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房中只有莫怀惜一人,用过晚膳,倒上一杯香茶,浅啜了一口,轻轻呼出口气,眼神似笑非笑向上扬着。
看着外面已暗的天色,月明星稀,是个颇为晴朗的夜晚。
开了房门,莫怀惜缓步下楼,向客栈外走去,掌柜当他担心友人安危,特意出去迎,心中还道这位小鲍子真是有心人,不免又添上三分好感。
这个小镇不大,两条主街道,像如此夜晚时分,街上并无什么行人,莫怀惜双手负于身后,一人在街上缓步走着。
行了快一刻钟后,他已走到小镇的阴暗处,周围寂静无人,几声虫鸣由一旁的角落里传出来。
此处是城墙下的死角,莫怀惜轻功绝佳,比莫箫笙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他白衣一闪,眨眼间已在城墙下失去踪影。
哼笑一声,白缎发带飘扬,只在眨眼间莫怀惜已转到第二条街的街尾,小镇上另一处死角。
“出来吧!别让我动手。”莫怀惜挥手弹了弹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寻了处干净的石凳坐下,对着四下的寂静道,声音微沉,添上一抹阴柔,一股压迫感浮上。
仿若有人轻微地叹了口气,黑暗中缓缓走出三人,为首者生得虎背熊腰,相貌粗旷,被人发现了也不见惊慌,反倒抓了抓头,咧嘴一笑。
“三爷。”大汉唤了一声,躬身一礼。
他身后两人乃是第一次见到莫怀惜,怔愣一下,才跟着行了一礼。
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正偷偷打量他的二人,二人对上莫怀惜的视线全身一颤,纷纷低下头去。
两人以前做的都是刀头舌忝血的营生,大风大浪也都见过,阴狠如毒蛇猛兽的人自也遇到过,但仅在莫怀惜一个眼神后再也没有勇气抬头去看那白衣翩翩,清雅高贵的少年。
他的眼神,太过清澈,太过平静,就算下一瞬间有人在他面前脑浆迸裂,血流满地,他也不会变一下脸色一样,这样的人在你猜不到他会做什么的情况下是最危险的。
“家里面现在如何?”抖了下衣衫下摆,莫怀惜问。即不问他们为何出现在这,也不问是谁派他们来的,呵呵,有些事无须多问。
“一切安好,有不少人前来请爷出手救人,都被拒了,不过日前爷收了两个少林寺的弟子上山。府里近来怪事颇多,较为不平静。”大汉简言道。
莫怀惜唇边浮上一抹笑,“一池碧莲下,怎可平静得无几条顽皮的鱼儿,呵呵……”语气顿了下再问,“可还有其他事?”
“大公子在路上遇伏,现人在青叶镇休养,身边跟着碧落宫宫主洛歌飞,贤王府的朱雀也已寻到青叶镇,不过并未现身与大公子碰面。另一方面暗里袭击莫大公子的人还未罢手,想是有意要将他与洛歌飞一起除掉,朱雀正暗中调查此事。”他人虽在莫怀惜这,但莫箫笙那边的消息洪五都会飞鸽传书告知他,说是爷的意思。
莫怀惜黑眸微沉,复又扬起抹浅笑,单手支颌道:“他伤得可重?”
“曾有性命之忧。”洪五信上提到若是讲到莫箫笙一事,三爷问起便以这六字回答。偷眼看了听到话后,默不作声的莫怀惜一眼,大汉一惊。
并非莫怀惜的脸色有多吓人,相反,他神色平静淡定,唇边甚至还挂着抹笑,但笑未入眼,那双恍若寒星的黑眸中,幽幽散出丝冷意,看得人遍体生寒。
“老李……”
“属下在。”回过神,老李敛首应道。
“那些尚在青叶镇的人,废去武功,再去掉一手一足,转告他们从今而后,不要踏上与莫家或望月台有关的任何地方,不然休怪我无情。”莫怀惜笑道。
“属下遵命。”
“这件事你亲自去办,我这边用不着你们跟着。”
“可……”老李迟疑了下。
莫怀惜挑起半边眉,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你担心我解决不了那两只偷偷模模的老鼠吗?”
“属下不敢。”
“去吧,我还要去见个人,稍晚些时候便回府,通知你家爷不要费那分没用的心思。”
“属下明白。”
莫怀惜站在街尾,这边有座不大的小湖,湖边几株垂柳,新叶抽枝,绿意青青。
月色冷清,湖水明澈。
莫怀惜孤身一人站在树下,湖中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站了片刻,许是累了,在湖边石板上坐下,他素来不愿劳累自己。
月色下只见莫怀惜抿唇浅笑,眉间灵气逼人,白衣翩翩清雅出尘,恍然间好似下一瞬间便会消失于天地间。
“两位跟了我几日也辛苦了,今夜起风,湖边湿气甚重,两位在树上要是不小心落入湖中,着了风寒,那在下真是过意不去,还请两位移驾客栈吧。”莫怀惜轻轻道。
半晌湖边无任何声响,莫怀惜坐在原处未动,轻风带起衣袂轻展。莫怀惜突然很想弹琴,可是他将如音琴放在马车里,这夜深人静时分哪里能变出一具古琴来让他弹。
既然没有琴……莫怀惜信手摘了片垂下的柳叶,抵唇而吹,音色清脆幽渺,隐隐可听出是一曲《双鹤听泉》。
曲音幽远,清和淡雅,在这夜晚时分响起竟不令人觉得诡异。
一曲将完未完之时,忽感一阵疾风扑面而来,两道身影如惊鸿飞鸟一般掠过湖面,从对面隐身的树上纵身而来,足点湖面,鞋不沾水,轻功绝佳。
莫怀惜眉眼微弯,斜瞥了落在他身侧的二人一眼,直至一曲终了,才丢掉手中柳叶,转头对身侧一灰一蓝两人道:“夜深露重,我们还是先回客栈的好。”语毕便率先离去,也不怕二人不跟随而来。
二人对看一眼,默不作声尾随而去,方才莫怀惜说话的对象自是他们。
他们二人奉洛歌飞之命暗中跟踪莫怀惜,自折津府到此已有几日光景,二人若论武功在江湖中排名也是前几位,却不想早早便被莫怀惜发现。
罢才那一曲《双鹤听泉》听似平凡无奇,却隐含内力,曲音刺耳,迫得二人不得不现身。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莫怀惜内力在他们之上,再藏下去,只怕他们都要受内伤,不如现身相见,再见机行事。
不过,看莫怀惜的神色,他们却猜不出这少年要做些什么?
自那日洛歌飞遇袭后,又过了五日。
这五日间,洛歌飞与莫箫笙依然住在那不大不小的独门小院里。
此刻二人坐在这间屋子唯一可以称之为客厅的地方。
两人闭目凝神,吐息沉缓,比平时运功打坐时吐息更加绵长。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屋内很静,屋外同样很静,一切都静得透出七分诡异来。
在这已然入夏的时节,屋外却连一声虫鸣蛙叫都没有,悄无声息,静得如一潭死水。
桌上有一壶水,那是现在这间院子里唯一能入口的东西,这几日来莫箫笙与洛歌飞便靠这壶水为生,粒米未进。
所幸对练武人来讲只要有水,几日不吃东西并无什么大碍。
五日前,外面那些欲除去莫箫笙与她的人,见几次三番都不能成事,终于捺不住性子,将行动化暗为明。
她与莫箫笙居住的宅子较为偏僻,周围仅他们一户人家,原本洛歌飞只想此处清静,又不易被人发现,未想倒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那些人见此处人烟稀少,便在宅子四周都施以剧毒,当天夜里便下了一场雨,毒物借由雨水悉数渗入泥土之中,不仅让院中水井里的水不能喝,更毒死了在宅子内除人以外所有活着的生物,是以才会如此的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而下毒的人便守在宅子外,准备了各种各样的暗器、毒物等着他们,只待他们敢踏出宅子一步,便群攻而上,势必取下两人首级。
原本以二人武功实不会被困于此,但莫箫笙左臂伤势较重,还需休养一段时日,此时不可妄动。
虽是如此,仍有天府在外接应,要逃出也是不难。
难便难在天府被外面的人纠缠住,无暇他顾,别说救人,连接近这独门小院都是困难。
包何况宅子里满地皆是通体赤红,身上长有黄褐色斑点,似虫非虫、五分像蜈蚣、五分像蝎子,恶心之极,长相丑陋的毒物。
洛歌飞虽未见过这长相恶心又诡异无比的东西,但只需一眼便看出这东西不仅有毒还会吃人肉、吸人血。
院子里那些因泥土中染有巨毒而被毒死的昆虫、鼠蚁的尸体,都被这些不知名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
地上昆虫的尸体本就不多,而这些毒物却多不胜数,不到半天光景院内除了那些巨毒无比的恶心东西外,再无其他。
洛歌飞在屋内四周撒下一层药粉,防止那群毒物从门缝爬入,是以才保住她与莫箫笙一时平安。
可是这五日来,那群毒物没有任何东西可吃,月复中饥饿难耐,便开始互相吞食,你吃我,我吃你,强的吃弱的,大的吃小的。
数目虽在不断减少,但那些剩下的似虫非虫、五分像蜈蚣、五分像蝎子的东西却逐渐变成了褐黄色,身上斑点转为深褐色,形体一点点变大,且渐渐发出如青蛙般,却又比那难听百倍的叫声来,刺人耳鼓。
此番景象,就算天府进得院子来,若无克制这些诡异又恶心无比的毒物的东西,只消一落地,便会尸骨无存。
是以,这五日来,莫箫笙、洛歌飞二人将门窗紧闭,以屋内仅有的食水为生,各自运功打坐,甚少交谈。
他们都在等,等一个时机,或者说……是在等人。