并不表示她也必须随波逐流,与他一样不食人间烟火。
听完她的抱怨,他脸色微沉,静默了一晌,改以温和的口吻,又问:“江湖……真的有那么令你向往吗?”他端详着她,总觉得这样一张纯真无暇的容颜,不该染上那样粗鄙野蛮的江湖之气。
这几日以来,他虽不了解她,却总是不由自主为她感到一丝怜惜,不明白像她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子为何身旁总无亲人相伴,宁可在处处险恶的江湖上闯荡,却不曾好好想过为自己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尤其他偶尔会在她眼眸中寻觅出一丝忧郁的神情,彷佛有过某些伤心的往事,依然还存留在她眼底眉间一般……
“留下来吧。”蓦地,他倾身向前,温柔地执起她的双手,柔声道:“如果你不嫌弃,从今尔后,万福堂就是你的家。”
“家?”闻及言,她的心忽地怦怦直跳,难以置信地注视看他,感到自己像是悬在了半空中,几乎被他盛满温情的言语所撼动了。
直到他又追加了一句--
“是啊,往后万福堂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的朋友、你的家人,而我……”他温暖的黑眸抚过她的脸庞,诚挚一语:“也可以是你的兄长。”
这一瞬间,她好像被螫到了一样,猛地抽回还被他紧握在掌心的手,怔怔退了一步,直觉他最末的一句话,没来由地深深刺伤了她。
奇怪的是,她居然不知道为什么那样一句明明横看、竖看,都是相当怜爱她的温言软语,此刻听起来却是如此刺耳!
沉默了一晌,她抬起眸来瞪向他,不悦以回:
“谁稀罕你当我的兄长?”她爽利的拒绝了他,讽刺地问:“别把话题岔远了,如此声东击西的想赖账是吧?以十两黄金买一个哥哥,你当我是傻的呀?”
“那么,就由我替左大夫买下姑娘的还魂丹可好?”一抹娇嗓介入了俩人之间,轻柔的道。
挑眉一觑,瞧见刘芊芊一副护郎心切的模样,柳绢儿更是顿感不爽,好似她就是个不折不扣,不近明理的坏ㄚ头似的。
既然如此,那她就坏到底---
“芊芊姑娘想买?”她挑眉一问。
“是。”区区十两黄金,她刘芊芊还不放在眼底。“我这就让ㄚ鬟去柜坊兑换现钱。”
“不急。”柳绢儿急急喊住了刘芊芊,更是热络地一把挽住了她,笑道:“若是芊芊姑娘要买,那这一颗还魂丹恐怕就不只这个价了。”
闻言,刘芊芊俏脸一沉,不悦的斥道:“难不成姑娘还想坐地起价?”
“岂敢?”松开了刘芊芊,转往走向左靖南的跟前,柳绢儿嘴角带着狡黠的笑,道:“这药钱,我分文不取。”
那就真是见鬼了!
依他对她的了解,这ㄚ头就算再怎么吃亏,也绝不会让自己白白当一回冤大头的,前一阵子那个地痞流氓,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你要什么?”微眯着眸,左靖南低头觑向她,能感觉出她话里有话,尽避他无法洞悉全部实情。
丙不其然,她丰满性感的唇上缓缓绽出一抹诡异的甜笑,两眼也闪烁着狡诈的光泽,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轻笑道:
“我要你永远都欠我一份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